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ase Three - Chap2

即使南方的夜幕总是落下得更迟缓些,五点半过,外边明亮的天色,也已有了渐渐黯淡的趋势;夕照下奔涌入海的粤江,如同披上一层华贵的金缕衣,反射的金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挪不开步;车窗外一道道流动的灯火从身边快速划过,和天际边开始燃烧的红霞遥相呼应。欧仲霖专注地开着车,副驾座上载着安辰,在走走停停中,他腾出手来换着音乐调着声量,并还抽空打电话定了几样招牌菜品;二人从龙中新区赶往江东区,六点半许,欧仲霖的Jeep稳稳地停在了粤港市文物保护单位 - 旧使馆小洋楼群区,外围一条大路旁的停车位上;在夜色追逐的脚步中,二人下车一同走了一小段弯弯绕绕的红砖石板路,一个拐弯后,欧仲霖敲开了一扇在这条小路上并不引人注目的木制窄门,安辰抬头一看,这是一家名为“申春斋”的私房菜馆。周日的粤港总是沸腾的,节假日则更甚;这处大隐于世、闹中取静的小馆,真是区域中心不可多得的私人聚会好去处。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两人于二楼靠窗的一个隔间就座,欧仲霖和安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静静地看着楼下稀稀疏疏滑翔而过的鸟儿、偶尔路过的三两行人,以及他们在路灯下拉长的身影渐行渐远。等着上菜期间,欧仲霖还介绍到,这家是在粤港本地深耕已久、主打沪申菜系的私房菜,虽各个区内都有数家分店,但还是这开门营业近三十年的总店,味道最为正宗;虽然总体口味偏甜,但老板和大厨同时也兼顾粤港本地客人的喜好,欧仲霖之前预定的菜品中,有几道招牌菜,肯定适合安辰喜甜又清淡的口味。二人这餐饭磨磨蹭蹭地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安辰拦下欧仲霖刷卡的手,主动付了二人的饭钱,作为对欧仲霖今天带他提前参观工作室的感谢。饭后消食,二人并排走在旧使馆区那一片片小洋楼群之间平整宽阔又文雅静谧的青砖路上,借着道路两旁暖黄色的灯光引路,他们徐徐地往孟伊铃的工作室“明石轩”的方向靠近;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晚上八点许,二人终于在一栋外观虽不亮眼、但细看自有妙处的三层楼庭院前止住了脚步。

这是一栋法式巴洛克风格十分明显的三层建筑,它没有艳丽浮夸的外部装饰,四周墙面上排着严格对称的罗马式壁柱,在整齐有序的青灰色砖墙中,分隔出一扇扇山墙窗的位置,严肃宏伟中带着细致的雕琢和错综复杂的阴影;三楼的斜屋顶上铺满了青绿色的瓦片,突出两边砖砌的对称烟囱筒。入户大门是这种建筑上最为显眼的部分,厚重的红木双开大门镶嵌在石雕砖的门框内,门面上的木浮雕围绕着门上的水晶切割玻璃,柔中带刚的线条透出古典豪华的路易十四所偏好的宫廷奢靡之风。大门外面的方形庭院中央是一个大理石雕的小喷泉池,水池中心是海王拿着三叉戟战胜海怪的经典神话场景;现在这个时段自然没有水流,静静的水池面倒影着周围的建筑和树影,偶尔晚风拂过,搅浑了漫天缀满的星辰和月色。庭院入口处是一面厚重、表面坑洼且形状并不规则的、整块未切割的墨绿色翡翠石竖碑,上书“明石轩”三个古铜色的大字,其笔法和风格,看起来和孟老师在西陵区工作室“贤木斋”门牌上的那三个大字,大约是出于同一名家的手笔。

看着安辰对着这栋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建筑装饰和庭院布置,一步三回头地露出颇为赞赏的神情,还在沉浸式地发呆,欧仲霖就这么静静地让安辰欣赏个够,才掏出钥匙打开那扇红木大门;刚进门欧仲霖就轻车熟路地摸到墙边的开关,轻轻一拨,昏暗的室内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二人的左手侧,正好是准备就绪的几幅宣传立牌,就等着两天后10月8日早上,展览正式开放时,被人齐齐拖到门外做个拍照宣传的门面。一人多高的宣传立牌上用低调且深沉的语言和绘饰,着重强调了此次艺术展览的主题【Memento Mori】(拉丁语,“Remember that you die”,国文翻译为“牢记你终有一死”)。

这间工作室的一楼,本就是作为对外开放的画廊,每隔一个月,基本上都会更换一批来自不同画家的近期作品,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小有名气的画家在这里宣传寄卖的各类作品,还有不少孟老师看好的新锐青年画家和艺术才俊,在这里展示他们的才华和潜能,在百花争艳中为自己搏一个大好前途。一楼的画廊是回廊式的布置,来访的看客必须由外而内沿着墙边绕着圈儿,一层一层地向楼层中央前进,才能完整地观赏完这层的全部作品;每次换上新作时,最让孟老师欣赏的三五幅画作,则会被精心装裱后挂在最中央的小展室里,而这些画作背后名不见经传的创作者,则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位被孟老师力捧的圈内新秀;不久之后,此人便能在粤港当地、全省、整个东南区域,或更幸运一点,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声名鹊起,一点点地体会到一种叫“名声”的东西。

这次筹备已久的主题展览,一楼展厅中便是一幅幅各种艺术形式的画作争奇斗艳;各位受邀的艺术家,以“Memento Mori”为内核,结合对“死亡艺术”的思考,自由创作自己心中所理解的“生与死”,“享乐与虚无”,“物质与精神”,这种被学界称为“Vanitas”、流行于16和17世纪时欧洲低地国家中的艺术主题。安辰作为一名尤其喜爱欧洲北方文艺复兴的看客,自然也对低地国家后世其他时期的艺术作品和创作风格深感兴趣;他有点沉醉地踱步在回廊中,看着一幅幅油画、版画、拼接画、丙烯画、岩彩画,数字艺术等等,大为惊叹,啧啧称奇,自然更是对孟老师选择这次参展画作的标准和品味赞不绝口,时不时还回头问问欧仲霖对某幅作品的看法。

欧仲霖虽然是大艺术家孟伊铃的亲生儿子,但显然对所谓古典和新派“艺术”,都不是那么感兴趣,对艺术圈里的风向和噱头,更是一点儿都不敏感;那些端端正正地挂在墙面上、或许即将名声大噪的“画作”,在他眼里,顶多也就混了个“这是什么鬼”的五字锐评。此刻他也只能耐性地跟在安辰身后,对眼前这平日里看什么都懒洋洋也无所谓的人,展现出那种一步一欣赏,半步一惊叹的态度,实是大为不解。

逛了好半天,安辰终于把里三层外三层的一楼展厅看了个舒爽;欧仲霖便领着他回到先前入口处左侧的雕花拱门处,推开一扇布满希腊古典浮雕的铁门,随手打开灯,二人沿着宽阔的螺旋楼梯,扒着扶手拾级而下,来到位于地下一层的雕塑展厅。不同于一楼回廊式的展厅,地下一层展厅采取了半公开隔间的分割方式,每个展位的隔板并不与地面接触,而是与吊顶相连的滑动式轻型装饰面板,可以根据每尊雕塑的占地大小,以及主题风格变化,直接来回拖动布置,省时省事。

欧仲霖和安辰二人刚进入螺旋楼梯间,就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腥臭味漂浮在空气中,欧仲霖还以为是封闭了近三天的地下室没做好通风换气,开玩笑和安辰说,这里的地下循环系统必须得升级了。而当他们的脚底刚踏上地下一层的地砖,那种似乎夹杂着点点血腥的臭味,弥漫地又更进一步了,也更加强烈了;此时对气味敏感的安辰已经忍不住稍稍捂住了口鼻,他并不说话,只是转头疑惑地看向欧仲霖,用眼神询问这地下展室的气味又是怎么回一事。

作为从警十年的资深警察,欧仲霖那敏感的嗅觉神经已经被触动了,自动搜寻案件的雷达也同时开启;他眼神一动,闪身挡在安辰身前,做出防御式的姿势,二人一同谨慎地向展厅的中心移动过去;刚刚打开的地下室大门让空气稍稍流通,二人从地面上带入的气流,轻轻触动了一排排交错挂着的面板,微微晃动的面板又在地砖上投下颤抖的影子,让仅仅开了外围一圈半数灯光的地下展室,显得有些鬼影绰绰。二人朝气味传来的方向探索着步步靠近,越过其他展位上一尊尊一座座形态各异的雕塑和中大型摆件,更看清了前方中央区域的地面上,那一摊被面板和雕塑的阴影笼罩着的、由中心向外扩张开来的、近似圆形的大片黝黑色痕迹。直到欧仲霖一个转身,防备地紧绷着身体,举着手绕过最后一面悬吊着的隔间面板,二人才真正看清,面前这是一种怎样惨烈又盛大的死亡状态。

位于地下一层展厅正中,作为这次主题展览雕塑摆件类的核心作品之一,名为【Blooming / 怒放】的大型组合摆件,正是孟伊铃老师先前“闭关修炼”已久、作为主创的大成之作。其中心部分那黝黑透亮中带着五彩斑斓反射光的骷髅头造型,是用一块近半人高的黑色花岗岩立方体先精雕细琢,再反复打磨抛光而成,骷髅头面上特地用某种银色金属镶嵌模仿出一道道网状的头骨裂痕;骷髅头的眼眶部位,也特地用金色金属的包边裹着,让黑洞洞的眼眶更显深邃凹陷,让内里镶嵌的彩色高净度宝石更加耀眼,而牙齿部位,则镶嵌着其他几种不知名的彩色矿石,这个本该没有任何表情的骷髅,竟然也隐隐透出些许诡谲的笑意。整个骷髅头被固定在一个由多种金属(铜、铁和其他)打造组合而成的半球形底座上,而底座周围是一圈360度相互穿插着、向四面八方呈放射状、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金属尖刺;其中有的约一米多长,有的半米来长,内外层次交错,某些尖刺臂上还零散地黏贴着大朵大朵用玛瑙和玉髓雕琢而成的血色刺目的凋败花朵和果实;最高的一根尖刺顶端上,晃晃荡荡地吊着一个镶嵌在木质框内的玻璃沙漏,切割玻璃反射散射着吸顶灯投下的灯光,在附近的物件和地面上,洒下五彩的点点光斑;在这几乎无风的环境中,那有成年男性两个拳头般大小的沙漏,正诡异地小幅度摆动着。整件作品远看就像一个海胆壳外上的尖刺在努力地舒展绽放开一般,竭力保护着内里那个娇柔易碎的骷髅头花心。

这一尊本来就极其契合展览主题的组合摆件,现在在位于骷髅头的正前方,冲着着参观者的方向,其中最突出的一根一米多长的尖刺上,正插着一具仰面向上的半长发青年男性尸体,他浑身无力地挂在那根尖刺上,双手下垂,双脚尖虚虚地接触着地面,鞋子不翼而飞;更为辛辣讽刺地将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绮丽绽放到萎靡凋谢之间的“Memento Mori”展露无遗。原本绕在摆件周围的双层阻隔带已经被推倒,正好夹在尸体和雕塑之间。本属于摆件主体的那根金属尖刺从背后完全刺穿了躯干的正中,再从死者胸腔正面喷薄而出,反而更像这具□□内本来就隐藏着的一部分暴戾和黑暗,突然被实体化地暴露出来,甩开桎梏、冲出母体;尖刺上残留的血液已经凝固,刺尖上斑驳的黑色又是如此惊心夺目。欧仲霖和安辰在远处看到的地面上那大片黑色痕迹,便是由尸体被刺穿而流下的血液汇聚而成。从二人的角度看去,那具修长匀称的男性尸体双眼怒目圆睁,似乎还死不瞑目;尸体的衣着整齐,看不出挣扎的痕迹,上身原本是明黄色的低领长款薄针织衫,内里是白T,下身着紧身米白色破洞牛仔,现在大部分都被黑色血液浸染,难辨原色。那具尸体四肢呈放松的姿态四仰八叉地展开,周围也看不出什么搏斗损坏的痕迹。死者脸部,若是忽略那煞白地毫无血色的面色,其实颇为干净整洁,似乎还画着适宜男性的淡妆;死者打着耳洞,但出于某种原因,耳钉已经不在,似乎是他在上妆或卸妆的途中,受到感召和呼唤,突然被某种神秘力量转移了空间,凭空出现在这工作室地下一层展厅里,献身艺术,亲自以血肉之身与那件展品融为一体。

见此状,欧仲霖在小小的震惊之余立马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个电话报了警,顺便报出自己的警号和职位,本来按着辖区,自然是江东区的派出所和刑警队出警立案;但挂断后,欧仲霖考虑到这也是粤港市社会名流的工作室在节假日期间突发案情,为保险起见,他又一个电话通知了在市局值班的向义昭,让他也带着市局法医室和痕检组的值班人员,也出一趟警,并多番嘱咐封锁好消息,同时将案情上报给刘副局和杨局,为之后案件可能转移给市局提前做准备。在欧仲霖一个接着一个电话向外联系的同时,安辰作为第一次直面此种血腥情景的普通民众,已经忍不住饱满的胃里翻涌而出的酸意,捂着嘴快步跑到地下展厅入口处的垃圾桶旁,好一阵干呕咳嗽,闭着眼扶着墙粗重地喘气。

欧仲霖这边才放下手机,连忙大步走到安辰身边,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稍作安抚;待安辰缓过劲来,欧仲霖才拉着人回到一楼大厅处稍作休息。欧仲霖打开入口的红木大门,让空气尽可能地流动起来,并从接待处给安辰拿了矿泉水;安辰则靠在门侧,大口地呼吸着门外新鲜的空气。为了安慰平复安辰此刻的心情,欧仲霖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安老师可比市局半年前新来的实习生小伙第一次出现场时见到尸块的反应要好了太多了。

此时安辰的脸色苍白地发青,哪还有心思在意自己是什么反应;欧仲霖把安辰留在门廊拐角处等待警方人员的到来,自己则又返回地下一层的案发现场查看是否有什么线索;欧仲霖前脚刚走,不一会儿,使馆区外的大街上接二连三的警笛声就响彻了上空,从先后而来的三辆警车上,接连跳下来接警的派出所民警和江东区刑警队的办案人员疾步向着明石轩工作室靠近,他们顺着安辰手指的方向,迅速下楼与欧仲霖汇合,并在院子四周拉起了警戒线。

欧仲霖自然还顺道通知了自己的母上大人、“明石轩”艺术工作室所有人,孟伊铃;负责具体安排工作室展览中各项繁琐事务的小助理,以及自己的父亲,宏泰沣律师事务所的管理合伙人,欧绍霆。临近九点半,除了最先赶来的江东区警方人员,紧接着到场的便是住在工作室附近某小区内的年轻女助理,以及担心她安危、陪同她一道前来的同居男友,然后出现是欧仲霖的父亲和顺道开车接送他的随行女秘书兼律师助理。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急匆匆跨下的士的孟伊铃,脚下的矮跟小皮靴把地砖踩得哒哒响;她衣着一丝不苟,但摘下宽檐帽后的发型被横过的晚风吹得稍显凌乱,一身价格不菲的酒红色长风衣外塔,配上卡其色的立领薄羊绒衫,下身是暗色的笔直贴身西装裤;胳膊上挽着当季最新款的名牌包,在灯光下周身好似带着淡淡光芒,凑近了一看,原来是她身上同样名牌的胸针,耳坠,项链,手链,戒指等精贵饰品,所带来的星辉。

孟伊铃虽已年近六十,但不管是面容保养还是身材管理,她都算是维持得非常好,那种异于常人的自律,即使在年轻人都很少见;相比于同龄人,她的皮肤还是比较白皙紧致光滑,总的来说应该要归功于现代医学手段,均衡饮食,长期健身,以及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成功事业和随之而来的金钱名气以及社会地位。孟伊铃的面部线条极其柔美温和,秀气中散发出由内而外的自信与恬淡,仍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和风华;看来欧仲霖容貌五官中不那么锋利的一小部分,以及性格里偏于放松柔和、又时不时有点跳脱的特质,大概率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看来今晚欧仲霖几通电话出去,轻轻松松便打乱了众人本来和谐美好的假期安排;案件相关人员及其亲属到场后,开始当场依次接受警方的询问。欧仲霖也明白纸面上的规矩,这么一具还新算鲜的尸体,如此大大方方地被“融合”进了本次展览的核心作品之一,自己的母亲,自然也是警方调查过程中的潜在嫌疑人之一;为了避嫌,作为粤港市刑警队队长,这起案件立案和后续调查,很大可能不会由自己领头,自己甚至不能过问案件侦查细节;虽然现阶段还不知侦查主导权最后花落谁家,出于一点点的私心,所以欧仲霖只能计划让向义昭先行加入前期调查搜证,以便自己随后能从多渠道获取调查细节和进展。

此时众人以各种姿势在一楼大厅外的院子里焦急地等待;那位工作室刚招进来不久的年轻助理,在手机里传来“出事”、“尸体”这些字眼的时候,她的大脑直接宕机,四肢原地失魂,焦虑地完全不知所措;正式参加工作四个多月来,虽然她也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失误,但在工作室老板和其他人员的宽容引导下,她也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实习期后的试用期,并获得转正机会,入职后第一次参与筹划的重量级展览,竟然在自己中秋节前(10月4号,周五)最后检查验收完毕,确保一切无误,安心锁门离开之后,出了如此离谱且骇人的事故,她真是委屈中带着冤枉,有苦闷也无处抒发。这个六神无主的年轻姑娘,在接到电话后,急得团团转,手忙脚乱地收拾穿戴往工作室的方向赶来;天色已晚,她同居的男朋友不放心她的精神状态,只得陪着她一同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在闫妍抽噎着,红着眼低着头,侧着身子,柔弱无骨地偎依在男友胸口,等待警方的进一步安排,而男友正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地安慰着她。

随后赶到的欧绍霆,是粤港市大名鼎鼎的宏泰沣律师事务所当仁不让的当家人;这位看起来头发乌黑,身量高大健硕,不怒自威,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在节假日的夜晚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后,依旧西装革履不慌不忙地出现在案发现场;紧随身后的是他的随行秘书兼律师助理,方琪;她同样妆容精致衣着严谨,俨然一副精明强干的办公室女白领做派。拂过的晚风中,依稀可闻见来自欧绍霆身上那淡淡的高档葡萄酒味和烟草味,显然在此之前,他们肯定是在参加某个高端的应酬酒会,无奈被中途打断,才抽身来到了现场。欧绍霆刚进入前庭院,环视一周,便认出了闫妍身边站着的瘦高身影;原来小助理的同居男友,卢桓,正巧是宏泰沣律所的实习律师;看来这两家人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谁见了不得说,他们生意人真是精打细算,连优秀的年轻血液都要先行内部消化才好。

听过在场人员简短地描述事件后,欧绍霆的眉头紧锁,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仅仅是自己的夫人,会被列为凶案的潜在嫌疑人被深入调查,而随之而来的展览终止,以及社会舆论和自媒体不着调的八卦猜测,则更为孟伊铃工作室这次筹备已久、投入大量心血策划举办的展览,永远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使孟伊铃在洗清嫌疑之后,无良媒体和嗜血舆论的跟风炒作,给这起凶案带来的后续负面影响也不可估量。

警方和先到场的人员快速交谈,而后孟伊铃刚到,还没来得及与闫妍和欧绍霆等人,相互打个招呼、互通有无,就被维护现场的江东区警员引领着带到了地下一层案发现场,试图辨认尸体身份。现场已经被民警、刑警、法医和痕检等人,围得水泄不通;此时尸体还未从雕塑上被移除,只有装备齐全的警方人员,绕着尸体四周拍照、测量、记录,并对周遭的任何痕迹进行细致地收集;死者身上和现场附近并没有发现身份证件或有价值的随身物品,待孟伊铃和闫妍走近了,警方才让穿着鞋套的二人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引导她们凑近好好地认一认,看看能不能辨认出死者身份。

孟伊铃和闫妍,年龄上少说也相差了三轮的两位女性,她们除了在影视和其他视觉类作品中,应该都是平生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样血腥且真实的凶案场景。比起闫妍,孟女士表现地还稍微稳妥些,作为粤港地界上、大东南区、乃至全国都有算头有脸的文化圈女性领军人物,多年来把自己的艺术成就最大程度商业化的女强人,在外人面前,她表面上还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镇定和矜持,即使是在一具瘆人的尸体面前,也尽量做到了面不改色,巍然不动;但她微微抖动的嘴唇,死咬的后槽牙,放大的瞳孔,紧握的双拳,僵硬不前的双脚,还有那副强忍住恶心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此时内心的惊慌,紧张,害怕,震动,和不可置信。

反观闫妍,这位今年暑假才从大学毕业、无比幸运地由实习生转正入职本地一流艺术家工作室的女孩,如果在接到欧仲霖的电话后只是惊慌失措,此时面对尸体,已经吓得鼻涕眼泪双管齐下;要不是旁边尚有女警搀扶陪同,她那打颤的双腿和发凉的膝盖骨,可能已经齐齐地给这地头上的土地公跪下磕头了。闫妍瑟缩着身子,撇过脸去,在警员的再三催促下,才勉强回头,伸着脖颈,堪堪地瞄上几眼面前的尸体,特别是那张狰狞扭曲的面部。

其实在从侧面看到尸体的一瞬间,二人已经从身形衣着和面部轮廓特征上,粗略地辨认出男尸的身份大概是谁;出于二人既震惊又惶恐、止步不前的肢体表现,她们还是在警方的要求下,靠近尸体做了更进一步的确认。从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只言片语中,警方得知,这具尸体的身份正是孟伊铃工作室聘用的兼职男模特,崔慕柏,24岁,本是粤港戏剧学院江东校区的戏剧专业研究生二年级,但今年春季开学不久,就因某种缘由自己主动退学了;随后的七个来月,他辗转于粤港市多家艺术工作室、摄影棚、时尚杂志社等文娱公司,以及周边的影视城剧组,做兼职模特和群演龙套养活自己。

确认完尸体身份后,孟伊铃和闫妍随后又被请回了一楼的庭院中,准备接受警方的询问。本来静雅空旷的庭院里,照明灯光闪耀而刺目,人来人往拥挤而嘈杂,相关人员被带到庭院的各个角落接受询问。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自己欣赏崇拜的大艺术家,安辰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景,此时他只是在门廊侧边静静地望着,大部分身子都被挡在屋檐的阴影下,并未靠近半分;看着忙碌的警员和案件相关人员,安辰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兴致缺缺;欧仲霖和安辰一同做了口供,但全程就只有欧仲霖一个人在叙述,安辰就是靠着柱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附和一下;欧仲霖大概描述了今晚他们二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以及发现尸体的全过程。

这边欧仲霖拍着小警员的后背表示感谢;一个转头,向义昭也带着市局的人赶来了。但不知是谁在这中间的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短短一小时不到,已有闻风而来的自媒体和八卦记者,围堵在工作室外探头探脑,上蹿下跳地试图冲破警戒线,手机相机争先恐后向前挤,还拉着民警问东问西,但毫无悬念地被维持秩序的民警拦下并劝退。但毕竟纸包不住火,看这情景,10月8号(下周二)的艺术展览开幕,是根本不可能顺利进行了。江东区的警方接到市局杨局和刘副局的指示,考虑到此次案件在文娱圈和粤港市的影响,以及欧绍霆和孟伊铃夫妇的社会影响,最后还是把这起单独凶杀案件优先移交给市局处理。但首先会由刘副局亲自领头调查,在孟伊铃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之前,欧仲霖将被调离案件侦查,暂时负责其他案件和调查行动,之后视情况批准是否归队参与案件。各方人员都齐聚一堂,向义昭等人已经配合江东区警队,开始逐步接管现场勘察,欧仲霖肯定是放一百个心;再看安辰的脸色仍旧不是很好,他便稍微交待向义昭几句后,决定先行送安辰回去。

待今晚现场勘察和走访笔录等工作告一段落,已是月上中天;这旧使馆区一片作为文物保护单位,一砖一瓦都受到市政部门的精心的照料,虽然部分历史遗留建筑物作为博物馆和文化馆在平日里会开放给民众参观,但一般都在五点前就闭馆了。而且这一块毕竟不是繁华的住宅区,又是长假期的夜晚,一圈下来在现场附近竟然找不到一只手的潜在目击证人,某些今晚偶尔路过的人员,面对警方的询问,也是瞪大了一双双茫然眼睛。见着继续逗留也没有意义,向义昭等人和江东区的警队一合计一商量,打包了现场的物证线索,妥帖处置了死者尸体,便决定收队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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