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端海,海水倒灌。
宁白从棺材里爬出来,赫然发现拦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剑戳死自己的宿敌——天枢上仙谢昼雪。
他只有一个想法。
活着,不如死了。
可好死,不如赖活着。
冰销剑直指宁白喉口,素白的手混着冷寂的雾,化成了缥缈的仙。
宁白听谢昼雪说:“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宁白咳了咳,他甩掉身上的水,一尾活鱼从他颈口跳出了。
他说等等,我换下衣服再回答你问题。
谢昼雪收回剑,神色冷冷,“报上名来。”
“我妻儿都死了,埋在这黄泉白骨,”宁白胡捏乱造:“不知上仙……”
他眼睫低垂,“欺负鳏夫,这么厉害?”
谢昼雪瞥他一眼,“鳏夫?”
“对啊,我是鳏夫啊,”宁白哂笑,“我死了老婆还死了儿子,全身家当就只有我这身皮囊。”
谢昼雪:“好得很,乖徒弟。”
“为师竟不知,你拼命逃出天琅北域,竟然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俏寡妇,”谢昼雪笑笑:“看来为师孤陋寡闻,你年方十八,已然娶了美娇娘,那上我这天琅北域,还委屈你了?”
宁白:“…………”
等等!!!!
谢昼雪徒弟?
他哑口无言,扯开嘴就是编:“我当然委屈啊,天琅北域鸟不拉屎,我怎么待得下去呢?”
“就好比天衡上仙厌恶师尊您一样,他认为你是垃圾,所以——”
“所以你偷了本尊本命剑,也打算逃跑了?”
宁白只感觉自己被架上火上烤,当年年少无知,让各自的本命剑认自己为主。
这是搬起石头狠狠地砸碎自己的脚。
宁白当即造谣。
“师尊大人美貌超群,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宁白说:“想来天衡上仙也不会愿意看到师尊大人滥杀无辜。”
谢昼雪收回剑,冷笑,拍拍手。
“好得很,好得很,你一睡五六年,从何处得知天衡上仙与我的过去,莫不是你就是天衡上仙?”
宁白大吃一惊。
什么?
一睡五六年?
宁白表情过于震惊,他站起来,腰板挺得直直的。
他直视谢昼雪的目光,神色凛然。
谢昼雪:“见到本尊,为何不跪?”
宁白:“大丈夫跪父母,你算老几?”
“宁繁霜!”谢昼雪开口即训,宁白扭头就跑到谢昼雪跟前,不管不顾脸贴着他胸膛,揪着谢昼雪衣领到:“师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天衡上仙要弄死你,他拿小刀喇你脖子……”
几行清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了,砸到谢昼雪的手背。谢昼雪皱起眉,可宁白哭得更抽抽搭搭了,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以后……我只是被噩梦吓到了,天衡上仙说喜欢你,让我跟你道歉。”
谢昼雪琢磨这王八羔子不能要了,他话锋一转,捞起宁白的手臂,打横抱起他。
他没说什么,宁白一脸懵地跟着谢昼雪回去,周边也没几个人,他这是为啥苏醒了?
他现在,又是谁。
一刻钟后,谢昼雪让宁白坐到自己的腿上,他的手牢牢掌控着宁白的腰,宁白不得已贴在他怀中。之后,谢昼雪左手端着碗,右手捏着勺,吹了下苦涩的中药,哄宁白道:“乖,你靥着了,喝点药。”
杀人如麻,曾经杀上风陵台的宁白此刻心绪悲恸,他怀疑谢昼雪这逼是不是就认出他来了,他张开嘴喝药,当即皱紧眉头,抬手就推:“不喝不喝不喝不喝——”
谢昼雪垂眸看着他,他放好碗,放下宁白,他牵着宁白的手,出去了。
他压着宁白的肩颈靠在自己跟前,手轻轻抚摸他的下颌。
叹息的声音很轻很轻。
谢昼雪说:“宁阿白,天衡上仙死了五六年有余,你从何得知我与他的往事?”
“你年方十六七,性格为何如此大变?”谢昼雪好奇,“我记得之前你从不对我大喊大叫。”
宁白哪里能告诉谢昼雪自己就是你口中的天衡上仙谢白呢?
奇奇怪怪,他不都是身死魂消了吗?
为何,听谢昼雪的描述,自己是一个蠢如猪的幼儿智障。
宁白感觉谢昼雪身上很温暖,他脸颊软软地贴着谢昼雪的胸膛,闻到他身上清冷的白檀香气后,骤然觉得谢昼雪好像是个很温柔的人。
但是因为两个人彼此间的立场矛盾,他身为天都城城主,又还是风陵台大神官宁容景的儿子。因着神界刑罚院院长宁静和迟迟给不出他父亲死亡的真正答案,所以他不得已报复风陵台,首当其冲守护风陵台的便是天枢上仙谢昼雪。
宁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苏醒,他问他,“你为什么叫我宁阿白?”
谢昼雪低头,“宁繁霜!”
“你好得很!”谢昼雪手扶着宁白的肩颈没动,语气恨恨地,“假装我徒弟,你很好玩?”
“我从不叫我徒弟宁阿白,倒是你什么时候变成好奇宝宝了?”
宁白打了个大哈欠,索性嘟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宁繁霜!”
“谢白!”谢昼雪掰正宁白下颌,“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我让你抄书,把我柜子里的四书五经全都抄一遍。”
宁白的嘴,就藏不住事儿,特别是对于谢昼雪,几乎是有说必应,有想说的的一定会说!
“我不知道,你养我几多年,我怎么知道我变成宁阿白了,”宁白踮起脚,让谢昼雪抱他,谢昼雪倒是也不嫌弃,他对宁白小孩抱,把人搂起来,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为什么,跟我刀剑相向?”
“……”宁白啊了声,“因为你父亲玄宗欠揍,我瞧不惯他和离的夫人。”
谢昼雪冷冷淡淡:“你说那个疯女人做什么?”
宁白:“好了,现在该我了,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徒弟?”
谢昼雪:“现在,你是我的徒弟了。”
宁白:“…………”
“不是,你不是养我吗?”宁白感觉被骗了,可他不想去训斥谢昼雪本人。
谢昼雪的身世十分悲惨,他母亲跟父亲是名义上的兄妹,但是天璇神女与自己的“亲哥哥”玄尊谢崇发生了违逆纲常的事情。娶过门的正室夫人萧华容新婚夜捉奸自己的丈夫谢崇跟自己的妹妹同睡一张床!
自此,神女谢天璇成了勾引亲哥哥的贱人,被迫闭关望端海。
虽说谢昼雪是玄宗的亲生儿子,可是为了避嫌,谢昼雪只能是谢崇的徒弟。
而且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种人。
宁白平素嘴毒,他贴着谢昼雪的颈子,安慰道:“其实我知道你有苦衷,毕竟你要在风陵台站稳脚跟,我不怪你,而且你当时走火入魔了,朋友。”
谢昼雪跟宁白亦敌亦友,对方风陵台帮他说过不少好话,他转过来捏了捏宁白的脸,说:“你现在在我的宗门天琅北域,别再说鸟不拉屎了,你哥哥宁望给我带了很多严寒下的种子,你先暂时在我这里住,不会亏待你的。”
宁白头贴着他的颈子,跟他亲亲密密,“你身上好香啊,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谢昼雪你真能干,说自立门户就自立门户。”
谢昼雪耳根子有点烧:“我知道你会好奇,是宁潜让我去望端海接你。”
“你说我爷爷?”宁白别开脸,“气死了,居然把我送去恶人谷,可惜我才修炼第二年,父亲就死了,到现在,我叔叔宁静和都没有给我一个好答案。”
谢昼雪放了宁白下去,“你叔叔宁暄和是人品还不错的人,他是我师兄,看你这样子,这么怨恨宁静和?”
宁白当即不爽,“姓谢的,人要有自知之明。”
“不能因为宁静和是你的利益方而我就要屈从你,”宁白头秃:“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为会成为你徒弟,这也不是我的本来身体。”
宁白想到什么似的,他蹬蹬蹬跑到谢昼雪的卧室,去照镜子。
窗外的玉兰树灼灼盛放。
宁白半屈着腰趴在镜子前捏自己的脸,他柔韧的腰弯成一抹新月的弧度,谢昼雪本无意探寻,只是觉着人毛毛躁躁,本性丝毫没改变,换个壳子也是没脑子的蛮子。
谢昼雪不经意抬头看一眼,不看还行,一看不得了。
曾经杀气重重的天衡上仙苦闷地捏着自己的脸,一脸幽怨,镜中的目光还跟他对上了。宁白愣愣盯着谢昼雪,说:“谢昼雪,你长得还是那么勾人。”
谢昼雪:“…………”
他不自在别开脸,不去瞧宁白的腰,说:“下来,规矩点!”
宁白唉了声,他倏然发现自己居然塌了腰,这动作没规没矩极了!
谢昼雪可是端方雅正,表面谦谦君子!
他爬下来,踢了凳子,也不自在,“吃的呢?我饿了。”
“就知道吃,不怕胖死你。”
“我饿了。”
“我不会做饭,等宁澹回来。”
“我饿了。”
“想吃什么?”谢昼雪想了想,语气平静说:“嗯,吃红枣桂圆还是大米饭?”
宁白重复,“我说,我饿了。”
此时窗外绿枝随风曳动,宁白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令人看不清其中的表情。模糊的,暗哑的,不为人知的,某些东西。
谢昼雪眉头拧起,露出微微的不适。
如野兽般觊觎的目光,从他身上舔舐而过,充满刺挠。
谢昼雪心中压了下,大拇指攥紧,他转身,剜了眼宁白,却忍不住开口:“宁阿白,你当真,没有教养。”
宁白直白万分:“你也知道你长得合我眼缘?”
“……”谢昼雪恨不得捏死他,可他转念一想,对方现在没灵力,能如何蹦跶,他反将一军,“你喜欢谁,我管不着。”
宁白嘁了声,“我也没说我垂涎你美色啊,真是无聊。”
过了一刻钟,宁白跟谢昼雪一张桌上吃饭,宁白思绪翻飞,满脑子都是谢昼雪端碗的手。
谢昼雪的手长得很修长,皮肤皙白,他想了想,把自己碗中没吃过的排骨夹给谢昼雪,说:“多吃点,不要只吃饭,不吃菜,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谢昼雪刚其实很生气,他手捏筷子,斯斯文文,“怎么变得这么轻浮了?”
“你想多了,我想逗你玩,”宁白笑了笑,“柴火烧的饭还挺香,师兄这么会做饭啊?”
谢昼雪夹了块鸡蛋,无奈,“逗我玩,很开心?”
“对你轻浮,你破功,我当然开心,”宁白笑,“你不知道,风陵台最好的人就是你了,要不是我爷爷老是吹你的牛逼,我都懒得搭理你呢。”
“哎,我爷爷老是让我修道,修成了也没有好处,老人家身体好吗?”
谢昼雪神色淡淡:“挺好的,是你爷爷让我去接你,但你的身份不是谢白,而是宁暄和的儿子宁白。”
宁白稍稍愣了下,眼睛瞪圆,唔了声:“不是,我叔叔宁暄和居然死了吗?”
“我家怎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剩宁静和不去死啊?”
宁白学着宁静和说话:“何人让你们再次吵闹,违反者,罪加一等!”
谢昼雪瞧他这样,他知道宁暄和跟他关系不好。
爷爷呢也不是亲爷爷,是爷爷的弟弟,他应该叫叔爷爷。
“真有美娇娘?”谢昼雪吃了一口米饭,放下碗,眼神定定盯着宁白。
再次重复:“真有美娇娘了?”
“鳏夫,”谢昼雪微微笑,“很难想象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
宁白:“…………”
“你好烦呀……美娇娘,什么美娇娘?”宁白冷哼,饭都不愿吃了,“你夸过几个人长得美了?”
“你怎么这样?”
“垃圾。”
谢昼雪:“嗯。”
他心头,突然暖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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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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