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检测报告,此刻在沈喻寒手中重逾千斤。冰冷的塑料证据袋表面,折射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眼底第一次碎裂开的、名为恐慌的裂痕。
“阳性”。一个月前。
所以,当他还在动用一切资源,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将这只逃离的鸟儿重新锁回金丝笼时,于昭早已独自背负着这致命的判决,行走在倒计时的边缘。他所有的“疯狂”行为——庇护感染者,炸毁大桥,与他针锋相对——都蒙上了一层绝望而悲壮的色彩。
不是为了所谓的“自由”与他作对,而是……在生命的最后,选择了与同类共焚。
“指挥官……”下属的声音带着迟疑和不安,显然也看到了报告内容,“下游区域的水流速度很快,而且江底情况复杂,于先生他……”
“搜。”沈喻寒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狰狞的坚决,“调集所有能调动的船只、潜水员、探测器!沿着下游两岸,给我一寸一寸地找!活要见人,”他顿了顿,那个“死”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吐出来,化作更冰冷的命令,“必须找到他!”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吞噬了于昭的江水,大步走向指挥车。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强行支撑的僵硬。通讯频道里,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系列指令:扩大封锁线,严密监控所有可能接收感染者的地下诊所、废弃工厂,尤其是之前与于昭有过接触的庇护网络节点……每一个命令都像精密的齿轮,试图重新咬合住因于昭的纵身一跃而彻底失控的局面。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已经随着那坠落的身影,一起崩塌了。于昭最后那个平静到诡异的笑容,反复在他眼前闪现。那不是认输,不是妥协,那是一种……彻底的脱离。脱离他的掌控,脱离他制定的规则,甚至,脱离这个他试图用“多数人利益”来维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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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江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于昭的肌肤,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窒息感包裹而来,肺部火辣辣地疼。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但意识深处,却有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就这样结束,也好。
总好过被关在隔离室里,像个怪物一样被“清除”。总好过……再次被沈喻寒抓回去,锁在那个名为“保护”的华丽牢笼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坚持的一切被对方以“大局”的名义碾碎。
他放任身体下沉,浑浊的江水隔绝了上方的喧嚣和火光,世界变得安静,只有水流在耳畔呜咽。父亲严厉的面孔,沈喻寒偏执的眼神,还有那些感染者们绝望又希冀的目光……交替浮现。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他只是……无法背过身去。当他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时,这种无法背弃,更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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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喻寒站在临时搭建的江边指挥所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下游区域的卫星地图和搜救队伍的实时位置。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代表着一支搜寻小队,它们像梳子一样,一遍遍梳理着江岸和附近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回报的消息千篇一律:“暂无发现。”
每一声“暂无发现”,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沈喻寒的心脏。他面无表情,指节却因攥得太紧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下属送来一份紧急报告:“指挥官,根据凌先生之前的活动轨迹分析,他很可能在城西的废弃工业区建立过一个临时庇护点。那里地形复杂,易于藏匿,是否要加派力量……”
“不必。”沈喻寒冷冷地打断,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奔流的江面,“重点还是江域和两岸。他受了伤,又感染了病毒,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长途跋涉。”
他几乎是用理智强行压下那股想要立刻派人踏平那个废弃工业区的冲动。于昭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凌昭。于昭料定了他会认为炸桥是掩护隔离区的手段,是声东击西,所以真正的“意外之举”,或许恰恰就是这看似决绝的自毁。他不能顺着凌昭预设的“可能性”走。
他要找的,是于昭本身,而不是被于昭抛出来的诱饵。
然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啸:如果他判断错了呢?如果于昭真的就在那个工业区,此刻正奄奄一息,等待着他永远也不会派去的救援?
这种不确定性,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几乎要让沈喻寒发疯。他对于昭的控制欲,早已超出了寻常的界限,那是一种混杂着深刻恐惧的占有。他恐惧失去,恐惧再次变得一无所有,就像当年在那个土坑里,被冰冷的泥土一点点淹没呼吸。
于昭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抓住的光,哪怕这光如此刺眼,如此不驯,他也要折斷它的羽翼,将它牢牢禁锢在身边。
可现在,这束光,似乎真的要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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