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Case Three - Chap15

火红绚烂的夕阳如同一颗剧烈燃烧的火球,一路狂奔着、叫嚣着、撕扯着过路的风云和归鸟,划过漫漫天际,最终从海平面上垂直坠入漆黑的万丈深渊,给东半球拉下白日的帷幕,罩上夜幕正式降临前轻薄的彩纱。伴着金秋的斜阳和干爽宜人的晚风,在华灯璀璨的市中心一路停停走走,晚上七点一刻,欧仲霖才驾着车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市局;他快步走出停车场奔向主办公楼,本想找向义昭询问韩亦萱失踪案的进展,谁曾想一进一楼大厅,就被正巧下班路过的刘副局拦下,当场查起了今日的作业;欧仲霖打着哈哈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表示明天一定去完成剩下的白云区失踪人口走访工作,就满脸陪着笑、连哄带催地让刘副局赶紧回家含饴弄孙、撸猫遛狗去了。

欧仲霖路过接待室,本想着轻手轻脚地溜过,但迎头就见着向义昭和文佳媛二人,都一脸吃了苍蝇且心梗的样子,从接待室里垂头丧气地出来;二人见着欧仲霖,表情像是遇见了可望不可及的救星,只能无声地点头打了个招呼。欧仲霖正想开口询问向义昭为何一连数则消息催自己回来、是不是韩亦萱的案子有新情况了,就听着接待室那半掩着的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男声女声,有高有低,断断续续,但多亏了市局里为数不多的良好隔音门板,外边听得也不真切。欧仲霖只感觉那威严的男声本该是中气十足,如今却明显带着一股浑厚的苍凉;而那女声的每个音节都哀婉凄苦,尾音细弱又绵长;至此欧仲立马了然屋内究竟是何人,比了个手势问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何向义昭和文佳媛这一刚一柔搭配起来,与死者家属沟通竟然还有如此巨大的障碍。

向义昭一把将欧仲霖薅到走廊另一边,首先轻声告知欧绍霆和孟伊铃二人的嫌疑都已排除,经杨局和刘副局点头同意,欧仲霖随时可以参与到崔慕柏案的调查中来;接着他回身探头估摸着接待室里的夫妇俩肯定是听不到了,便开始对着欧仲霖大倒苦水,用尽全力低声说道【哎呀,欧队,你是不知道啊,就刚才那一通问话给我难受的哟;本来今天接待死者家属这事儿也落不到我头上,我原本是要去见那个董华明听听他还有啥说法,但这不早不晚的就被我给碰上了。崔慕柏的父亲应该是下午四点左右来市局的,而且他老婆昨晚上不是就进医院了么,原计划是来不了的;没想到这位大姐是个狠人呀,大早上硬是让她先生等她挂完了一大瓶水,然后拖着病体坐了好几个小时高铁一起赶来了,真是爱子心切呀,为人父母不容易;就你回来前个把小时,她一进市局大门就跪坐地上了,她先生扶都扶不住,哟,当时把我们给吓得,差点又给她直接送医院去了。】

向义昭嘴比脑子快,几句话就跑题了,好在一旁的小媛出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继续反馈情况,道【后来那位大姐总算稳定了点;他们呢,去楼上法医室认了尸后又是好一阵折腾;诶,现在好容易是俩人的情绪都控制住了,我和小媛进去这才问了两句话,都没进入正题呢,嘿,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好好地吵起来了。我也就奇了怪了,一开始问他们崔慕柏的学校和工作有关情况,他母亲就一直哭,一直叹气,除了哆嗦和抽抽,半天憋不出几个字来,也就强调虚头八脑的词,什么崔慕柏会读书,成绩好,工作认真,独立自强;而他父亲呢,就一脸不耐烦,说他念的什么垃圾专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儿子大了翅膀硬了、嫌弃他们老古董了;很长时间不和他们交流了、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回家了。一听这情况,我们也没办法继续往下接,那只能继续问崔慕柏的性格和交友情感等方面;啊,这回更好了,他父亲就开始暴躁起来,说话也牛头不对马嘴,一会儿什么崔慕柏上初中后开始变得孤僻、不怎么交朋友,一会儿又什么年轻人不懂事没个正形,只会和不三不四的人玩在一起;而崔母呢,好像听不得她先生说儿子的半点不是,突然也跳脚了,一个劲儿地反复念叨,什么,呃,哦,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固执糊涂,儿子也不会变得这样,什么我儿子都是你害死的;崔父一听肯定就不乐意啦,两人开始相互指责,什么小崽子都是你惯坏的,慈母多败儿,blah-blah。哎呀,欧队,你来评评理来,你说这俩夫妻,我们是体谅他们刚经历丧子之痛、可能有点神志不清,但这、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前不搭后,还有那相互扯皮歇斯底里的态度,哪像什么体面高级知识分子呀;我都怕他们是不是受刺激大了,弄出病来了。】

痛快地吐槽完后向义昭果然是身心舒畅至极,终于回归重点,可怜兮兮地问道【欧队,你说,我们这服务态度没问题吧,这一套问话流程也没毛病吧,对其他死者亲属都没这么困难;怎么好好的遇上这一对高知夫妇,就不起作用了呢?】文佳媛看着向义昭,堂堂副队,用一通“撒娇”似的手段同正坐着“冷板凳”的欧仲霖讨要对策,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声接茬道【向队,会不会是因为,我们都太顾着走流程了,反而问题没有问到点子上啊?崔慕柏的父母,应该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情况,虽然崔慕柏都不在了,但他们也并不愿意与我们警方分享?】闻言欧仲霖隔空给了文佳媛一个大大的赞,向义昭看看文佳媛,又看看欧仲霖,有点不明所以;欧仲霖让向义昭附耳过来,稍微提点了几句,随着向义昭的眼睛逐渐睁大,略带怀疑地用眼神询问欧仲霖猜测是否可靠,欧仲霖痞笑着挤挤眼,让向义昭自己去试试看就知道了,随后便摆摆手,潇洒地快步上楼去。

欧仲霖轻快地溜达到办公室门口,顺便看了眼时间,七点半整;还未等他推开半掩的大门,就听得荣浩那疲惫沙哑的声音从门缝中远远地传来,道【对对对,目前我们是没啥实际依据,所以才要你帮忙验证我的猜测嘛;要是大方向不对,我们就不必往下追查了嘛。哎呀,拜托了,哥,周大哥,我们这边实在催得紧,人那么大一姑娘都失踪24小时了!哎,您老就给我们插个队,优先紧急处理,真的、真的,就几段十来分钟的监控;您这技术水准肯定分分钟就能搞定,绝对花不了太多时间!好好好,我知道了,要是半小时内出结果,这周的夜宵我们欧队保准给包圆喽!】

刚放下电话,荣浩感觉到背后一阵强劲的冷风和巨大的阴影如猛兽出笼般罩在自己头上,转头就见着欧仲霖双手交叉抱胸,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无奈又好笑地盯着他,一脸“你小子真是好样的”无声警告;三秒钟前顺手就把自家队长卖了还一脸无辜的荣浩,用小胖手指指楼上,坦然地表示自己也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着想,那只能在苦一苦队长的钱包了。欧仲霖对钱财向来不太在意,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自然也不会多说啥,他只是拍拍荣浩的肩膀,比了个“辛苦了”的手势,转身便往自己的办公间走去。其实刚才在停车场时,痕检的小芳已给他发了消息,经过加急处理,韩亦萱住所的初步现勘结果已经放在他办公桌上了;简而言之,小芳明确表示现场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突出的线索可供深挖。首先,韩亦萱肯定没有受伤流血,因为她工作室里外都没有检测到任何血液反应;再者,由于这些天来粤港一直都是爽朗的晴天,内到处都铺着地毯、摆着大大小小的装饰物,而且室住户也有时常打扫的习惯,所以泥土脚印等痕迹基本上无从提取;而现场能采集到的指纹和毛发DNA在系统中对比后也没有匹配结果。要么这嫌疑人十分小心谨慎,根本没有在韩亦萱的住所留下可追查的痕迹,现场那些生物痕迹不属于本案嫌疑人;要么就是嫌疑人底子太干净了,其生物识别信息从来没有进入过警方系统;又或者,两者兼有之。

原本听了小芳的简报,欧仲霖心里大概是有底了,但保守起见,他还是急着回去重读一下报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细枝末节的线索或被忽略掉的地方。荣浩本想拉住欧仲霖坐下来细聊,但见状立马一改主意,跟着欧仲霖一同进入了独立办公间,在桌旁坐下,顺手拿起欧仲霖桌上的薄荷糖就往嘴里塞,用清凉的刺激来解乏;伴随着断续的哈欠,荣哈给欧仲霖简短地汇报了韩亦萱住所电梯监控和快捷酒店监控筛查,以及这一周以来旅客入住情况和名单调查,一番铺垫过后,他调出一张花花绿绿地涂满各色荧光的单子,指着其中几条说道【欧队,从头到尾翻监控太耗时了,我就从旅客名单入手了,还真的有些发现!来,你看这一条记录对应的603房客,乍一看他就是个国庆节从外地来旅游的,没什么特别,对吧?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选择的付款方式是到店全款现金,这放在今天可算是罕见了吧;我就深挖了一下,首先,此人在网上一口气预定了8天的住宿,9月30日中午到店入住,应该是10月7日,也就是今天中午12点前退房才对;但我和酒店前台确认过,此人今天没去办理退房手续,而且这几天从没叫过客房清洁服务,门上一直挂着免打扰的牌子;其实酒店的客房保洁和安保中午去查看过,发现房间内的设置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遗留任何私人物品,很明显人已经走了;既然房费也已经付清了,前台那边就自动给他 check out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酒店也就没有继续追究。所以,此人特地包了8天的客房作为幌子,不留可追查的付款记录,也不留个人生物信息痕迹,他根本就是另有所图。】荣浩又调出另一份资料,继续说道【我继续查了此人的网上订单,以及入住登记使用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码,果不其然,都查不到真实源头;这张身份证是不知道已经倒卖过了几手的,上面对应的那人早就去世了,家里故意留着身份不销户领取低保;而预留的电话号码也一次性预付网路虚拟号。】

接下来重点来了,荣浩调出一些监控片段,指着右上角的日期道【我特地返回去查了他登记入住时前台和楼层内监控,发现他全身都是黑色,全程还都带着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前台只记得这名客人声音低沉,推了个和他装扮不太相符的粉红色行李箱;但由于节前客流量大,他们从早忙到晚,前台就没多留意其他方面。此人当日中午入住之后,没在房间停留几分钟就空手离开了酒店,但从那之后他就没再回过房间。直到10月6号,也就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他又是一身纯黑色打扮匆匆进入房间,而后立马拉着行李箱出门;但他不是往电梯方向走,而是反方向进入了监控盲区;根据酒店平面图,这个方向上没有客房,只有配电间、保洁储物室、和安全通道口,而这家快捷酒店为了节省经费,就没有在那附近安装任何监控。】最后,荣浩在屏幕上放出两张对比照片,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进入监控盲区后就全身换了更浅色的着装,行李箱不知怎么的也变成黑色的了;反正单从外观上看,这个走到监控盲区中的男子,和一个半小时后在五楼推着行李箱上电梯的那名男子肯定是不一样。我刚才让技术部的小周帮我们先加急做了个图像动态对比,看看能不能认定为同一人。不过我认为大概率就是了,不然谁没事住个酒店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肯定是做贼心虚;就算他不是那个绑走韩亦萱的人,身上肯定也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猫腻。】

欧仲霖点点头,顺便抓了一大把薄荷糖塞入荣浩手中,让他要是实在太困就自己去值班室躺一会儿,现在急也急不出结果来,守在这里也是无用功;接着欧仲霖把注意力集中到9月30日与10月6日的监控截图对比上来,用手指打着节拍敲击桌面,看似对着荣浩输出,其实是在低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二者是同一人,神秘旅客也就是绑走韩亦萱的人,那他还真是大费周章煞费苦心呀;入住时故意用较为鲜艳的行李箱是为了让前台对他有个初印象,估计那种粉色的贴膜一撕就掉,而离开时换成普罗大众常用的黑色,又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推着装人的行李箱,从正门经过且不引起前台注意地溜掉;同样的,在去见韩亦萱之前,他应该是在监控盲区或安全通道内换了服装,因为全身上下黑色的着装加上他的身高体格,非常容易给人造成压迫感,会让第一次独自见他的年轻女孩韩亦萱不自觉地提高警惕,而他全身换成偏暖色系一点的服装,也是为了让韩亦萱觉得他为人较为温和安全、也好在后续接触中趁其不备时下手;啧啧,反侦察能力不错,还很会揣摩他人的心理,看来真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儿。】荣浩点头赞同欧仲霖的猜测,使劲憋住打哈欠的冲动,又从欧仲霖的百宝箱里顺了点零食,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为人民服务了。

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萌萌看着那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欧仲霖的独立办公间,而不一会儿荣浩就夹着平板、打着哈欠,艰难地挪动着步伐出来了;他手里除了满满一把薄荷糖,还拎了两袋欧仲霖私家珍藏的北方草原精选风干牛肉和真空包装的去壳野生核桃,荣浩刚回到座位,把零食和众人分了,匆匆灌了两口咖啡,又投入到工作中去。萌萌两个腮帮子鼓鼓地嚼着风干牛肉磨砺牙口,半晌才记起自己也要汇报韩亦萱的情况,连忙抱着平板捧着奶茶,快步走进了欧仲霖的办公室。午饭后到岗的萌萌,连凳子还没坐热呢,就一个电话被向义昭分配去调查韩亦萱其他背景情况,睡醒后吃饱喝足的萌萌工作效率指数型上升,几小时内就完成了包括了近半年的手机通话记录和定位、银行流水和收支情况、W信记录,平台号和公众号互动内容等数据的筛查,但最后她还是面带遗憾地为欧仲霖总结道【欧队,我这一套流程按部就班地做下来,该覆盖的地方都覆盖了,但其中确实没有线索能指向某个对韩亦萱抱有巨大敌意的个人,确实有些客户对她的服务不满意,但韩亦萱一般二话不说、都很爽快地退款并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了,当然也没有人继续对她恶言相向或纠缠不清。我看了她经营的几个平台号和公众号,其中的私信和留言基本都是“请求私占”和“领取好运”的,偶尔有个别留言贬斥她的业务是封建迷信和骗人钱财,不过看他们的IP也就是在网络上口嗨而已,生活中对韩亦萱不会造成实际威胁。从财务方面看,虽然这个女孩子花钱大手大脚的,每月支出如流水,但不得不说,她做的这啥“网络灵媒”真的是赚钱啊,而且她家里也没少给她打钱,至少她没有金钱上的困扰和纠纷。还有,根据她这几个月来的所有通讯,我也没发现她与任何人存在情感纠葛,除了快递外卖和电信诈骗,她甚至很少接打电话,和外界基本都是W信联系,就像她助理Elena说的,韩亦萱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深宅女。最后,韩亦萱的手机最后就定位在她工作室附近,但从昨天下午5点半之后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欧仲霖不露痕迹的失望中还是温和地表示知道了,让萌萌自行退下。

萌萌刚要起身,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又坐回椅子,打开平板,指着一些照片说道【对了,欧队,忘了说了,我们根据电梯监控找到了与那名神秘男子一同乘坐电梯下楼的三人,他们均是五楼另一间工作室的员工,但都表示不认识那名男子;而且他们赶着去吃完饭,下电梯时也一路盯着手机,那名男子在电梯里又位于他们后方,所以基本没注意那名拖着行李箱的男子还有什么其他可辨认的特征。】萌萌最后翻出一份身份资料和另一段监控片段,继续说道【还有,我们根据韩亦萱的W信和转账记录对比,以及电梯监控,找到了那位三点半钟结束仪式的熟客,是一位粤港本地的女性,她确认了昨天下午和韩亦萱的会面,做仪式期间她还拍了几段小视频留念,同时她也否认了和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使魔召唤仪式”有任何关系;而且她在五点半前后这段时间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人家和男朋友约会呢。我们现在可以断定在她离开后一定还有人接触过韩亦萱,并找了啥借口做了一场全新的“召唤仪式”让韩亦萱放松戒备,而那个人才是最后见到韩亦萱并绑走她的人。】经过下午从Elena口中获得的对韩亦萱的初步了解、再到安辰提供的辅助信息,以及最后根据各种线索进行的推演猜测,欧仲霖本本就没寄希望于萌萌的后续调查能挖出什么新内容,现在只不过调查结果再次验证了他之前的预想而已;欧仲霖点点头,而后摆摆手让萌萌赶紧去正经吃点饱腹东西,毕竟零食和奶茶再多也抵不了晚饭,今天晚上估计大家还有得忙。

这边萌萌刚刚放下预定外卖的手机,那办公室的大门就被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向义昭一进门就扯着嗓门急着讨水喝,一边用手背擦去额头和脖子上细密的汗珠,一边冲着办公室里在座的嚷嚷道【哟呵,巧了,大家伙儿都在呢;我说啊,你们刚才没去下面接待室看看可惜了,啧啧,真是一场大戏呀!现在我觉得啊,崔慕柏之所以好好的一流师范保送生不要了,选择跑来粤港戏剧学院念书,也不仅是青春期叛逆;他身上的那些戏剧特性和表演天赋,绝对是遗传自他父母的,肯定是高考那年,骨子里的隐性基因突变成了显性的了。】姚剑辛一听这话,毫不质疑向义昭那不着调的“生物进化言论”,捧着盒饭就凑上前来让向义昭赶紧“展开说说”且“细细道来”;而罗敏娟对于两个大老爷们在办公室公然调侃死者及其家属的“俏皮话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能提醒二人注意纪律,好歹在一班年轻人面前得收敛着点、注意风纪影响,然后她也和其余组员保持队形一致,一样端着外卖排排坐好,等待向义昭的精彩演绎。向义昭摆了个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好戏即将开场;他接过文佳媛递来的温开水,灌下几大口,拿着手机当起了醒木,便绘声绘色地重现了之前接待室里上演的三幕戏。

话说之前得到欧仲霖神奇金手指的点拨,重新回到接待室内的向义昭和文佳媛二人又坐到了崔家夫妇的对面,那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一男一女,此刻已经背对着分开坐在长桌的两头,靠近门口位置的崔母还在接不上气地低声抽泣,时不时抬手抹去红肿的双眼中不断滴落的泪珠,她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靠在椅子中,似乎下一秒就要应声倒下,而平时一丝不苟的妆容和精致的穿着眼下也只剩凌乱和褶皱;房间另一头的崔父,面朝窗外,也不知那被刺眼灯光环绕的市局大院里有何物如此吸引他的眼球,家里家外一向都是领导做派的男人,两天下来接连被儿子的死讯、妻子半夜入院、警察的问询,以及当下崔母的唉声叹气,搞得十分暴躁且不耐烦了;听到响动,崔父转头见向义昭及其身后那个满脸胶原蛋白的年轻女孩去而复返,还堵在接待室门口,便非常不客气地开口道【向警官,我这儿子,他、他来粤港这么些年,早自力更生了,放假也不怎么回家,和我们更不怎么沟通;这些年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们俩知之甚少,所有知道的也都差不多给你们说明白了。你看,我夫人身体不大好,这事儿对她打击太大,今天又急急忙忙地赶高铁,舟车劳顿,你看她现在也实在撑不住了。这样吧,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我们就先回酒店休息了;反正我们也还要呆个几天处理后事,若有什么需要,你们也知道我们的下榻酒店和联系方式。】

崔父一通告辞之余,便收到了崔母投来的埋怨和愤怒的目光,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言辞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怎的都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父亲所应该表现出来的状态;崔父知错就改,立马调整了一番语气,从满脸的褶子里挤出不少悲伤,一抹脸又万分沉痛地补充道【哎,小柏今天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向警官,实话说,婷婷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夫妻二人都没有什么心思放在家里头,每天都是用工作来麻痹自我,好像只要一直连轴转,一直不回家,婷婷就没有离开;对小柏他啊,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们确实亏欠良多。其他也不多说了,希望你们能早日破案缉拿真凶,还我们家小柏一个公道吧。】崔父边说着就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路过崔母身边时还用手臂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催促她也起身告辞;只不过崔母还是呆呆地坐在原位不动,一脸的犹豫和不甘,直到崔父放下脸色再次压抑地“小声”提醒,她才缓缓地抬头,红肿无神的双眼环顾了下敞亮整洁的接待室,不情愿地撑着桌面站起来,朝向义昭和文佳媛挤出一个意有所指的惨淡表情,挪动着脚步,推开身后笨重的实木椅子,发出刺耳难听的摩擦声,那伤透心的女人对着警方人员礼貌地欠欠身,低头踉跄地跟着崔父走向了门口。

就这情形,就算不是心思敏锐的警察,任何有点眼色的正常人,都能感觉到崔家夫妇定是有所隐瞒;向义昭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决定按着欧仲霖教的方式,刺激一下夫妻二人。迎着崔父的脚步,向义昭站在接待室门口没有移动,而是赔上一副温和无害的笑脸,非常诚恳又不容拒绝地地请求道【崔先生、崔太太,你们也先别急着走;我们呢,确实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就几分钟,绝不耽误你们太长时间;这对我们锁定嫌疑人和确定侦查方向非常重要,也请你们一定配合回答,我们才能早日给你们家一个交代,对吧。这样,你们刚来粤港人生地不熟的,等会儿结束了呢,我让人直接送你们回酒店,如何呀?】向义昭虽然嘴上和面上十分客气,但那一米八多的高大身量可是寸步不离地把住了接待室的出口;崔父在省城里当了多年领导,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一见这架势,自然是明白今天这个问题怎么都得和警方说清楚,不然他们俩肯定是走不了;他咬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吞下的是不甘还是怒火,随后便和他太太一同在靠近门边的两个位置上分别重新坐下,僵着一副冷脸让向义昭别磨蹭、速速发问。

到这个点了,向义昭自个儿的晚饭还没着落呢,也想着速战速决,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崔先生,请问你儿子崔慕柏他,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吗?就比如说,他的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有冲突?我是说,其实,崔慕柏的心理性别为女性,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女孩儿,对吗?】得到欧仲霖的点拨,这次询问的进展有如神助,向义昭的一句话绝对是平地一声雷,直接击中要害,崔家夫妇瞬时如两个点燃的火药桶,还很不巧地被堆在了一块儿,开始劈里啪啦地不断向外发射火星子。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崔父,他猛地从桌边站起,力量之大竟然将实木长桌都推移了几公分;他紧绷的脸部肌肉不安且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眼睛瞪得浑圆,与崔慕柏有八分像似的薄唇欲张又合,似乎还能听到他后槽牙反复摩擦的声音;崔父起伏的胸膛合粗重的喘气,还有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都显示着他的震惊和暴怒,但碍于身份与场合,他的理智让他又无法发作、只能压抑和忍耐。崔父最终还是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用他那沙哑低沉的男声狠狠地厉声辩驳,并颤抖着反问道【向警官!你、你们!我儿子,尸骨未寒、我夫妻二人千里迢迢赶过来善后。难道、难道就是为了来听你们粤港警方如此编排我儿子的吗?!你们这案子才刚开始调查,平白无故就给我们家小柏戴上什么心理变态的帽子,你们又是意欲何为?!莫不是你们警方找不出凶手,就只能通过抹黑我儿子来推脱结案的责任吗?!】面对崔父这一番毫不客气的问责,向义昭这些年算是见多了,早年间他还会忍不住和受害者家属呛上几句,受了欧仲霖多年调教,等现在到了副队长的位置,自是学会了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以不变应万变;对方反应越激烈,反而越说明警方找对了大方向。

还没等向义昭让文佳媛放出痕检组从崔慕柏住处找出的照片,崔母就支起虚弱不堪的身子,赶紧拉拉丈夫的袖子让他少说几句;看崔母的神态姿势,明显是有话要说,但没等她开口吱声,就被崔父的一个眼神又瞪了回去;崔母如同一个仅吹了一口气就泄了气的皮球般,只得缓缓地滑落回椅子中。文佳媛倒是有眼力见,立马走到崔母身边坐下,从平板上调出了痕检组的小芳等人拍摄的各种各样的女式内外衣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摆在崔母面前,也不出声,就静静地划过一张张照片让她观看。崔母愣神地看着那些陌生的物品和摆设,微微抖动着身子,低头泣不成声。而一旁的崔父斜眼瞥见那些照片,更是暴跳如雷,提高了八个声调,仍旧铮铮有词地据理力争道【哼,我还认为你们警方真的查出什么来了,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我儿子他是个演员,家里有些女人的衣服用品怎么了?啊,又怎么了?!不就是学习和职业需要吗?你们警方就凭几样衣服鞋子就对我儿子下结论了?还有,电视上那些什么个演员的,男扮女装的多了去了,哦,所以你们警方认为只要男人穿了女装,就、就是心理变态了?!】崔父停顿一下,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用不太娴熟的术语,继续厉声说道【再说了,现在这些小年轻,不是流行什么,呃,什么叫cosplay的东西么;是、我们小柏虽然快25了,但说来他还没有成家立业,还不成熟;有时候不懂事,偶尔穿来玩玩,也不可以吗?这是他的自由!得亏你们粤港市还是沿海首批开放发展对外接触的特大经济城市呢,今天我们来的路上看到街上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嘻嘻哈哈,也没人指着他们说变态吧?我看你们警方的思想开放程度和接纳程度,不过如此!还有脸用如此下作的理由来埋汰我儿子!哼,真是岂有此理!】

听着崔父三五句话之内就从崔慕柏的“个人职业需求和爱好”无限延展到了粤港市的“警民思想境界”,再过个分分钟应该就能着手起草一篇《论改革发展四十年来某沿海特大经济城市民众思想变迁与前沿》并联系期刊润色发表了;被如此一番说教,向义昭此刻也坐不住了,但他没有出言反驳,而是更加“温和谦逊”地回应道【诶哟,崔教授,您啊,千万不要误会了;我们警方绝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您看啊,我们的工作内容也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确实有些证物目前没法给到合理的解释,我们当然就只能根据掌握的有限线索做出几种猜测,这不是就来和你们家属验证真假了么。】不等崔父的脸色缓和,向义昭接连抛出另一个“刺激”,说道【既然刚才您也说过了,你们夫妻对崔慕柏在初高中时期的学习和生活都没那么上心,确实有些情况说不清楚也正常,我们非常理解;不过没关系,我们本就打算走访崔慕柏学生时代的老师和同学,再查询下医院的就医记录,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好了,这下确实没什么事儿了,我这就让值班的警员马上送你们回酒店;哎,请二位节哀的话呢,我也不重复说了,真是辛苦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了,晚上就早点休息吧;也请你们保持手机通畅,要是有其他需要或后续配合调查,我们会及时联系您二位的。】

向义昭看似无意透露的调查方向,让崔父本来已经坐下的身子又一次暴跳如雷;说到底,崔父哪儿受得了一名异地的警察,三番五次地拿他儿子的那点破事儿,在他骄傲的脸面和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敲打、左右跳跃呢。崔父再次起身指着向义昭的鼻子,厉声喝道【哼!你、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联系我儿子的老师同学?!什么叫查询就医记录?!我们只要无可奉告了,你就要威胁我们吗?!你们粤港的警察办案,对受害者家属就是这么个态度么??我现在就要要投诉!去,去把你们领导给我叫来,让你们领导自己来听听,你说的这像什么话嘛!】向义昭无所谓地摊摊手,装模做样地让文佳媛去楼上叫欧仲霖下来,并喊了值班警员备车前来送人;相比于崔父那一连串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的态度和嗓门,崔母倒是一直处于沉默中,就在文佳媛的一只脚踏出接待室的那刻,默不作声的崔母突然尖声喝住了崔父的无端发作,用无比干涩且悲戚的声音哭喊道【你、你够了!我、我这么多年,也受够了!你不说是吧?好、好,那今天就由我来说!你别碰我,也别扯着我!我、我好好的一个儿子都没有了,这张老脸,还要来干什么?!】向义昭和文佳媛一见来来回回这么多趟,终于有戏了,便也肃穆了脸色,给崔母拿来纸巾和温水,隔开崔父崔母二人的距离,让崔母坐下来慢慢说清楚崔慕柏的具体情况。崔父应该是相处这么多年下来,第一次见着崔母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一时间竟也没有阻拦成功,只得黑着脸配合坐下,时不时抬头,惊恐不定地望向自己的夫人,不知她是否会吐出什么有损他家脸面的惊世骇俗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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