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天,洛翎才反应过来,明娴这是在开她的玩笑。她的脸“唰”的一下烫了起来。
“好了好了,先去处理你的伤口吧。”明娴眼睛里含着笑,像是在说:这次就先放过你了。
于是,洛翎稀里糊涂地就被带走了。这些明娴的随从仍然那么老成周到,但看她的眼神在礼貌中多了点什么东西,洛翎有些不明白。
偏要描述的话……
大概就是,一些不太好宣之于口的猜想被证实后,看向当事人的调侃吧。
……
……
劫持事件后的第五天,慕佑宁将九月送到了主城。
“九月很喜欢诗歌,你可以和明娴一起教教她。”她说这话时仍旧很温和,双眸像澄澈的湖水。
但是洛翎知道她这么做的真实原因——在劫持事件后,教授就一直很低落,陷入了一种无尽的后悔——她后悔没看见洛翎出门,如果当时可以拦住她,洛翎根本就不会遇上这种事情,更不会受伤,甚至差一点死亡。
所以她恐惧于留一个像洛翎的女孩子在身边,哪怕这种“像”仅仅体现在“喜欢诗歌”这个宽泛的范围上。
但是洛翎是不会说这些的,每个人都有藏匿真实自己的权利。她只是问:“那五月呢,她不来吗?”
然后教授告诉她,五月已经自己离开了,就在劫持事件的第二天。
这段时间内的第二件大事,是对刺杀宋雨泉,以及刺杀明娴未遂的五人审判。
自从洛翎在主城十几万人面前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就有更多有人脉的上三等公民来调查此事——其中不得不提的是文玖,她在洛翎发言后的第三个小时就发出了一则实名通告,为洛翎的言论提供了详细的证据,最后还表达了自己明确的立场:支持洛翎的言论,无条件拥护明娴。
文玖的影响力是不容小觑的。
很快在这种风向的带动下,上三等公民几乎已经完全倒戈——当然了,这也与他们是【九等人制】的最终受益者有关。只要明娴还支持九等人制一天,他们就一天是明娴的绝对拥护者。
两者的利益,永远拴在一起。
*
枪决前夜。
明娴的私人公寓。
月光缓慢地在她面前挪移,轻灵地飘在窗台上的鸢尾花瓣上。以每一次呼吸为钟摆,这座月光做成的老式时钟,已经走上好几个小时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洛翎卷了卷身上的被子,重新翻身了回去。
“睡不着么。”
明娴一袭丝绸吊带睡裙,长发散落肩头,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或许是月光太温柔的原因,她总是无法忽视明娴冰肌玉骨的肩,在月色中泛着一层皎洁的白,连锁骨的位置都那么动人心弦。
“嗯。”洛翎挪开眼睛。
“是因为今天的审判吗?”明娴却似无所觉地靠过来,一手搭在她的脸颊上,柔声道,“看着我。”
洛翎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了回来:“是,但不是审判本身有问题。是我的问题。”
“哦?”明娴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你有什么问题呢?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不用加“或许”。
洛翎心道。
“明娴,我记得你说过,反慑党内部是几乎没有组织的,这两次分别针对你,和针对我的人,我不相信都和我们有私仇。”洛翎蹙眉,“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审判结果出来后,一点也不伤心……明明都知道了死刑的结局。”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有私仇呢?”明娴若有所思地坐了起来,发丝垂落到洛翎指尖。
“小朋友,反慑党在想什么,恐怕你还不是很清楚。”
洛翎看着她曼妙的剪影。
“盲目崇拜缘起于无知。”她轻声叹道,“是这时代的错,我们没办法让所有人得到应受的教育,所以他们无知。可是人类的好奇心促使他们想要对所有的事物有一个解释——无知,却求知,这组矛盾就是反慑党存在的基础。”
“这种矛盾就决定了他们信仰神灵的必然性。与其说他们崇拜梵雅,不如说这只是一个巧合——只不过他们选择的‘神灵’恰好是梵雅,一个来自宇宙远方的神秘种族,如果根本没有一零九事件,他们也会选择信仰别的东西。”
“早在上个世纪,地球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宗教,让地球充斥着活跃的生命因子,这也是吸引梵雅的根本原因。”
“而在入侵事件后……”她顿了顿,“所有宗教一夜之间覆灭了——圣经里没有梵雅的存在,伊甸园也没有它们诞生的痕迹,安拉听不到人类的呼唤,虔诚的信教徒被外星文明杀死在十字架前。”
一时间,卧室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甚至像极了四年前,某节课堂上的一瞬间。
鸢尾花瓣在摇曳。
“他们应该很痛苦很痛苦吧……”
过了一会,洛翎才小声开口,“信仰是最没有对错的东西,可是命运偏偏这么不留余地,否定了他们一辈子的信仰和力量。”
闻言,明娴回眸看向她,眼眸中泛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声音轻极了:“对啊。”
“……什么?”
“我说,说的真好啊。”明娴说,“但是反慑党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选择信仰是心灵所向,而反慑党是为了逃避现实。不过么,人类向来偏安。”
洛翎垂下眸,她发现明娴个人对亲和派没有宋雨泉那么激进,她看待它就像听见小孩子说胡话时的荒唐。重要的是,她理解反慑党的想法。
想到这里,她终于对自己一直想说的请求有了一丝勇气。
“老师,我想在枪决前见一次刺杀者。”
她昂起头,说道。
*
凌晨四点,夏日的夜空将亮未亮。
随着总电闸的开启,密不透风的地下监狱被刺目的灯光照亮,走廊里是一阵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主席,已按您的意思把两个犯人调来了。”监狱长微低着头,“这是密钥。”
说是密钥,其实是两张纯白色的薄卡片,可以绕过程序直接打开牢门。此时此刻,这两张代表最高权力的卡片就放在明娴面前。
明娴手下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在半个小时前洛翎提出请求后,明娴一点头,这些事情就自动被安排好了。
如果洛翎知道她这一来到底绕开了多少程序,有多少个地方需要疏通关系,她恐怕能更直观地感受到明娴身后恐怖的势力。
房门无声在她们身后关上,明娴终于从椅背上缓缓抬眸,视线交汇的那一刻,洛翎看见了那双黑眸中的无奈笑意。
“……”
她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你不提这个请求,我反倒会惊讶的。”
“……真的?”洛翎略显讶异。
明娴轻轻摇了摇头,从桌旁站了起来,朝她一步步走来:“我印象中的洛翎,柔韧而坚定,就像池水一样让所有浓烈的情绪消融。同样,慈悲是她生命里的背景音,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烙印在灵魂里,无法逝去。所以我才如此珍惜她。”
步履摇曳,娉婷生姿。
吟诵般的话语上升、盘旋,像某种精准的预言,又像神圣的祷告。
最终都化为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
“……老师。”
洛翎轻声颤抖着说。
这声老师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轻,但分量却那么重,几乎要把她们之间的那道屏障撕裂开。眸光流转间,仿佛里面有一场波涛汹涌的海啸。
忽然,明娴停止了靠近的动作。
洛翎从她微不可察的眼神中向上看去,纯黑色的摄像头闪烁着开启的红光,默默对准两人站立的地方。
她垂下眸,随后主动拉开了距离。
“我先过去了,已经快天亮了,您也早点回去吧……”
“……明主席。”
她顿了顿,补充道。
……
洛翎离去后寂静寥落的房间里,手持人类最高权柄的她缓缓坐了下来。
无人看到她垂落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
为什么如此懦弱。
过了很久,她才无声地骂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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