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一时寂静。
郁安放下了镜子,感叹自己最近真是被教习女官教昏了头,才会说出男婚女嫁这样荒唐的话来。
这样的玩笑对礼肃而言,好像有些太过分了。
果然,礼肃表情空白几秒,耳廓染上一层朱色,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一边传来一声闷笑,郁安转头,望着坐在石头上的黑衣男子。
“范大哥,你笑什么?”
此人全名范泉,正是几个月前打扰过礼郁二人的梁上君子。
礼肃向郁安解释,这人这是他母亲的旧部,去年戍边结束后就自麟茂而来,特地归属幼主。
忠心真假有待商榷,但对方拿得出礼肃母亲的信物,又对那位女将军的生前事迹极为清楚。
礼肃考察数月,觉得此人还算可信,必要时或可一用。
这个必要之时,就好比当下,礼肃能借他顺利带郁安出宫散心。
出宫时也有个小插曲,范泉打量着郁安,思考着将主上这位的青梅竹马扛在肩上还是提在手里。
还没等他打量多久,就察觉到身边冒起了冷气。
范泉看向旁边的礼肃,被幼主冷然的眼睛盯得哭笑不得。
“不可冒犯阿郁。”礼肃警告道。
范泉忍笑,主上年纪不大,竟是个故作沉稳的小古板。
于是他干脆不再多看,一手一个,将两个半大小孩挂在臂弯里,足尖一点就上了红墙,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时间拉回现下,范泉被郁安一问,嘴角抽搐着,似乎又想再笑。
但被礼肃眼神一扫,他勉强稳住表情,冷静道:“没笑什么。”
于是郁安不再管他,扭头看向礼肃,见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了,这才细声道:“阿肃,对不住,方才是我胡说的。”
礼肃神情还是有些僵硬,眼睛没看他,视线落到他颈侧一缕垂落的发丝上。
“……嗯。”
郁安瞄了一眼少年耳侧还没消退的红,自觉过分,又巴巴地道歉:“真的,我是说笑的,阿肃莫要当真。”
奇怪的是,他如此认真的保证,却让礼肃纤长的睫羽垂得更低,将浅色的唇瓣一抿。
好像还是不满意。
郁安摸不准他意思,决定使出转移注意力**,“阿肃,难得出宫,这晴日里又暖,不若我们去踏青吧?”
礼肃目光上移,终于看向郁安的眼睛,“想去踏青?”
郁安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说想去,礼肃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三人租了辆马车逛去京郊。
郊野里踏青的人很多,郁安和礼肃都衣着简单,混在一众百姓和小贵族中并不突兀。
怕郁安走散,礼肃跟得很紧。
郁安却当他是人多不适应,干脆牵着他往前走。
礼肃步伐一顿,而后手指微动,扣住了对方温暖的掌心。
范泉抱着剑远远坠在他们后面,目光放在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没忍住乐了。
人家开个玩笑都会害羞生气,怎么现下又拉着人家不放了呢?
怪有意思的。
春日里阳光很好,郁安走了一阵觉得热,想解披风又被礼肃叫停。
见郁安目露疑惑,少年轻轻挣开他的手,“在此处等我。”
语毕,他看了一眼后方的范泉。
范泉会意,抱剑上前,站在了郁安身侧。
礼肃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把无花色的纸伞。
伞面一撑,为伞下人庇去一方阴凉。
温暖的阳光被隔绝,郁安抬头看向礼肃。
“阿肃,晒到日光也没关系的。”
礼肃很会照顾人,但这种体贴像是对女孩子,时常让郁安觉得尴尬。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没那么娇气。”
礼肃撑着伞不动,只说:“可是阿郁很热。”
没说照顾妹妹或是关照女子之类话,他只是语调温和地叫他“阿郁”。
暗示着这是仅针对郁安的关怀。
所以在少年清潺如水的眸光里,郁安释怀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在京郊并肩许久,结伴漫步春光。
伞面遮去日光和外人的窥视,为伞下两人开辟出一方亲密的空间。
最后还是郁安喊累,礼肃才带着他打道回府。
回程路上,礼肃去雇车,郁安被安置在闹市外等待。
等了又等不见礼肃回来,郁安心下疑忧,决定进去找人。
刚带着范泉走到闹市街前,郁安就瞧见牵着马车往这边赶的礼肃,而他身边,有位扎着长辫的姑娘正巧笑倩兮地与他说着什么。
郁安眼睛一眯,抱着手臂,立在原地不动了。
礼肃一眼就看见了街前的郁安,脚步不由加快,不想叫他等急了。
而那长辫姑娘也快步疾行,最终和礼肃一起停在郁安身前。
赶在郁安开口之前,长辫姑娘对他微微一笑。
“愿花神护佑你们。”
郁安不明所以,“什么?”
长辫姑娘摇摇头,并不多说,挂着笑意对几人颔首,而后挎着空篮翩然离去。
见郁安目光追着卖花女的背影,礼肃态度淡淡,将马车勒停又摆好小梯。
“不必在意她的话。”
郁安细问礼肃到底怎么回事,被对方敷衍过去,被扶上马车的时候还茫茫然的。
但心间的惘然在掀开车帘时消散无踪,郁安看见了青玉瓶中层叠参差的白山茶。
他身形一顿,嗅着空气里淡雅的花香,慢慢在车厢里落了座。
礼肃上来之后,发现郁安神色复杂,沉默地盯着花枝。
范泉在外御车驾马,车内的两人默然无声。
过了片刻,礼肃低声问:“不喜欢吗?”
郁安不答反问:“阿肃怎么会想到买这个?”
礼肃很平静:“碰巧看到,就买了。”
与郁安对视时,少年眼眸里闪着微光,宛若湖面月影。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迟疑的语气说道:“这花丰盈,不受远梁人喜爱。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会喜欢。”
郁安不语。
礼肃敛眸看向那些洁白的花朵,声音放轻:“阿郁不喜欢吗?”
“我喜欢。”郁安终于开口。
对上礼肃看过来的眼睛,他重复道:“我很喜欢,阿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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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郁分明说的是喜欢花,但礼肃此刻只觉得对方说的是其他的东西。
因着这一点歧义,礼肃后半程竟不敢再看郁安的眼睛。
分别前,郁安道:“阿肃,你的簪子和花,我都很喜欢。”
礼肃问他:“阿郁,你开心吗?”
“嗯,”郁安笑了,“谢谢你带我出宫散心。”
礼肃怔了一下,“原来你知道。”
郁安弯着眼睛,站在台阶上拍拍他的肩膀,“不用太担心我,阿肃。”
郁安比礼肃想象得要坚强许多,这一点在这些年里不断得到应证,甚至在未来的很多时光里都是如此。
春末夏初的时候,传来南方动乱止息的消息,原来麟茂国与无竭国交战数年,终于将无竭吞并,一改天下四分的格局。
麟茂如今在南边一家独大,这让在远梁国充当质子的礼肃地位都水涨船高。
同样是寄人篱下,不仅没人再敢轻视欺辱,还要看他眼色小心行事了。
礼肃对此反应平平,没有因为旁人改观就自视甚高,每日里该去学宫便去,并不理会赵远之等人。
但有一点要提,公主办了及笄礼就算是成年,自然不必再来学宫。
可郁安不仅要来,还每天都来,没有进门只是待在马车里等礼肃散学。
而今梁嗣长居东宫,自有太傅教导,郁安去学宫不必担心撞见对方,只用应付赵远之一个,倒是轻松太多。
刚开始郁安还是会进学宫的,但赵远之那厮近些日子脑袋发昏,一见到郁安就黏黏糊糊地叫妹妹,竟真有几分情真意切。
郁安见他没再刁难礼肃,不好再发火,可老是被追着叫妹妹也确实接受无能,于是干脆等在侧门的马车里了。
走侧门的都是宫中人,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基本都知晓公主与质子感情甚笃的事。
不详之人和厌弃之人凑到一起,竟是自幼的青梅竹马,倒也是奇事一桩。
郁安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自从及笄大典生变之后,故作消沉几天,也就我行我素起来。
旁人只觉得他是自暴自弃,但郁安却觉得好受得多。
没有教习女官约束,紫兰又事不关己懒于盯梢,郁安不必再穿繁重的宫裙,随意套一件衣裳就要出门。
然后被香若塞了一条浅色襦裙在怀里。
还不等郁安拒绝,香若又从妆奁里熟练地挑出粉盒,为他遮掩喉结。
待梳好发髻挑选簪子,郁安将顶层的那根白玉簪递给她,“用这个。”
香若没问他为何只偏爱这一支,沉默地接过那支栩栩如生的梅花簪,轻轻别在那稠密乌亮的发间。
一根簪子足够了,再多的话殿下会闹。
香若做好一切之后,便极有眼色地退下,又为院外的紫兰找些事做,以防她总是将目光放在郁安身上。
而郁安则借机溜走,去接礼肃。
按照礼制,公主成年之后要搬出皇宫自己立府,趁着眼下国君还没提,而宫里的人又对自己避之不及,郁安要尽可能地多和礼肃相处。
质子之约为期十年,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熬夜掌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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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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