豆豆好几天没睡过温床软枕,他困顿得厉害,身上也痛得厉害,辗转反侧了半宿,到后半夜才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有人来敲门,牧辛已经起身,他听见动静前去开门,门口站着的竟是奕恩。
奕恩身形高挑却消瘦,五官清秀柔和,认谁见了都觉得他温柔可亲,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袍,黑色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碗小馄饨。
牧辛大喜过望:“奕恩殿下。”
奕恩瞟向正在呼呼大睡的少年,小声对牧辛说:“进去再说。”
牧辛连忙点头,他从奕恩手里接过托盘摆在桌上,然后将门合上,临关门还不忘瞪一眼门口的侍卫。
奕恩缓步走到床前,少年依然酣睡,他紧紧裹着被子,大半个脑袋埋在被中,额头与颧骨处有两条深深的血痕。
“奕恩殿下,你有没有伤药,我昨晚问那些守卫要,他们却不肯给我。”牧辛鼓着腮帮子抱怨。
“我晚点叫人送来给你。”奕恩弯眸一笑,“你快吃早餐,一会儿该凉了。”
牧辛连连点头,他看了眼豆豆,犹豫片刻先吃了起来。
奕恩将两片假胡子摆在桌子上,轻轻笑道:“昨夜掉在了大哥衣服上,是你朋友的吧?他是什么人呐?”
牧辛吃馄饨的动作顿了顿,他擦了擦嘴,按豆豆的说法又对奕恩说了一遍。
奕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刚才见他长得有些像黑藤大人,还以为他是黑藤大人的亲眷。”
牧辛喉头哽动,半晌却说:“黑藤大人说,好看的人长得都有些像,奕恩殿下和黑藤大人也有些像......咳咳,是这样......”
奕恩忍笑点头:“过奖了。”
“奕恩殿下,你能不能帮我去向沙利文殿下说情,能不能当做没见过我们,放我和豆豆离开这里?”
“牧辛,不是我不帮你,可这样东躲西逃也不是办法,还有你现在为何跟这个叫豆豆的孩子在一起?黑藤大人呢?你不在他身边,谁照顾他起居、保护他安全?”
“黑藤大人如今......”牧辛刚要说话,豆豆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打断他道:“好香啊,牧辛,是不是吃早餐?”
牧辛扬起笑:“豆豆,你身体怎么样,你昨天一晚上睡得好不安稳。”
豆豆揉揉肚子,笑眯眯道:“肚子饿了。”
奕恩含笑站起身,缓缓转过身去,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与豆豆相见。
豆豆穿着轻薄的白色里衣,血水渗满衣衫,脸上却笑容洋溢,乌黑的头发宣泄而下,拢住他单薄的身躯。
豆豆抬眼看着奕恩,他定了定心神,敛去笑容淡淡道:“牧辛,这位大人是谁?”
“豆豆,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奕恩殿下。”
豆豆从床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个礼,然后披上外衣坐到桌前,埋头吃起了馄饨。
牧辛絮絮地和他说话,对他好一阵嘘寒问暖。
奕恩心中微有所察,这个豆豆貌似对他恭敬,却似乎并不喜欢他。
奕恩端着笑在桌前坐下,笑问:“你的名字好可爱,是谁给你取的?”
牧辛连忙说:“是我取的,豆豆生出来的时候就像个小豆子一样,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像个小米豆子似的,我就管他叫豆豆。”
豆豆心中一凛,立刻知道坏事了,牧辛单纯稚气,奕恩随口问他就随口答,一转眼就露了马脚。
豆豆是巫族,成长速度与人类近似,他如今已是成人的外貌,牧辛年长他一百多岁,但外貌年龄与他相近,倘若豆豆是魔族,他与牧辛应该是相似的年纪,牧辛不可能见过他出生时的模样,更不会为他取名,奕恩貌似闲话家常,却将豆豆的身份套了七七八八。
豆豆淌得是深黑色血,便不会是人族混血,如此盘算他只可能是巫族。
豆豆和奕恩各怀心思,他们面色不显露,一个专心吃馄饨,一个含笑听牧辛说话,唯有牧辛沉浸在重逢的欢喜中。
奕恩答应牧辛会向沙利文说情,他稍坐片刻后便离开房间。
豆豆心中盘算了一会儿,这位奕恩殿下绝非牧辛和沙利文所见那般单纯简单,他们如今已经乱了阵脚,牧辛稚气未脱,豆豆不指望他能与沙利文奕恩较量,他思索一阵之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牧辛,我们本来就要去第一市坐船,不如先跟他们走,不过你记得,不要将我的能力告诉他们。”
“也好,不过如果沙利文殿下还要打你,我们就不跟他一起走,我虽然不如他,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欺负你。”
豆豆笑着喝了口馄饨汤,点头道:“好。”
*** ***
奕恩回到房间,他拿出书卷握在手里,心绪却不由忆起黑藤,那时候黑藤伪装成魔族,自称天赋是读心术,奕恩畏惧他的能力,时常避讳与他相见,不仅是他,彼时王宫上下都对黑藤避之不及,黑藤在败露前逃走,众人方知他是巫族,生来具有窥探别人记忆的能力。
那分明是比读心术更恐怖的能力。
奕恩自以为深藏不露,却不知所有秘密均已暴露给黑藤,如果那位叫做豆豆的孩子也是巫族,方才那一眼,恐怕......
沙利文进门的时候,奕恩正在挠头,满脸都是苦恼的神情。
沙利文好笑道:“你怎么了?”
奕恩迟疑半晌,他怯生生道:“我刚才去看了牧辛。”
沙利文敛去笑容,斜眼瞟他。
奕恩端坐在桌前,露出讨好的笑容:“大哥,我想呢......”
“你不必想了,我不会放了牧辛。”沙利文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就是太好心了,牧辛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奕恩摸摸鼻子,缓缓说:“我知道,可是大哥,豆豆只是一个普通孩子,他还年轻,不过是无故被牵累,不如......不如让他做我的侍从吧,倘若父亲要拿牧辛,我可替他照顾豆豆,倘若父亲放了牧辛,我到时候再把豆豆还给他就是了。”
沙利文不吱声,奕恩着急说:“大哥,我喜欢豆豆,你就放了豆豆吧。”
“你喜欢他什么?”
奕恩伸出两根手指,在上嘴唇划了两下,笑说:“豆豆好玩儿。”
沙利文无奈摇头:“算了,当给你解闷。”
“谢谢大哥!”
*** ***
豆豆上了药膏换了干净的衣裳,他的腰间被一道看不见的风绳捆住,绳索的另一端顺着长廊一直延伸到另一间屋子里。
牧辛羡慕道:“你就好了,可以随意出门。”
豆豆笑了一下:“现在我跟你一样是侍从了,侍从要做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奕恩大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牧辛不大高兴道,“只是你何必答应奕恩殿下,黑藤大人是巫族圣子,索林那个大变态是时空军上将,你身份尊贵,为什么给他做侍从。”
“嘘,别胡说。”豆豆笑说,“你只是不舍得我辛苦,哪里是因为什么身份。”
“不过幸好是奕恩大人,他人那么好,一定不会欺负你的。”
“希望如此吧,我去上工啦。”
牧辛见他心情愉悦,稍稍松了口气,又叮嘱他道:“你慢慢走路,你身上还有伤呢。”
“知道。”
豆豆顺着风绳走到路的尽头,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奕恩和沙利文正在下棋,见他进门,奕恩立刻起身向他招手:“豆豆,你来啦。”
言语间尽是亲昵。
沙利文淡淡道:“豆豆,好好去一旁站着。”
奕恩吐了吐舌头,缓缓坐回原位,他时不时看一眼豆豆,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之上。
沙利文叹气道:“明天我们就回第一市,我还有事情要打点,你好好休息。”
他临走看了眼豆豆脸上的雀斑,吩咐道:“好好照顾奕恩,别惹麻烦。”
豆豆认真点头:“知道!”
沙利文定定地看着他。
豆豆试探性问:“殿下,还有事吗?”
沙利文忍不住说:“你的雀斑,能不能每天画在同一个地方?”
豆豆揉了揉鼻子憨憨地笑。
奕恩噗嗤一笑,等沙利文离去,奕恩敛去笑容,对豆豆说:“过来坐,陪我下棋。”
豆豆应了一声,慢慢向他走去。
奕恩喝了口茶,问:“怎么不贴假胡子了?”
“粘不住了。”豆豆撩起袖子,“我们下什么?”
奕恩看见他手臂上的伤痕,又见豆豆脸上笑意,疑惑道:“你不痛吗?”
“痛啊。”
“我看你每天乐呵呵的,还以为你不知道痛。”
“我喊痛有什么用。”豆豆收拾好棋盘,“来,下棋。”
两人拿出全部实力对弈,奕恩做人从来都是以退为进,下棋却是步步紧逼,豆豆步步抵挡步步退,看似节节败退走投无路,实则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在最关键的时刻反败为胜,在他即将获胜之际,奕恩淡淡道:“不下了,没意思,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豆豆愣了愣,转而一笑:“行啊。”
豆豆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膀,奕恩无语道:“你可真是逆来顺受。”
“你现在是我主人嘛,我以后还要仰仗殿下的鼻息度日。”
“呵,那你不如告诉我,黑藤大人现在人在哪里?”
豆豆手里动作没停,他用力捏下去,淡淡道:“黑藤是谁?”
奕恩疼得倒吸了口气:“轻一点。”
“哦。你肩膀这么硬,一定是因为平时运动太少了,你不要这么干坐着,经常出去走走嘛。”
奕恩站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咱们就出去走走。”
豆豆苦着脸:“现在?”
“是啊,现在。”
豆豆身上有伤,路走多了搅得疼,他知道奕恩故意为难他,无奈笑道:“好吧。”
奕恩站起身伸长手臂,朝豆豆使了个眼色。
豆豆呐呐地看着他。
奕恩叹气道:“外衣。”
“哦哦。”豆豆打开衣柜,拿了一件白色外衣为他披上。
奕恩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衣服放在哪里?”
豆豆错愕片刻,不动声色道:“不放在衣柜里,难道摆在床底下吗?”
“嗯,有道理。”
奕恩走到门口,吩咐其他侍从不必跟上来,他和豆豆只在附近走走。
第八市的城市建设较其他城市落后不少,但自然风光优美,四处山清水秀,最适合悠闲度日。
奕恩带着豆豆在四处闲逛,他走的速度不快,又向来表现得体弱多病,即便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也不想破坏自己的形象,以免不巧被熟人瞧见,还得多费口舌解释。
所幸豆豆身上也有伤,这样的速度恰合他心意。
两人相对无言走了一个多小时,正是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候,豆豆已经大汗淋漓,奕恩却一派神清气爽,在路过一间凉亭时,豆豆提议道:“要不然我们进去坐坐吧。”
奕恩挑了挑眉:“好吧。”
豆豆松了口气,他拐着脚走进凉亭,缓缓掀开裤管,还未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水,他龇了龇牙,兴许是自己也觉得伤口可怕,他连忙放下裤管,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奕恩不由得嗤笑:“你也真是滑稽,不像个寻常人。”
豆豆疑惑地看着他,脸上的雀斑被汗水化开,乌黑黑的化成一团。
“擦擦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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