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二 同尘境

她的原身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青鸟,体型一般,外貌一般,什么都挺一般,但胜在目力极好,且还有个根据气息寻人的本事。

所幸有这么个本事,否则离了九重天,四海八荒如此之大,她不知该从何处去寻帝骁。

其实下界的景象于她而言是很新奇的,毕竟离开帝骁独自出行的机会,几千年来也遇不上一次。

记忆里她唯一一次离开帝骁,独自一个出远门,还是帝骁尚为武罗神君时,向彼时的天君讨了个治理空桑雪患的任务交给她去做。

早在那个时候帝骁便开始试图让身为小妖的她封神了,原本她以为帝骁是异想天开,就算她将治雪的任务完成得漂亮,天君也不可能仅凭这个就给她封神。

没想到是她自己异想天开,别说将治雪的任务完成得漂亮了,结果是她根本就没有完成那个任务。

那年的空桑雪患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她的力量委实薄弱,根本没办法处理那场波及到四海八荒的罕见大雪,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回来,最后这件事情还是留给了帝骁去办。

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忍不住在心里慨叹,叹自己实在没用,叹帝骁实在能干。

想来帝骁在她心目当中,是如不周山五彩石那般支柱补天的存在,莫说他如今是天君理应庇护四海,早在老天君尚在位,他还是武罗神君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这千百年来他始终如一地将自己当作天地间的支柱,支撑着四海八荒,自然也支撑着她。

正因如此,她很担心。

此番他前去大荒将要处理的,乃是魔族始祖之息,亿万年前那些远古洪荒的神魔们,如今早已没了形迹,留给后人的只有尘封于未知之境的古战场,还有残存于世间的残篇断章,而那些古卷上的神秘字符至今无人能解。

她不了解那段远古洪荒史,但也知晓从前的那些神魔都是无父无母受天地之气自然化成的,祂们的力量与如今的仙神定不能同日而语。

她很担心帝骁。

一路行至大荒,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整个大荒都被黑气笼罩着,黑色雾气中散落着随处可见的森森白骨,不敢相信帝骁治下竟有一日会呈现出这等景象。

越往前走黑气越盛,等到了青丘地界,那黑色的气泽已经浓到了不可视物的程度。

她收了翅膀化为人形,摸出帝骁赠给她的夜明珠,心有惴惴地继续往前飞。

黑风缭绕,黑雾弥漫。

不知是不是眼前的场景太过诡谲,诡谲到令她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听到风中传来谁的低吟,像是来自远古洪荒的呼唤,又像是神秘难解的咒语,最离奇的是,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听懂了,那一声声随风而来随风而散的低吟,分明是从未听过的语言,可她居然从中感受到莫名的哀伤。

眼见着要迷失在这黑风雾气之中,一道亮光冲破黑雾划入视野,她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再睁眼时,帝骁的身影出现在那片亮光当中。

他玄衣黑发立于白色的光芒中,周身仙泽磅礴,凛然不可直视,她看得有些呆了,帝骁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不可靠近不可亵渎的天神模样。

此刻他悬于半空之中,俯视着脚下这片被黑气笼罩的土地,左手拈了个诀,却只是摆出那样一个姿势,并未施展出任何法术,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做了个决定,但正在犹疑。

下一秒,他似乎定了主意,不再犹豫,左手指尖绽放出耀眼华光,右手在空中虚握,祭出了许久不曾出世的归墟剑。

她远远地瞧着,心中紧了一紧,难道帝骁打算同那魔族的始祖之息硬碰硬?

却见他仿佛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阖眸念诀,周身仙气浮动,右手华光更盛,那金色的光芒慢慢汇聚成实体,拧成一股股巨大的锁链。

片刻后,天地间骤然变得亮堂,方才周遭如浪翻涌的黑色雾气,竟被帝骁幻化出的金色锁链捆住,在刺眼的光芒中无处遁形。

这时她才看清,自己刚才应当是在昏暗混乱中闯入了帝骁设下的法阵,如今法阵已启,十二神君一百零八仙身形陡现,正是他们同帝骁一起催动法阵,待法阵开启,才能锁住这魔气,让天地重回光明。

便在这时,耳畔传来嗡嗡之声,起初只是不成语调的古怪声响,没过多久竟转换成他们能听懂的语言。

“归墟?不错,吾有部分骸骨正封印于归墟当中,你小子的归墟剑,是从归墟遗迹哪处角落捡来的?”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他们面对的仅仅是魔气,说白了那只是魔族始祖的一缕气息,然而那一缕气息仿佛有生命,竟然在同帝骁对话:“可惜了,归墟可以将吾封印,而你不行,你还差得太远,吾之气息依附于这片土地,过不多时便会蔓延八荒,到那时,我就该醒了。”

帝骁神色如常,准确来说他从一开始脸上便没有什么神色,“的确,我是封印不了你,但我可以砍了你所依附的这片土地,将它们化为齑粉,届时你没了寄生之所,谈何蔓延八荒。”

帝骁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在她的耳边,此次始祖魔气之乱,她设想过无数种帝骁可能会采取的解决手段,却独独没有设想过,他居然打算将被魔气侵袭的土地一并抹灭。

甚至连那魔气都被帝骁的雷霆手段惊住了,愣了一愣,好半天才重新嗡嗡地道:“没猜错的话,你小子是现世的所谓天君,现如今你们这些仙神愈发有出息了,竟连冠冕堂皇的模样都不装了?看清楚,这是你的领土,土地上栖息着的是你的子民。”

“既然你如蛆附骨,我又确然没本事将你消灭,那便只好将这块腐肉一并剜去,四海八荒,天下**,我不缺这一方苍梧之野不死之国。”话音毕,归墟落,帝骁将剑劈下,剑势所过之处,激起电闪雷鸣。

他当真打算一剑将这南荒砍了,让他自己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一同与那魔气陪葬。

帝骁剑下便是不死之国的子民,他们盼着天君到来如同久旱盼甘霖,却没有想到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天君并不是来拯救他们的,他比在这里作祟已久的魔气还要决绝,打算一剑让他们灰飞烟灭。

有人呆了,跌坐在原地等死,更多的人则开始奔走哭号,与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还有一小部分人不信邪,很怀疑自己的天君怎么比魔物还像魔物,于是跪拜于地朝着帝骁的方向不断磕头,乞求他反应过来自己是救世的神仙而不是灭世的妖魔。

帝骁这一剑劈得狠绝,却在劈到一半时生生收了去势,僵在半空之中。

并不是因为他当真应了那些人的乞求,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个神仙,眼下他正在做的事情却着实不像个神仙,而是因为在剑势最为凌厉的时候,他看见她飞身扑了过来,挡在他的剑下,挡在了那些不死之国子民们的面前。

“青鸾!”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带着怒气,还有心惊:“这一剑将你劈在诸天同尘境中,足以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他这是真的生气了,从来没什么波澜的面上呈现出愠怒之色,她一向最害怕惹他生气,可这次即便惹他生气,她也不能退让。

她不忍,不忍这些生灵葬送性命,也不忍帝骁背负骂名,“你要将他们劈为齑粉,可他们是你的子民,唤你一声天君,你难道听不见他们在哭号吗?也看不见他们在跪拜吗?这一剑若真劈下去,从此以后千秋万载,你将会背负怎样的骂名?”

“既是腐肉,便该连根挖去,魔气一日不除,便在大荒蔓延一日,届时将要牺牲的性命只会更多。”帝骁的神色越来越冷,他越过青鸾,淡漠地望向那些哭号跪拜的子民:“天地本就不仁,你若有颠倒乾坤的本领,那就亲自去救他们于水火,如若没有,那就让开。”

帝骁的话一字一句撞在她的心上,心口一阵疼过一阵,她强忍住剧烈的疼痛,倔强又悲伤地张开双臂立在原地,“你被所有人称一声天君,享天下人香火供奉,你所庇护的土地,理应一寸不让,今日让了,倘若来日再发生同样的情形,你又打算割舍哪片土地,难道意欲一让再让?你是天君,是我们的庇护者啊……”

她没有颠倒乾坤的本领,现如今甚至连自保都难,但既已目睹苦难,又无论如何无法放任不管,只能寄希望于更强者,卑微地站在他的跟前,舍弃自己所有的尊严,乞他一丝垂怜。

帝骁将目光从那些哀伤哭号的人身上收回来,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缓缓合上眼眸,吐出一句让开。

她在被剑气震开陷入昏迷之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他那句漠然的让开。

这回她深信自己没有产生错觉,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与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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