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ase Two - Chap25

盛夏,即使是阴天,闷热又潮湿的室外环境犹如一个天然形成的大蒸炉,自然也不适合轻装简行的人体久待,又加之临近中午,地表温度还在不断攀升,欧仲霖看看时间,与视频那头的二人交待了一些事项后便匆匆结束了会议,准备去找点东西填填肚子。懒得穿过整个校园再跑去小吃街,向义昭决定就近在东侧们外附近找家干净卫生又顺眼的小店解决一下午饭。二人再次从另一面树荫更加繁茂的小道绕过人工湖,路过教职工宿舍楼,遥望着那片泥土上漂浮着的深红粉红层叠交错的绣球花丛,凤蝶环绕,花香弥散,而肉眼看不见的则是红花绿叶下肮脏隐秘的罪恶,和那比泥土还要黑暗粘腻的真实。

欧仲霖和向义昭聊着天儿,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东侧们;向义昭还低着头刷着餐饮点评软件,试图在一连排的街边小店中,找出一家评价较高、口味也合适、还物美价廉的快餐;一个不注意,突然他的肩膀和手臂就被迎面走来数名行人所携带的大物件碰了下,差点没握稳手机,稍稍后退一步,抬头一看,面前四名的打扮明显是附近某大学的学生,带着各种箱箱盒盒的装备,与门口那名眼睛还紧紧黏在手机上的值班安保人员随意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进入了黎越高中的校区范围。

虽然对黎越私立高中的安保情况早有耳闻,但亲眼所见其松散自由无序的状态,欧仲霖也算是大开眼界;出于没由来的好奇心,他伸手拦下了那几名大学生,询问他们在放暑假期间,又是中午的饭点,带着一些看不懂的装备,来这黎越高中有何贵干。那几名学生应该是头一次被人在这原本就能进出自由的地盘上拦下,一时间也心生疑窦,但看着欧仲霖和向义昭的神色动作,并没有任何恶意;二人看起来像是来学园城闲逛的游客,面上流露出的,也仅仅只是对他们单纯的好奇,带头的那名更为年长成熟的男学生就放下戒心,热络地给二人解释道【哦,两位大哥,你们不要误会了;我们来高中校园也不是为了玩儿,我们是旁边粤港科技大学西陵分校区,民用无人机学生社团的成员,现在正好参加暑假的应用研究项目,用无人机进行恶劣天气的夜间模式拍摄。我们四个最近一周都在黎越高中东侧门片区进行试验飞行,你们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西陵区北边主要是丘陵地带,而这里靠南边的地带还在开发,建筑和人员活动少,地势平坦,植被稀松,视野又好,是难得空旷的平地。】

向义昭看他们说的有来有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欧仲霖的询问中明显听出话里有话,他也接茬道【理解理解,欸,同学,你说的这个,恶劣天气,是什么意思啊?】那位男同学见他们二人对自己的研究感兴趣,就更活络热情了,解释道【那个啊,就是指强风暴雨这类天气啦,反正只要不是清空朗月的晚上,都可以啦。我们的数据收集就是要测试多种恶劣天气的情况,今天再来踩踩点看看新的飞行路线,不是这周末台风要来了嘛,目前还没试过飞台风天呢,值得进一步考验一下这几款无人机的能力,都是赞助商还未上市的新款呢,我们老师托关系给弄到的内测货。】欧仲霖思考了几秒,便打断那位男同学激情的演说,一口气不停地问道【同学,那你们上周三晚上,就是连夜大暴雨的那晚,有在这带飞行拍摄嘛?拍摄的地域范围是什么?时间范围呢?当时拍摄的录像有原件保留嘛?现在能让我们看看嘛?】面对欧仲霖有点咄咄逼人的急切质问,对面的几名学生疑惑中又变得警惕起来,他们的反问道【大哥,你们是什么人啊,问这些干嘛?我们的试验数据,为什么要拿给你看啊?】向义昭上前一步,适时地亮出了自己的证件,解释了警方正在对相关案件进行调查取证,希望他们有手头有相关证据资料的话,能配合调查。

看到了对方亮闪闪的证件,几名大学生才真正放下心来,除了电视剧里,现实生活中能如此近距离接触案件侦查的机会可是不多;他们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哦,原来二位是警察同志啊,没问题没问题;情况是这样,上周三晚上那么大的暴风雨,多好的机会,我们肯定来试飞了啦;欸,我给你们查查那晚的活动时间表和路线啊;有了有了,飞行时间是晚上10点左右开始,一直飞到凌晨快两点,中间接连换了几架无人机,没有停顿。喏,我们就在那人工湖边上的小亭子里呆着观察记录飞行拍摄数据,那晚上手上派出,哦,8架无人机,就绕着那边两栋楼飞。】说着话,领头的那个男生,先抬手指了指人工湖的方向,接着转身又指了指教职工宿舍楼和新高三宿舍楼的方,继续解释道【反正就是绕着这片地方不停转圈,多角度大范围拍摄;因为每架无人机续航只有30分钟这样,加上风雨天气对动力电池等的影响,所以一共拍了4个小时不到的视频。】那人说着就把随身的电脑递了过来,指着屏幕上一张地形图,以及一连串编号的视频文件给二人看;欧仲霖一瞧那些视频的大小和拍摄时间,估摸着案发时间和地点范围,心里想着“试试呗,不一定有戏呢”,便拿着U盘让那个领头的学生,将上周三晚上无人机飞行拍摄的所有视频原件都拷了一份给他们;好在二人今天出来带着电脑,欧仲霖吩咐向义昭立即将新的线索发给荣浩和萌萌,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和指示,让他们查看分析每一帧视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这个暂时看起来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过后,欧仲霖一脸心事地跟着向义昭来到了东侧门外主干道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最后挑来选去,二人在一家装潢颇为整洁情清爽的店面里点了两份过桥米线,吃得酣畅淋漓,身心舒畅;这边刚打完牙祭,那边出了门右拐,又在隔壁的凉茶甜水铺子点了大份加料的清补凉解暑祛湿,灌下店家独家特色的配料,水果和豆类果仁在口中绵绵密密地爆开来,满口充斥着软糯清甜的椰汁和果香,不愧是古人称颂的“椰树之上采琼浆,捧来一碗白玉香”。

就在二人大快朵颐的同时,市局那边也传来两则不好不坏的消息。第一,痕检组的脚印对比和泥土样本分析结果都出来了,他们发现,除了昨天高怜的那双名牌运动鞋,其他在案发现场和周围采集的鞋印,特别是教职工楼三楼走廊和一楼后门附近的,以及在防空洞内的,与其他四名女生所拥有的鞋子,都不吻合;如此看来,除了高怜,剩下的几名女生都及时把自己作案时穿戴的物品,包括鞋子,用各种方式处理掉了。另一则消息是关于泥土样本的对比结果;由于黎越高中西陵分校区内,植被分布较为分散而且种类多样,这项分析花了大量的时间,而唯一有点价值的发现,就是在教职工楼内采集到的、目前认为属于凶手留下的脚印所携带的泥土痕迹,经实验室化验分析后,他们得出了泥土都是呈现偏碱性质地这一结果。

接受了这条信息后,欧仲霖和向义昭在凉茶铺子门口最靠边的简易桌边打开了视频会议,和痕检组简单寒暄后,欧仲霖开门见山地询问杨浙宏道【杨主任,你们报告上所说的土质酸碱性,这一发现有何特殊之处?和案子又有何关系?现在我们能依据这点锁定嫌疑人嘛?】屏幕那端的杨浙宏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询问二人在哪里;向义昭把屏幕转个方向,指着远处的建筑说道【我们就在黎越东侧门外边一条街上的小吃店;怎么啦?杨主任,是有什么地方要我们去查看嘛?】杨浙宏听了后松了口气,了然地说道【正巧了,所以你们这两天都是出入东侧门对吧?那你们路过教职工楼和高三新宿舍楼的时候,看没看到那一大片红的粉的绣球花丛啊?】见二人点头确认了之后,杨浙宏才笑眯眯的,用他那老学究的态度,慢慢解释道【欸,这还不够明显嘛,初中化学,你们怎么不明白,那绣球花的颜色,它就不对头啊!】

在自然科学家杨主任眼中看来是最普通不过的“常识“,对二人明显就是知识盲区腹地中才有的东西;杨浙宏耐心地科普道【是这样,你们看啊,我们南方的土壤一般偏酸性,这点你们总归知道吧;这黎越高中里头大部分的园艺植物都是之前旧医院留存下来的,我已经让萌萌和学校规划处核实过了,说他们前两年买下来改建后,继续雇佣了原来的园林工人维护这些花草树木,毕竟也是校园的一大特色嘛;而这里种的都是我们粤港本地土著植物,黎越接手之后,没有特意增减任何品种,还是保持原样继续护着养着。所以呢,学校内的泥土性质都应该是偏酸的,这是几十年不断积累留下来的本地土壤。】

对于杨浙宏的背景介绍和科普,欧仲霖和向义昭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仍旧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段对话最终要引向哪里;杨浙宏还是老神在在地继续授课【萌萌了解到的另外一则讯息是,新高三宿舍楼那块地,原本是东侧门附近的仓库所在地,推平了才建成的楼房的;新宿舍楼的门口只有两条向外的道路,一条直接通往东侧门,另一条通往教职工楼;所以,如果要从新高三宿舍楼去往校区内其他地方,都必须经过教职工楼再绕路。现在的问题呢,就出在那一大片绣球花丛上;那个花丛啊,是建新高三宿舍楼的时候才规划出来的,而且只有在教职工楼和新高三宿舍楼之间的条道路两边才搞了,学校其他地方目前是没有的。而贯穿花丛的这整条石砖路,上面的每一块石砖,都是上周五晚上才施工结束,所以上周三的时候,那一道还只是泥土路;只要你经过,鞋底肯定就会沾上绣球花丛的泥土,再加上周三那天晚上可是大暴雨啊,鞋底带上泥土的可能性就百分百了。】

说到这里,欧仲霖好像已经抓住了重点,他回应道【所以,在案发现场,以及我们推测的凶手行径路线上采集到的鞋印,其中所附带的泥土,要是都和那片绣球花丛成分一样,就说明凶手周三晚上,肯定是在那条路上走过,对吧?】向义昭看看欧仲霖,还是不明就里,急着问道【欧队说的这个我懂了,杨主任,那为什么从土质酸碱性就能判断那些泥土一定来自绣球花丛,而不是校内其他地方呢?】杨浙宏摆摆手让他俩都稍安勿躁,回道【这才是我接下来要讲的重点;绣球花这个品种呢,不仅颜色多样,它还有个特色,就是当土壤酸碱值为5时(偏酸),花儿为蓝色;酸碱值为7时(偏碱),花儿为粉红色;酸碱值在5至7之间,花儿为淡紫色;总之一句话,土壤酸性越强则越蓝,而碱性越强则越红。】

逻辑顺到这里,欧仲霖和向义昭二人才终于完全反应过来,双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杨浙宏接着把最终结论摆出来,说道【在这校园里种植绣球花,要是挪用了校园其他地方原有的土壤或者购买本地常见常用的土壤,绣球花应该为偏蓝色;但黎越高中为了使绣球花全部呈现偏红色,用来匹配学校的校徽和品牌logo颜色,早在规划种植的时候,就让园林处的负责人特地够买了偏碱性的新土壤和专用肥料;所以这个学校内,目前只有那片绣球花丛一带的土质是偏碱性的,经过分析比对,可以和校园其他地方的植被土壤能完全区别开来。】欧仲霖点着头表示了解,他转而又说道【杨主任,就算如此,现在泥土样本对比结果,也只能说明当晚凶手是从连接新高三宿舍楼和教职工楼的那条道路经过,再从一楼后门进入了教职工宿舍楼,才将属于那里的泥土带到了教职工楼内。根据萌萌筛查笔录的情况,除去我们已经锁定的几名嫌疑人,其他人员都没有在周三晚上经由那条路去往教职工楼,更别说丛后门进入了。】

向义昭也接话道【所以说,上周三晚那大暴雨里,如果凶手不是本就住在新高三宿舍的人,那TA们还得特地先从东侧门进入校园,走到新高三宿舍楼,再从那里走到教职工楼的后门,才能将绣球花丛特有的泥土带入到教职工楼内和案发现场门口,对吧。那肯定还是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一点,我们暂时可以锁定周三晚上杀害田广博和孔立武的两个人,是已经搬去了新高三宿舍是楼的俞佑熙前舍友 - 吕筱薇和叶织葭。不过,如果只有特殊泥土匹配这一点证据就把她们两个带回来问话,也太牵强了;说白了,要不是我们已经对俞佑熙那宿舍的几个丫头有所怀疑,其实任何人都可以按着第二种路径瞒天过海,先经过高三宿舍楼再进入教职工楼;再退一步说,在没有其他证据的前提下,凶手也可以是住在高三宿舍楼的其他人嘛。】听着他们的对话,杨浙宏又把问题抛回给二人,答道【所以我才在群里说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嘛;你说这线索能缩小嫌疑人范围嘛?可以缩小一点点;那能锁定在我们猜测怀疑的那几个女孩子身上嘛?可以,但还差点意思。接下来,还得靠你们其他方面的筛查嘛。】

与杨浙宏又沟通了一些其他方面的进展,欧仲霖和向义昭便满腹心事地挂断了视频会议;接着二人又再校园里逛了一圈,闲聊了一下借来下的侦查计划,重新回到正门口取车,开上回程的路。而就在欧仲霖和向义昭被困于几方线索交汇的十字路口一筹莫展的时候,市局里头罗敏娟和文佳媛正在进行对高怜的审问。

高怜进了审讯室,一开始她倒还巴适得很,左顾右盼,一脸无辜无畏,不停地向值班看守她的警员一会儿要饮料,一会儿要零食,一会儿又要上厕所,反正按着萌萌的话说,现在市局里头全部嫌疑人加起来,都没她一人事儿多。等了半个多小时,高怜也开始不耐烦了,那小公主般的娇娇脾气就上来了,一个劲儿地拉着人抱怨,“你们这房间空调太高了,热死了”,“你们怎么还不开始呢”,“没事说带我回来干什么”,“我下午还出去有事儿,你们赶紧的”等等。待那位值班的警员告诉她,未成年人必须在监护人陪同下才能接受警方问话,而她母亲还没有接电话时,高怜的情绪一下子就蔫了,马上转换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哭也不闹了,开始闷头趴在审讯桌上,也不理睬任何人,是饮料也不甜了,零食也不香了。

虽然高怜被带回市局已经近一个小时了,但由于其母亲一直处于忙碌的工作之中而错过了警方的通知电话;一开始萌萌还以为是不是高怜故意填写了错误的家长联系电话,打了三次才最终联系上,大家等到了快午饭点,高怜的母亲才姗姗来迟。

罗敏娟接到消息从楼上下来,就看见跟前这位风尘仆仆,神情疲惫,衣着凌乱,神色急躁,满脸满脖子都挂着汗珠的女性,用沙哑的嗓音,强打着精神和接待大厅的警员再三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被带进来了,会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云云。直到被罗敏娟带到审讯室,见到自己那耷拉着脑袋,瑟缩着脖子,双眼到处乱飘的女儿那副颓废又可怜的模样儿,刚才还一直故作坚强的母亲,霎时间才爆发出来,她上去就狠狠地摔了高怜一个耳光,用自己的手提包砸向高怜的肩背,嘴里大声哭喊着“不会读书就算了,你还惹祸”和“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之类的话语,其动作之快,力度之大,让在场的警员都没有反应过来。而被打骂的高怜,顿时也没有任何反应,被她母亲推搡训斥了半晌,乌黑的长发乱糟糟地散开来,披在肩上,她才用手臂挡着脑袋,缩成一团,低声地呜咽抽泣,一时间审讯室里哭爹喊娘,鸡飞狗跳,闹成一团。

也不知高怜的母亲到底使了多大的力,罗敏娟和文佳媛两人竟然拉也拉不住她,还是隔壁跟着过来旁听的毛威看到这样的情景,赶忙上去帮忙拉住并隔开高怜的母亲,罗敏娟这边空下手来,才高声喝止高怜母亲在她那“不争气”的女儿身上近乎疯狂的宣泄。

几番好言安抚加上厉声警告,待几方都渐渐冷静下来后,文佳媛才在罗敏娟的眼神示意下,将警方把高怜带回市局问话的前因后果大致给她母亲解释了一遍。这位这些年来一件不落地经历了合伙人背叛、丈夫病逝、家道中落、女儿叛逆、债台高筑、身兼数职,等等各种生活毒打磋磨的中年妇女,在听到自己女儿被警方怀疑可能牵扯进恶性杀人案件的这一刻,却又无端地平静放松下来,像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弹簧,忽地释放掉了所有压力;她用还带着点污秽的手掌摸着脸上豆大的汗珠,大口地喘着奔波和动怒之后还未平息的粗气,缓缓在审讯室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开口道【哎,既然如此,这丫头给你们添麻烦了,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问她吧;怜怜,你认真如实回答,有做没做你心里清楚,好自为之吧。】

高怜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还是埋着脑袋不看任何人,身体虽然被固定在审讯椅中,体态姿势却尽量背朝着她母亲,嘴里啜泣地吐出几个回应的词语。文佳媛见罗敏娟还是抿着嘴皱着眉不说话,高怜的母亲交代完女儿后就闭着眼睛将头转向一边,室内的空气好像凝固了,觉得要是马上开始审讯时机也不太合适,便上去轻拍高怜的手臂,说道【高怜妹妹,你刚才吃的那点零食饮料也不顶饱,现在这个点饿了吧?我去我们食堂给你打点吃的好不,你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只要食堂有我就给你买?】

文佳媛这个主动示好的举动,让高怜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低声报了三四个简单的菜品,文佳媛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又转过身和气地询问了高怜母亲同样的问题;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怜的母亲终于散去了刚才的脾气,正视文佳媛的双眼,冷漠而客气地回了个“随便吧”。文佳媛便连忙向门口一直紧张地张望着的审讯室的毛威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去食堂打饭了。不一会儿,高怜和她母亲,之前还像冤家一样的两个血肉至亲,就低头在一张审讯桌上,默默地吃起了午饭;两人直至吃完收拾完餐盒,全程既没有言语交换,也没有眼神交流。

终于安顿好了各方,罗敏娟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正式开始了问询;首先罗敏娟先向高怜再三确认了她上周五晚上的不在场证明,即由她的其他几名舍友共同佐证的、持续了几乎整晚的看选秀和打榜的“娱乐时间”;并且在此期间,除了去了几次卫生间以及洗漱的时间,高怜都没有离开过宿舍楼,可以用旧宿舍楼门口的监控加以佐证。高怜听着罗敏娟复述的笔录内容,时不时点点头,又时不时低声哼一下,始终都不敢和面前的二人有任何眼神接触,也不敢侧过脸去看她母亲。

最后看高怜终于抬起了头,还一脸信誓旦旦的神情,罗敏娟心下了然,便又调转话题,突然询问了关于春节前夕出入地下一层防空洞参加模拟演习的具体情况;高怜双眼圆睁,又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讶和不自然,虽然不知道为何警方会对防空洞和演习的事情感兴趣,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她也只能顺着警方的问题硬着头皮演下去,确认自己只有在几个月前的那次演习进入过一次防空洞,后来她即没有接近也再也没有进入过防空洞;一是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在平时接近那里,二是那两扇铁门一直都被锁着,她即使想进去也没机会。回答完后,高怜还心虚地看了看罗敏娟和文佳媛,又侧过脸,偷偷瞟了一眼她母亲。

几个问题罗敏娟反复来回,以不同方式问了好几次,直到高怜已经回答得疲惫了,且她的母亲都听得不耐烦了,两人刚要出声打断,罗敏娟才拿着平板走到高怜面前,指着一双鞋子和几张鞋印的照片,温和且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高怜,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宿舍楼地下一层,那几个月都没人进入防空洞里,为什么会留下与你的这双鞋,完全相匹配的鞋印呢?根据你们宿管孙阿姨说的,春节前的演习过后,她们很仔细地打扫干净了防空洞,而且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打开或进入过;所以防空洞的地面上,本该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层,而不该有任何人的脚印。】

在大家的鞋印都被采样取证的时候,高怜就有预感可能是其中的谁不小心在哪里留下了脚印,但仔细复盘过后,她又记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疏漏,所以确实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有像其他几名女生那样,及时处理掉自己的鞋子。还觉得应该不会轮到自己头上,自作聪明地在心里默默地准备了几套说辞,想着如果被问到了,好应付警方的询问。本来自以为准备充分的高怜,完全没想到出现疏漏的竟然是自己身上,突然就被问住了,之前想好的借口此时就卡在她的喉咙口,却完全说不出口;大脑一片空白的高怜,嘴唇开开合合几次,终于干干巴巴地吐出几个词语道【我、我不知道;是、是不是,孙阿姨她记错了?之前有人进去过,但她忘、忘了?或、或者是,她们上次就、就没打扫干净呢?】

文佳媛听到高怜那惨白无力的回答,差点都笑了,但立马想到自己还在审讯中,她正正神色,直白地回道【高怜妹妹,孙阿姨的记性好得很,她给我们再三保证,一是绝对没有人动过她们值班室的防空洞铁门钥匙;二是上次演习过后,没有任何人,包括她们自己,进入过防空洞;三是演习之后,她们的卫生做的很干净,扫地加拖地,还特地喷了除菌除虫药,所以里头的灰层都是演戏完毕防空洞关闭后才累计的。最后,就算孙阿姨她们上次偷懒了,没有好好打扫卫生,或压根就没有清理,那为何警方现在在防空洞里,只提取到和你这双鞋子匹配的鞋印,以及另一组不知道属于何人的鞋印呢?难道不是应该有两栋楼所有男生女生,无数多组脚印遗留吗?】

高怜的母亲不用多思考,也听出其中的意思来,本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作为案件的潜在目击证人或者相关知情人士,被带回来向警方提供一些信息的,没想到凳子还没坐热呢,就发现自己的女儿原来是作为嫌疑人被警方审讯的;高怜的母亲还是一言不发,在不了解事件全貌和来龙去脉之前,她也不好随意开口,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死死的瞪着自己那已经方寸大乱的女儿,在焦躁和气愤两种情绪中,来回地拉扯着自我;从警方的话语中,她也大致明白了高怜为什么会被怀疑,这位在进入审讯室就已经将全部怒火发泄完的女人,此时平静内敛地可怕;看样子,高怜的母亲并不像任祺的母亲,暂时不认为警方会平白无故制造些莫须有的东西,扣在她女儿头上。

母亲那冷冽中带着浓浓疑虑的目光让高怜浑身不舒爽,才抬起来不足几秒的脑袋,又耷拉下来,她忍不住地颤抖,嗫嚅着回道【我、我不懂你说的东西;你、你们怎么就确定,那里头的鞋印一定是我那双鞋留下来的呢?难道,就、就不能是别人和我有一样的鞋子吗?】高怜说道最后特地提高了一点嗓音,好像这样就能稳定她的立场和增加她话语的可信度;但罗敏娟此刻已经不理睬高怜了,她拿着平板径直走到高怜的母亲面前,和气地问道【大姐,这双鞋是从高怜宿舍的鞋柜里拍的,你认识这双鞋吗?】

高怜的母亲不知为何罗敏娟会将问题引向自己,出于礼貌,她还是看了一眼平板上的图片,但只一眼她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过去,陷入了某种回忆;她叹了口气,轻轻回道【这双鞋啊,我怎么能不认得呢;这是怜怜最喜欢的“好运鞋”。我记得那时候她爸爸还没确诊癌症,但生意上不清不白的官司一堆,那个该千刀万剐下油锅的狗屁合伙人,偷了公司的公章去骗钱,在外面赌博,赌输了就跑路;后来一群债主找上公司要钱,天天堵在门口,她爸爸一夜愁白了头。但他一直知道怜怜喜欢这个牌子的东西,又是十周年纪念的限量款,刚好遇上怜怜14岁生日,虽然贵得离谱,还是咬牙给她买了;那是她爸爸给她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了;后来怜怜有重要的比赛或演出试镜机会都会穿上这双鞋,说是爸爸在陪着她,保佑她顺利通过每一场试炼。】

高怜母亲平缓又悲怆的声音中,那个年纪未到半百就已经白发丛生的父亲,用自己的并不厚实的身躯和双肩给女儿撑起了一片天,撑起了一个无忧忧虑的青少年时代,就这么强硬地咬牙忍着,直到美梦破碎的那一天。一旁高怜的抽噎由小到大,终于泣不成声,伏案嚎啕大哭;罗敏娟实在看不下去了,暂停了审讯,拿了抽纸给高怜,轻声安慰她;反观高怜的母亲,好像两年前就已经倒尽了心中的所有泪水,讲述还在继续,她的表情和眼中,就只剩下了默默无声的忍耐和疲惫。高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眼看着差点就抽过去了,在罗敏娟和文佳媛二人的共同安抚下,她终于止住了哭泣;泪眼朦胧中,某个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稍稍回头,他高大又佝偻的背影好像清晰又模糊,透过那双鞋的照片,正远远地离去。

待高怜终于又能完整地说话了,文佳媛看看时间,接着刚才的解释,补充说道【高怜,我们再来说说这双鞋的归属问题;目前为止,警方已经走访了周五当晚你所在的那栋旧学生宿舍楼,以及新高三宿舍楼里的所有学生,还有教职工楼的老师等留校人员;首先,其中没有任何人承认自己也拥有这双鞋的同款,其次,即使某人有相像的款式或者同品牌的不同款鞋,他们报出的尺码和你的也不一样。所以,你是说,我们警方走访的所有男孩女孩,还有那么多名教师职工,他们统统都和警方说谎了,就你一个人清清白白,说了真话,是嘛?】高怜惊讶于警方在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内,已经有如此进展,她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又开启了一问三不知叠加梨花带雨的大招,细声细气地哭着说道【我、我没有那么说过啊,你不要冤枉我嘛;但就是有可能其他人也有这双鞋,你们没有找到,说不定,呃,说不定是谁不喜欢就扔掉了嘛;至于他们有没有和你们说实话,这我怎么知道呢?我、我说的就是真的呀。】

罗敏娟已经受够了高怜反反复复的磨蹭和无理取闹的推诿,她不客气地打断高怜的哀怨,直截了当地说道【高怜,上周五晚上,你的同班同学段淳铭在宿舍被害身亡,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警方目前已经排除了同一栋其他男生作案的可能性,也排除了校外人士进入学校作案的可能性;还有,男生宿舍正门口的监控显示周五晚上并没有可疑人员进入;那间贯通了男女宿舍楼的地下一层防空洞里的两组鞋印,其中一组和你的这双鞋完全匹配;而那两组脚印,都是由女生宿舍楼通往男生宿舍楼,之后再原路返回;根据以上信息,现在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上周五深夜,是你和另一名女生一起,从女生宿舍楼,通过防空洞,进入了男生宿舍楼,杀害了段淳铭。】

罗敏娟此话一出,始终保持沉稳的高怜母亲,顿时也坐不住了,她抢先一步,高声冷硬地回道【罗警官,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我女儿我知道,虽然从小被家里娇惯地不懂事,几本书也读不好,除了唱歌跳舞那些花架子,也没有其他能耐,加上她爸爸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她性子就成了这样;但至少我们家基本的家教还是有的,我相信我女儿她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不管你们警方手上现在有什么,光凭这一组鞋印就给我女儿扣帽子,也过于牵强了;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我希望你们警方也能多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接下来要谈的内容都是基于我女儿是凶案嫌疑人这一前提,那我要联系一下律师,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我们什么也不会回答了。】

高怜见她那母亲总算是开口给自己撑腰了,一下子也来了精神,从进来到现在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她此刻才像活过来一样,舌头不打结地说了一番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罗警官,文警官,就算你们说的那组鞋脚印匹配上属于我的那双鞋,那也不代表就是我穿着鞋子往返于防空洞吧?首先,我又没有钥匙,我是怎么进入防空洞的呢?你们刚才也说了,我们宿管孙阿姨已经确认了没人碰过她那儿的钥匙,那我怎么能打开地下一层防空洞的铁门呢?又怎么能通过男生宿舍那一头的同样上锁的铁门呢?所以,说不定是什么人偷偷摸进了我们宿舍,还碰巧偷穿了我的鞋,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进入了防空洞;等用完鞋子后再找了个时间还回来,这些全部都不关我的事!我的鞋子被别人用于作案,那这么说来,我也是受害者呀。至于你们说的其他情况,除了段淳铭身上发生的那事儿,其余我一概不知。】

文佳媛一听高怜的这番顺溜的狡辩,就不乐意了,她一连拿出了她们女生宿舍楼的门锁规制照片,连续一周,特别是周五下午和晚上女生宿舍正门口的人员进出监控,以及同楼其他女生的笔录,还有俞佑熙宿舍五人集体作证的“那天下午基本没有出过门,晚上也都呆在一起看选秀”等证词;并厉声责问高怜,让她好好说说,到底是何人在什么时候,能在她们五个人都毫不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了她们宿舍,而单单只偷了高怜的那双鞋,还在用完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来?以及,需不需要让她们宿舍楼里的所有女孩子,都一一来和她对峙,看看到底有谁是否偷了她的限量版运动鞋?

即使文佳媛一脸不快地驳斥了高怜以上借口的荒谬和不可信,高怜也只剩下了哭泣和反复抵赖,一会儿否认说不是自己的鞋脚印,一会儿又坚持说是有人偷了自己的鞋子,反正一句话,死不承认。但由于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实质性证据,用以证实任祺和几名女生之间除了同学身份之外的联系,以及他们是否在私下里何时何地交换过钥匙,所以文佳媛接下来还未出口的例证,被罗敏娟及时地制止了。自此,今天对高怜审讯就进入了胶着的对峙期,一边是高怜母亲不停叫嚣着要律师在场,一边是高怜回答怎样都与警方的问题牛头不对马嘴。当断则断,罗敏娟立马叫停了审讯,并明确表示,在高怜能够清楚地解释警方的问题之前,必须扣留她到最高时限,以备后续问询。而高怜的母亲现在倒是显得处变不惊了,她低声给自己女儿嘱咐交待了注意食宿,头也不回地就匆匆赶往下一个打工地点,估计得为这个不省心的讨债鬼多挣上一份律师费。

于此同时,欧仲霖的车正顶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翳,飞驰在高架桥上,暗沉沉的天气和冷气十足的车内环境让茶足饭饱的向义昭提前打起了午觉的瞌睡;欧仲霖看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好笑地让他就踏实闭眼养神,一边给萌萌发了个语音告知两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镜头又回到市局这边。出于礼貌,文佳媛还是把高怜的母亲送下楼,一并陪同送到了市局门口,转身就见着任祺的母亲来换班了。好巧不巧,这下子任祺的母亲和高怜的母亲这下算是在市局撞上了。二人一对视,好家伙,正是之前家长会见过的其他学生家长;她们稍作交流,双方达成一致,认为现在无能的警方是要拉着她们的心肝宝贝给别人当替死鬼了;而任祺的母亲一听到高怜的母亲提出要请律师的事情,也凑上来,摇头晃脑地和值班人员要求以后自己儿子和警方的对话,律师都必须到场,也不管这律师并不是国家包分配而是要自己花钱去请的。

话说任祺的父母真是契而不舍的最好诠释,两人就是轮班,早上来一个,午饭换了班,下午再来一个,必须呆到晚饭点再走;要不是晚上市局只有值班人员且不许与被扣押人员接触,任祺的父母说不定能在这儿打地铺过夜再摆个夜宵摊子赚些零花钱。两个中年人,轮流在市局的接待室里头,就一个劲儿地喊冤委屈;反观任祺现在是铁了心了不再和警方说话,也不要律师,就是黑着脸硬刚,其余时间该吃吃该睡睡,警方也还真的不能拿他怎样,反正各种思想工作,软的硬的都来了,两个字 - 没用。看着油盐不进的小孩子,姚剑辛气得就要当着他父母的面激他一激,但想想欧仲霖的嘱托,话到了嘴边还是又吞下了了。

欧仲霖和向义昭二人刚回到市局,车才进入停车位还没停稳,文佳媛就已经迎上来,三言两语地复述了一下高怜的审讯情况,随着文佳媛的叙述,欧仲霖和向义昭还挺诧异,那看起来柔弱无骨的高怜,没想到还有个如此硬核的母亲做后盾,而他们原先以为会经不住压力最先招供的高怜,竟然在一轮一轮的问话中,现编了一套逻辑不能自洽的说辞,还能为此感到沾沾自喜,精神状态也稳定得很;这不,审讯过后没十分钟,又主动开口要了两次小零食,还指明了要市局门口谁家的水果茶,如此看来之前真是他们多虑了。

欧仲霖听到高怜和她母亲的表现后,倒是不慌不忙,他让向义昭先上楼去看看荣浩和萌萌手上的那些无人机拍摄视频筛查得如何了,自己则是照例去给刘局做个简要的进度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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