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禾回来了。
在连山鹤凝找她找得快要发疯的时候。
他将人紧紧搂进怀里,检查她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见她安然无恙,还不等松口气,陡然瞥见她脚腕上的一串银铃。
他目光一顿,觉察到她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气息。
抓住她肩膀的手用力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可他不敢问,她也没有答。
日子过得很快,江穗禾疲于奔赴一场又一场集议,连山鹤凝则挟着恨意重组天军,誓要踏平虚妄海,亲手杀了那个人。
他的杀念极重,整个人十分不对劲。不止玉阙,元辰也说,该跟他好好谈谈。
可穗禾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这一步,更紧要的事迫在眉睫,祭阵在即,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
其实关于死亡,准确一点,是殒落,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见过很多即将离去的人,到了这一刻,他们最大的痛苦,并非□□上的疼痛,而是未完成的心愿,或是留于世间的羁绊。
于她而言,她独自一人,亲朋好友早已不在,在世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唯一陪伴的灵宠交托师父照料,在元辰那里,会比跟着她更好。
神的寿命漫长,对于生死看得淡泊,要说谁会为她的殒落感到痛苦——
江穗禾低下头,还是想到了一个人。
她写下一封和离书,托人送了去,但没有得到回音。
摇光上神决定以身祭阵的消息瞒不了太久,连山鹤凝意料之中怒气冲冲来找她。他们大吵一架,当然,是他单方面的,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却在问出那句“我算什么”的时候变得迟疑和迷茫。
他是真的开始自我怀疑。
她双唇颤了颤,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不需要她去祭阵,将进攻的时间提前了半月。
出征的前夜,江穗禾破天荒回到太子神殿,连山鹤凝还记得那夜的九重天没有星星,所以特别黑,神殿里气氛冷得要结冰,仙侍们支支吾吾闪到角落里,不敢去看殿中的两人。
是他的生辰,尽管他没打算过。
望着江穗禾端来的那碗面,他面无表情盯了许久,忽然冷笑了一声。
抬手便打翻,汤碗砸在地上惊出突兀的碎裂声,气氛骤然僵滞。
他眼底凝着冰:“你在可怜我?”
他是不是还得称赞她信守诺言?
良久,江穗禾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她收拾好碎瓷片,声音动作都很轻。他忍着不去理会,却还是没忍住在她转身后抬眼看去,那道孤清的背影。恍然之中,他仿佛回到第一眼,神榜前的白衣女子。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后来他不止一次去想自己为什么狠心没有拦下她,那样一个不显露情绪的人,他都看出来她的难过,他应该走向她,然后抱住她。
可他没有。
她就这样离开,再没有回来。
-
将消息中的布阵时间提前,是江穗禾的主意。
但没有人告诉连山鹤凝真相,是大家共同的默契。
那日,神都归墟之上,狂风大作,白衣猎猎。
巨大的星盘在头顶缓缓轮转,穗禾的眉心出现相同的星图,接着,一大束光柱注入其间,她剧烈抖震,痛苦万分。
太痛了,痛得她掉出一滴眼泪。
原来快要濒死的时候还是会害怕的,挣扎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她只能颤抖着压下。
意识逐渐消弭,神魂俱灭间,她忽然听见所有人都在狂喊。
“赤华殿下!!”
“连山鹤凝!!”
“殿下停手!!”
“鹤凝!!”
她艰难转头,金光劈来,斩断连接她额心与星阵的光柱。
乾坤撼动,天地轰鸣。
迸射的炽光之盛,令诸天仙神皆无法直视,各自掩目。太子殿下的神剑裂成无数碎片,和震落的神器一同坠入人间。
阵法倏然中断,她受到一定反噬,被巨大的气流砸回地面,乌红的浓血从嘴角溢出。
对方也没好到哪去,他逆天而上,强行斩断天道阵,全身经脉几乎寸断,浑身都在滴血。他无力地跪倒,却一直看着她的方向。
见她还活着,连山鹤凝扯了扯嘴角。她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晶莹的一滴泪顺着眼尾滴落。
这滴泪,是为他而流吗,还是为她没有拯救的众生呢。
他想,恨就恨吧。
天之骄子坠落云端,成为不周山上的囚徒。然而她还是走向既定的命运,常年葱郁的高山随神庭的坠落一同冰封,积年不散的阴云永恒地笼罩在天穹。
直到数千年后,一个小姑娘闯入这片禁地。
人或许总会在某个瞬间顿悟,当所执所念皆已不存在,方惊觉自己的一意孤行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万幸他还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
当归墟的动荡传到千里之外的不周山,神族的结界再度降临世间。他抬头,看见一道飘渺的白影落在面前。
他如坠梦境,以为是幻觉。
“阿禾。”
她像一抔干净的雪,温柔地接纳他的靠近。他埋进她怀里,浑身颤抖。
“对不起。”他说。
玄鸟携带的彩光穿透不周山顶的阴云,神女与帝嗣,随着寒霜一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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