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桃花盏

风吹过婴垣的面庞,带着海边独有的咸湿气息。婴垣觉得鼻子酸酸的,于是抬手揉了揉。

她抬起头,望向这条街道的尽头,一直往东边的海面望去。

那个地方名叫合虚,只要自东海往东,一直到传说中的金乌所居之地,便是大言合虚神所在的地方……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找寻了许久,打听了许久,原来就在这里。

就是她脚下的土地,只要一直往东,便是那位后神的所居之地。

既然那位后神如此厉害,那么这个距离就足够了吧。她一面想着,一面动身朝东海飞去。

海面波光粼粼,海水蓝得令她有些眩晕。她好像在一颗巨大的蓝宝石上飞行,宝石的闪耀的光芒中折射出她的身影。

天上有飞鸟,海里有游鱼。

她突然想起瑾瑜对她说的这句话。

此时的确有飞鸟在她身边滑行,它们时而遨游天际,时而掠过海面,羽毛洁白得像刚落下的雪,每一根都蓬松而柔软。

婴垣飞着飞着,有时甚至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与鸟群融为了一体,也成为它们当中的一员,正漫无目的地朝天际飞去。

她就这样一直飞着飞着,飞到了夕阳西下,看见余晖一点点没入海面,脚下的海水由湛蓝变为金黄,再由金黄变得黝黑。

即将入夜,有风吹起,海水不复白天那般温顺,此刻宛如一只蛰伏在她脚下的巨兽,在那黑不见底的海水深处,仿佛有一只猩红的眼。

眼前的情景令婴垣心中生出一股惧意,她不再向前,停在了空中,目光却仍旧朝着东方远眺。

再往东,便是合虚了么?

说书人的话三分可信,七分不可信,虽然如此,此刻的她也只能一试。

这个距离,应当够了。她再次在心中默念,然后闭上双眼,抬手抚上心口。

将法力注入指尖,她缓缓解开禁制。

瑾瑜布下的禁制并不难解,那道禁制本身就是为了守护她而设,此刻将禁制解开,她瞬间感觉温暖散去,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下的海面升起。

她睁开眼,低头去看已经开始躁动翻涌的海面,这才发现海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每一个翻滚的波浪都像是一只巨大的触手,好像要将所有的光都吞噬。

一股腥臭味自海里传出,她屏住呼吸,抱着胳膊,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心中的恐惧,在越来越肆意狂舞的海风中瑟瑟发抖。

时间差不多了,倘若往东真是合虚,倘若那位后神当真住在那里,那么此刻他应当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子玉气息。

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回到小华山,回到她的姐姐身边。

婴垣有些麻木地在脑海中重复着她的计划,最后望了一眼东边愈发翻涌的海面,她转身朝小华山飞去。

回到小华山的时候已是清晨,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大片大片延绵的绿色,叮咚作响的山间清泉,还有那已经长到半人高的星草,眼前的一切都抚慰着婴垣方才的惊惧。

心脏不再狂跳,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婴垣?”瑾瑜离开了小华山几月,今日刚从数山归来,一回来便看见婴垣独自站在山脚,抚着心口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于是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婴垣听到瑾瑜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她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碰见归来的瑾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很快瑾瑜便察觉到婴垣身上的气息不对,她探寻地注视了婴垣一会儿,蹙眉问道:“你怎么把掩盖气息的禁制解除了?”

不料她的话音还未落地,婴垣忽然飞奔着朝她跑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姐姐!”

瑾瑜怔在了原地。

刚从山上小路拐下来的忘忧也怔在了原地。

忘忧一早便收到了瑾瑜今日归来的消息,想着早一些下山来接师父,不成想刚下山便看到这魔幻的一幕。

婴垣居然飞奔着抱住瑾瑜叫姐姐?

若不是婴垣被夺舍了,便是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抬首望一眼正在从东边缓缓升起的朝阳,又望一眼仍旧紧紧抱着瑾瑜的婴垣,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了,那就是婴垣被夺舍了。

她是宁愿相信婴垣被夺舍也不肯相信她突然转了性子的。

瑾瑜显然是被婴垣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妹妹可能在外面受了欺负,抬手抚了抚婴垣的后背,她皱着眉头问:“你告诉姐姐,这几个月我不在小华山,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婴垣抹着眼泪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这一段时间养伤,自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好几个月没有见你,有些想你而已。”

起先瑾瑜还不肯信,她总以为妹妹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敢告诉她,追问了几番婴垣都是同样的回答,她这才不再继续追问。

“好了妹妹,都没事了。”她其实不太擅长宽慰别人,也不太擅长说煽情的话,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她对婴垣道:“还没吃早饭吧,姐姐带你到山外镇上去吃好吃的。”

她觉得,什么宽慰的话都不如一顿美食来得实在。

果然婴垣听了十分开心,她松开瑾瑜,转而牵住她的手,“姐姐,我解开禁制,是因为决定留在小华山中了。这里有阵法掩盖我们的气息,又有姐姐保护,我觉得我用不着那个禁制了!”

瑾瑜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姑娘,那禁制不仅仅是帮你掩盖气息的,还能助你调息静修。不过你解开了也无妨,以后便在小华山中修行,我自会助你的。”

婴垣重重点头,“嗯,谢谢姐姐!”

在后面看着两人手拉着手下山的背影,忘忧再次抬首望了一眼太阳,确定它是从东边升起的,这才不可置信地嘟囔着婴垣竟真的转了性子。

她倒是听说过有人大病一场后彻底改变了性格,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婴垣也是受了伤之后病了这一场,就此变了性格?

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去打扰姐妹二人,独自回了山上。

自此以后婴垣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动不动就去找祁颜,而是每天缠着瑾瑜。姐妹之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甚至有时白日里说不完的,婴垣会软磨硬泡让瑾瑜来自己的房间睡觉。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瑾瑜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她则四仰八叉地躺着,歪着脑袋继续听姐姐讲那些好玩儿的事。

婴垣自记事起便在白石老人处治疗先天不足之症,从没有离开过自己居住的地方,在遇见祁颜之后,才开始尝试着在周围不远的镇子上逛逛。因此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是陌生且新奇的。

虽然这两个月她去了不少的地方,但每个地方都未停留多久,更多时候她都在赶路,自然也不曾发生什么新奇的际遇。

可瑾瑜就不同了,她自母玉中诞生时便已心智成熟,不同于婴垣诞生之后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对外界并没有什么感知能力。她曾经抱着婴垣走过许多名山大川,拜访过不少隐世高人,求他们医治妹妹。在这一路上发生过许多的事,她一路锄强扶弱,就此在四海八荒有了声名。

后来白石老人愿意相助也得益于此,他便是听说瑾瑜行走于世酷爱打抱不平,觉得她很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加之她是由景星神君引荐来的,这才答应医治婴垣,收婴垣为徒,结下了这个善缘。

婴垣听得很有兴味,睁着眼睛听了一夜,天都快亮了还缠着瑾瑜让她继续讲。

瑾瑜摇了摇头,望一眼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哄小孩似的哄婴垣睡觉:“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跟你讲。现在睡一会儿吧。”

婴垣死活不肯,抱着瑾瑜的胳膊晃呀晃,忽而她想到了什么,不再摇晃瑾瑜的胳膊,翻过身支着脑袋望着她,“姐姐,同我讲讲你和你师父的故事吧,你的师父是一位神君吗?他是不是很厉害呀?”

听到婴垣询问自己的师父,瑾瑜的目光逐渐变得柔软,她没有立刻回答婴垣的问题,而是安静地注视着在空中沉沉浮浮的细碎尘埃。

阳光透过粉色的纱帘照进屋里,为整个房间笼上一层淡淡的光圈,那些尘埃在光圈中飞舞,好像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想起,师父将浑身是伤的她从一座破庙里捡回数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那个清晨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他逆光而来的那一刻,原本黯淡无光的庙宇瞬间变得亮堂,便连残破神像上的尘埃好似也散发出星辰的光。

那时她早已力竭,撑着最后一口气抬起头,血泪模糊中只看得清他身后的光,便是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我的师父,他……”瑾瑜微微笑着,刚一开口,却见屋内的阳光迅速退去,屋外狂风大作,山中桃林被风吹得发出恐怖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姐妹二人的交谈,瑾瑜翻身朝屋外飞去。

她感应到自己布下的法阵顷刻之间便被破坏,一股巨大的威压正以极快的速度自山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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