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婴垣无法入眠,她抱膝坐在自己的小屋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月色。
今夜月色柔和,如一汪水弥漫山间,又如一匹纱横在窗前。婴垣瞧着瞧着,忽而有所感悟,觉得人间事也同这月色一般,飘渺朦胧,捉摸不定。
就好像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同师父和祁颜一起生活在这山间,却没有料到,如今她骤然便要离开此地,到她那并不亲近熟悉的姐姐身边去。
她是一个不容易熟悉环境的人,更不容易信任旁人。一旦认定此处就是她的家,师父就是她的亲人,这样的想法便不再容易更改。她想,她的确是很难接受那个远在小华山的姐姐的。
可是今日师父已经将话同她讲得很清楚了,她怀璧其罪,被无数人所觊觎,一旦师父陨落,此地无人再能保护她,她势必会被那些争夺子玉之人生吞活剥。而她的姐姐,听闻是这世间的至强者,修为高深莫测,保护她绰绰有余。
于理于情,她都是应该回到姐姐身边去的。
况且,即便抛开这些不论,在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继续留在此地拖累师父呢?
想到这里,她认命般叹了口气。此刻除了小华山,她无处可去。
便在此时,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桃花香味乘着月色而来,婴垣惊喜地抬起头,但见一枚桃花瓣自窗外飞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摇摇晃晃落在了她的窗台。
是祁颜来了。
果然,下一秒祁颜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明日怎还有精力炼体?”
声音还未落地,人已出现在了婴垣窗前。祁颜笑眯眯地注视着她,见她一脸颓丧,习惯性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这个表情,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未见到祁颜还好,婴垣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强撑,可是此刻看见了他,心中的委屈与惶惑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她瞬间泪如雨下。
祁颜见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起了眼泪,“别哭呀,到底怎么了?我听说你的师父闭关结束,今晚本来是想瞧瞧你,给你贺喜来着,你怎么哭成这样?”
听祁颜提到师父,婴垣不由更加伤心,哽咽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祁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简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立在窗前,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半天,他干脆俯下身,隔着窗户将婴垣揽进怀里,紧紧抱着她,像哄小孩子般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来替你找回公道。你跟我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婴垣在祁颜怀里睁大了眼,她的眼里汪了一池泪水,此刻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蜷缩在祁颜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正在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安慰。
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停止了啜泣,祁颜垂首再次问她:“同我讲讲吧,发生什么了?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好像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婴垣笼罩在了一个安全的区域里。
婴垣终于抬起头来,与祁颜对视,哽咽着将今日师父同她说的话全都告诉了他,“我知道师父是为了保护我,才让我回到姐姐身边去。可是祁颜,我自小便跟你们待在一起,我从来不曾去过小华山,长大之后,也从来不曾见过姐姐。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师父,也……”
也舍不得你。她抽噎了一下,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别担心,我陪着你。”却没想到,祁颜在听完她的叙述后,几乎是不加思索地便做下了决定,“别担心,我陪你去小华山找你姐姐,好不好?”
“真的吗?”婴垣的眼眶里重新蓄满了眼泪,她又惊又喜地望着祁颜。
他愿意陪她一起,这当然很好。
这简直……太好了。
月色下,她紧紧攀住祁颜的衣襟,重重地点了点头。
幻境便是在此时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方才还朦胧飘渺的月光瞬间凝结成了可以触碰的涟漪,以婴垣为中心,一圈又一圈地荡开,将幻境击出一道道的裂痕。
随着那一圈涟漪共同荡漾开来的,还有无名却又汹涌的悲伤。
那悲伤如同暴风下的海水一般翻涌,瞬间便填满了整个幻境。这由记忆丝线织就的时空幻境虽然早已失去了主人,却好像在此刻拥有了自主意识,开始驱逐青鸾和小蓝,禁止他们继续窥视婴垣识海中的往事。
关于幻境崩塌这回事,青鸾可是太熟悉了。看眼前这个情形,不到一刻钟,幻境就将彻底崩塌,届时她和小蓝会被困在已逝之人的识海,永世不得超脱。
他们必须得离开了。
小蓝显然也正有此意,它用爪子戳了戳青鸾的掌心,示意她握住自己的手,然后闭上眼睛,额间再现图腾。
缠绕在他们掌间的半透明丝线开始消失,眼前的幻境也逐渐如烟飘散。
青鸾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在月色中相拥的祁颜与婴垣。
她相信此刻的婴垣一定是幸福的,可是那足以击碎幻境的悲伤又是从何而来呢?
今晚对于婴垣和祁颜二人而言,一定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因为自今晚之后,婴垣的识海中便多了一层沉重的悲伤,沉重到即便她已身死道消,那悲伤也萦绕不散。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婴垣的记忆中,他们是找不到答案了。
不过好在,他们在那幻境中听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小华山。
这可不就是青鸾答应了婴垣的请求后,面临的最关键问题吗?
离开幻境之后,她立马将小蓝高高地举了起来,“小蓝,你太伟大了。虽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通过这个幻境,我们知道了婴垣的姐姐瑾瑜就在小华山。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将桃花枝带到小华山,交到瑾瑜手里,不就完成婴垣的嘱托了吗?”
青鸾心中已有盘算,既已知晓瑾瑜现在何处,那么只待帝骁闭关结束,她和小蓝就可以动身出发了。
帝骁在三日后结束闭关,他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青鸾的住处寻她。
彼时青鸾正在给那株桃花枝培土。
桃花枝周围虽然仙泽浓厚,想必不种在土里也不妨事。但青鸾秉承着受人之托便要终人之事的想法,生怕在未抵达小华山之前,花枝因她照顾不周枯萎了。于是寻了个花盆来将桃花枝栽在里面,还每日辛辛苦苦去山间圣泉打水回来浇花,每隔一日便给桃花枝松土,保证它能吸收足够多的泉水。
帝骁推开门,看到的就是青鸾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认认真真给花松土的景象。
“你可千万要好好活着呀,你再坚持坚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送你去小华山了……”青鸾嘟囔着给花松土,忽然听到门响,一回头便看见帝骁正一脸匪夷所思地望着她。
“你在干嘛?”他的脸上很少出现如此丰富的表情,“哪里来的花儿?什么小华山?”
“你闭关出来啦?”青鸾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一擦又把手上的泥糊到了脸上去,不过她浑然不觉,兴致颇高地凑到帝骁跟前,眉飞色舞同他解释这桃花枝的来历。
听完,帝骁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问她:“所以,你想去小华山?”
其实根本不必问,青鸾已经把想去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帝骁沉默地注视着被青鸾栽在土里的桃花枝,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后,才抬起眼皮慢慢地道:“半月之后是帝台神的生辰,届时天君将会在天宫设宴以贺,我欲在他的生辰宴上赠他东海漆吴山之博石。鸾儿,这件事情我想交给你去办。”
青鸾自然知晓帝骁何意。
原本帝骁派她去解决空桑雪患,是为了借此机会给她求一个仙籍,没想到她倒是很漂亮地解决了雪患,可转头就捅娄子杀了一个山神功过相抵。虽然帝骁替她承受了天雷之刑,可她那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仙籍还是丢了。
要知那帝台神可是天君的长子,是帝骁之父帝凌同父同母的长兄,在天宫之中地位非同一般,是众人讨好巴结的对象。最主要的是,帝台神司天下礼乐之职,不论是飞升的小仙还是封神的神籍,都由帝台管理。
命青鸾去取为帝台神贺寿之礼,委实是太看得起她了。
因此她很明白,帝骁此举想必打的是让她在诸神面前尤其是帝台神面前露个脸的主意。
巴结上帝台神,就是抱上了一个结实的大腿,若能得他提携,由他赏一个仙籍,恐怕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她一脸认真地听帝骁交代着,听完眨了眨眼睛,向帝骁承诺:“我去小华山没有旁的事情,只是将那束桃花交给瑾瑜,往返不过三日时间,来得及去东海取博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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