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ase Three - Chap20

这第一件儿事,便是关于卢桓原本的胞兄,庐家的唯一的儿子庐望业;当初那身体倍儿棒、精神头十足的小伙子,却因为父母过分宠溺不学无术,理所当然地中考失利,混上了镇里的末流中专,又毫无悬念地混上了个县里的大专,在周围同等水准和心性的狐朋狗友诱导下渐渐赌博成瘾;约莫是卢桓读到大二下学期快要结业的时候,在那个荷香四溢、蝉鸣蛙噪、漫天繁星的夜晚,庐望业才刚回家三天便输光了从父母手里要来的暑假生活费,大半夜喝小一斤白酒,兴致高了,骑着摩托在乡间小路上旁若无人地飞驰着,突然撞上了不知谁家那没眼力见的大黄狗子在假装夜猫子,连人带车一个跟头翻下了路边刚开挖好还没人守夜的养鱼塘,就这么像根倒栽葱似的,溺死在了黑洞洞的臭水塘里。等第二天他被人打捞上来,那不堪入目的尸首,刺激得庐家夫妇哭天抢地,那震天响的哭喊和尖叫,贯穿了村头村尾的老树乌鸦,差点掀翻了祖宗祠堂门前的石狮子。

本来这事儿嘛,就是纯纯的酒驾造成的意外,但年近半百还失去唯一香火的庐家夫妇可不这么认为;想来这些年那个过继出去的小儿子卢桓,可没少给卢家争脸,俗话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突然死了宝贝儿子的庐家夫妇本能地从心底里否认这桩惨剧,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神婆的工作没做到位,而且那满脸春风得意的卢家两口子肯定私下里塞了钱给神婆,暗地里施了什么妖法,把短命的晦气和霉运统统传给了血脉相连的大儿子庐望业,才让他们这些年顺风顺水并让那本该幼年夭折的卢桓活了下来,同时也导致了庐望业成年后不久便遭受了“意外”而“英年早夭”。

庐家夫妇年岁已高,可没办法再搞出个儿子出来,也不能效仿十多年前的卢家去哪儿过继一个,或者随便买卖弄一个,来重新练小号。庐家夫妇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神婆好好算账,没曾想她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跟着儿孙去大城市里享清福了;他们转头又想把小儿子卢桓再“要回去”认祖归宗、延续香火,但卢夫妇都把孩子“养”这么大了,卢桓还凭一己之力在粤港读大学,年年领着奖学金,以后定是前途无量、光宗耀祖,卢家夫妇对于如此出尔反尔的无理要求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两家当时的全武行在村里还闹得沸沸扬扬,连宗家老族长出面调停都不管用,最后庐家夫妇好容易才善罢甘休、偃旗息鼓,完全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第二件事儿。

这第二样儿,便是庐家长姐庐歆在得知庐望业的意外后,怀着近八个月的身孕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赶回娘家给亲弟弟披麻戴孝地奔丧来了。年长了双胞胎兄弟六岁的庐歆,小时候在镇里一路成绩平平、顺风顺水地读完了普通高中,也没徒劳无功地去参加高考,领了高中毕业证后直接乘了一天一夜的绿铁皮火车去了遍地金银、猪都能飞上树的粤港市务工。凭借还算得体顺眼的外形和勤劳肯干的性格,她在一家精品咖啡店里从小小的兼职保洁员开始,用七年的时间一路升到了能上台操作的持证中级咖啡师,并在打工期间获得了一份真挚又热烈的爱情;庐歆没要对方家里一分彩礼、也没拿自个儿家里一分嫁妆,用着自己工作多年攒的一点儿家底,24岁便毅然决然地步入了神圣美好的婚姻殿堂。

而当25岁挺着大肚子的庐歆一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看着满堂的白幔、闹得不可开交的家里家外,听着村里人前人后的风言风语,对着父母那一成不变的冷面冷心,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她立即生出了再次逃离的想法。但庐歆还未来得及买上回程的车票,就被父母堵在了家里,特别是她的父母在听到自己怀了个金贵男孩儿的喜讯后,那浑浊的两双眼里又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更让她心生不祥之感,恨不得丢下行李立马闪现到村口的大巴站。几十年同床共枕的默契让庐家夫妇一回头把唯一的闺女当个宝贝似的供了起来,而且第二天就不容商量地关上了家里的大门,美名其曰女儿回趟家不容易、奔波劳累后得仔细着养胎,可受不得风;正当庐歆误以为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父母竟然转了性,没曾想庐家夫妇竟然私下擅自联系了村子里的新上任的二代神婆,让人家按着外孙的预产期摆了坛祭了神做了法,毫不避讳地给还没出生的外孙取了名字,并一脸蛮横又死皮赖脸地要求庐歆必须将肚子里第一胎男孩随了母家姓,放入宗家“庐”氏一支的族谱中。

自从听得了弟弟的死讯,庐歆回到村里的第一时间就是当着父母和左邻右舍的面儿立了誓,虽然作为出嫁如泼水的女儿,但宗家“庐”氏的家训中,那可是“孝”字当头,自己一定会力所能及地给二老养老送终。没想到,自己的仁至义尽换来的只是庐家夫妇简简单单地一句“其他的我们先不论,但庐家我们这一脉要是绝了后那可是绝对不行的”。本来嘛,在这个生男生女都一样,而且男女地位实现全面平等的现代化社会中,父亲和母亲的冠名权也自然是对等的,夫妻双方关起门来自己商量着来就行;但所有大小事情一旦捎带上了上一辈,那便是呈几何指数般地复杂了起来呢。庐歆听得二老的要求后,头天还只是为难地坐在房里一声不吭,而后仅仅默默地说了声得和丈夫商量一下;但接下来双方长达三天的僵持,说明远隔着万水千山的口头商量似乎没有达成既让家里二老满意又不伤老公家那二老面子的结果。

庐家夫妇再接再厉地请出了老族长,一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指着隔壁阴森森的房间说道,庐歆若是不答应,让庐家在这一代就绝了后,她那亲弟弟的灵柩可就只能停在家里不出殡了;那个炎热的夏天,隔壁房间的棺椁,除了日夜不停地散发着淡淡的腐尸味不断刺激着庐歆的精神,似乎常年不见的亲弟的幽魂,也每每在月上梢头的梦回时刻,带着满面的污泥、肿胀的身躯、扒着棺材缝儿,跑出来指责她的不近人情、不孝不悌和冷血。最终,左右为难的庐歆与远在粤港那算得上是通情达理的另一半反复沟通并低三下四的恳求后,且再三保证第二胎的儿子一定随夫姓的前提下,还是艰难地取得了给第一胎的儿子冠上母家姓的“里程碑式”的胜利;嘿哟,远嫁到东南沿岸经济发达的粤港市的大女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肚子里第一胎的男娃子随了母姓,这可是在她老家那样儿鸟不生蛋的土沟沟里千百年来的头一回啊,怎么就不是“里程碑”了呢。

而最后这第三件事儿啊,就落到了庐家夫妇身上。话说庐歆的儿子顺利出生并写入宗家庐姓族谱之后的数年,庐卢两家虽然还是看对方不顺眼,但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过来了。时光荏苒,转眼间一下子就溜到了七年后,那大有出息的卢桓即将博士毕业前夕,也就是去年初夏,庐家夫妇意外去世了,而他们双双殒命的原委真是咎由自取。

数年来,国家大力发展并振兴乡村经济,这个偏安一隅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次也终于有机会能搭上一程改革发展的春风尾巴;村委会和村中几个主要氏族的族长私下商议过后,提前隐晦地透露了上级政府要扩大修桥修路并建设推广旅游乡村品牌、发展农副产品走出大山的美好愿景;有幸听闻一点风声的庐家夫妇一支,得知自家的宅基地和农田正好就在拆迁补偿的圈定范围内,好像饿了几十年的鬣狗嗅到了腐尸诱人的香气,兴奋地在原来的二层房屋上又紧急加盖了两层简陋的砖瓦房,抢着在补偿面积核准前完工,就等着到时候能多分上两套安置房和一笔金额不菲的补偿款。事实的确也如他们所愿,加盖搭建工程顺利完工,额外面积一毫一厘都不差地核准通过,而后上级政府许诺的镇上漂漂亮亮的小区安置房和丰厚的补偿款也顺顺利利地进了他们口袋,春风得意的庐姓夫妇还特地在去年暑假“召回”了庐歆和刚放假的“庐”姓外孙,当着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外孙的面儿,请了村里的权威见证人,挺洋气地学着城里人的样儿立了份“遗嘱”,指明了待他们百年之后,镇上的几套房产和银行卡里躺着的数字,都是归属于这个将来必定会年年岁岁好生地供养香火并祭拜他们的乖孙儿的东西。

老话说,乐极生悲、不作死就不会死。在庐家夫妇即将要搬到镇上安置房去居住的前几个夜晚,他们已经收拾好了大部分的行李和多年积攒的金银细软,但仍旧依依不舍地睡在这居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的二楼卧室里,同时心里满怀对镇上新生活的希望和向往。也就是这临行前几天其中的一个夜晚,又是盛夏中暴风雨交加的常规操作,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暴雨瓢泼,庐家夫妇半夜里睡的正香,而他们那在原地基上匆匆加盖的两层楼,并没有考虑到原建筑的承重能力,合格材料使用和其他安全要素,就这么在风雨飘摇的黑夜中,毫无预兆地至上而下地轰然坍塌了。村子里好不容弄进来的大型挖掘机,还没能为乡村建设出汗出力呢,就挖了整整两天废墟,加上救援人员汗如雨下的手动辅助,才从废墟中掏出了庐家夫妇被压得不成人形的两具尸体,算是给这架新机器圆了上工第一遭的开门红了。

村民们仔细想来,庐望业好像就是在七年前的同一天的半夜翻下池塘淹死的;知情的村民不禁要感叹一句,庐家夫妇二人思子心切下去陪儿子了,不过也可能是那大儿子一个人在下面呆着寂寞,赶着这一天雷电交加、七月十五阴气过盛,鬼门大开,他出来透透气的同时顺便来接父母下去同住了。这一轮洗牌下来,庐家几套房产和钱财就真真正正落在了还未成年的外孙身上,而作为监护人的庐歆与其丈夫,便享有他成年前的托管权。

本来这件事正常来说也应该是以意外结尾,除了村里老人口中的几声唏嘘,更不该起什么波澜。但这回倒是分家卢家那两口子不大乐意了,明晃晃的房子和赔偿款摆在那儿,竟然落入了一个黄口小儿的手中,换谁谁也不甘心呀。既没有安置房也没有拆迁补偿款的卢家夫妇坐不住了,他们甚至在村子里逢人便愤愤不平地说道,本来之前已经和去世的宗家庐家夫妇达成了口头协议,在庐家二人的恳求下,他们勉为其难地答应,等卢桓博士毕业了,带着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风风光光地回村祭祖,同时把庐家夫妇这对亲生父母去给认回来,再次认祖归宗,写进宗家的族谱里;卢桓现在前途无量,将来完全有能力给两边的老人养老送终;老人都是为了孩子着想,不管是姓“庐”还是“卢”,其实都没关系。但不幸的是,庐歆那个没良心又杀千刀的坏丫头,见钱眼开,看着庐家二老丧子后膝下无人照应,便趁机带着外孙和丈夫回村,逼迫两位老人立了遗嘱,硬生生把财产继承权交给了那个本该是外姓的外孙。这回卢家两口子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言不惭地散播着庐歆私下里大价钱请高人做法诅咒亲生父母的谣言,就是为了独吞房子和钱款,而正是恶毒的诅咒起了效果,不然为何刚刚立完遗嘱不久,庐姓二老就惨死在塌房之下呢?任凭谁看了不得心里嘀咕一句,这场白事来的不免也太巧了吧。

另一边,卢家夫妇也不停撺掇着博士毕业后暑假回乡祭祖的卢桓,一定得附和他们的说辞,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得老实跪下磕着头爬回去,把原本就“属于”他庐望明的那份财产拿到手;他们还口口声声称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未来能在粤港市立足考虑,而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地抚养卢桓的卢家两口子,作为养父母自然从中也好分上一杯羹。但不知为何,卢桓坚决不同意,认为自己既然已经出了宗家谱系、入了卢家的户口本,而且庐家夫妇二人的遗嘱也具有法律效应,那财产就是属于长姐的孩子的;卢桓也在那个暑假和阔别多年的愚昧家乡父老彻底说了再见,和养父母一拍两散,除了提前商量好的月供和逢年过节的汇款,他再也没理会过卢家的两口子和他们喋喋不休且聒噪恶毒的咒骂。

这则长达20年的故事回溯到这里,一向耐心的罗敏娟也忍不住插嘴道【萌萌,你说了这么多,可还是没解释清楚为何卢桓要对庐歆那么好?对,事实上他们是有血缘的亲姐弟,但这两人之间相差了六岁多,一个七岁不到就过继给了另一家人;而且庐歆18岁就自己大老远跑来粤港打工了,那时候卢桓才12岁,小学刚毕业上初中。你说,就算是亲姐弟,身心成长和培养感情最关键的几年都没养在一起,之后又分别这么些年,两人间还剩下什么情分嘛?能好到要掏心掏肺地拿出积攒了多年的家底给另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人支付医疗和护工费?卢桓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律师,成天各种案子都忙不过来呢,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去看望一个可能连脸都不太熟悉的昏迷病人?除此之外,还要为姐姐杀人报仇,就更不合理了吧?】接连几个问题都不无道理,萌萌点着头让大家都不要急,解释道【娟姐,别急嘛;我当然也问了人家同样的问题啦;没想到那在基层做了这么多年的老民警懂得八卦真挺多的,昨晚值班还偷偷喝了点小酒、越说越兴奋,才知道事实并不是周围人听到看到的那么简单。】

萌萌低着头,对着自己左一块右一块打补丁似的的笔记,捡着要点,语气愤怒又僵硬地复述道【其实吧,当时卢桓刚被过继去卢家,一开始他身体状况还是不好,整天吃着药,支出也比较大,再加上卢桓自身所带的“镇邪buff”,所以被养父母膈应嫌弃;卢家夫妇对他简直是放养模式,除了给他最基本的吃饭穿衣,其他真不把他当个孩子看。老民警回忆说,连隔壁家的阿姨都去村干部那里反映过不止一次,卢家夫妇对着那么个瘦小病弱的孩子成天冷言冷语,动不动就教训打骂,穿的是村里其他家丢弃不要的,吃的是冷的馊的,早晨天没亮就要爬起来扫猪圈喂鸡喂鸭,平日里放了学还让他拖着病体干家务和农杂活,这哪里是过继了个儿子,明明就是弄了个卖身的长工回来。而卢桓的亲生父母肯定是完全管不着他了,到头来只有那个亲姐姐私下里对他好,平时会偷摸从家里拿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庐望业穿剩的衣服和用剩的生活物品给他;辅导他因病跟不上的课业,下课了还帮他一起承担大部分农活。后来庐歆去了镇上念高中、寄宿在学校,一个月就回来两三天,在村口一下车、都来不及回家,就是跑去看看卢桓近期过得怎样,还特地省下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和车费来补贴卢桓买衣服、买书籍、买营养。不过说来也奇怪,卢桓上了初中后,不知道是庐歆这些年额外对他的照顾和投喂有效果了,还是小孩子的免疫系统到了一定年龄开始完善了,他那副病怏怏的体质真的渐渐好了起来,还开始往上蹿个儿了,体格也渐渐壮实起来;在别人眼里,他变得让养父母省心省力,读书又好,还能下地干活,活像头不会累的小牛似的。当时村里人都说神婆算得准,这卢桓的身体和精神头眼见着一天好过一天,真的能给卢家续香火留后了;他要是还留在老庐家,说不定真的会把胞兄庐望业给克死了;幸好大神通得神婆开了天眼,帮他们牵线搭桥,一下子救了两家人,真积了大德了。】

在萌萌逐渐紧攥着拳头的描述中,办公室里的众人似乎能通过她气息不稳又无可奈何的言语,朦胧地想象出姐弟二人童年摇摆交错的珍贵时光,他们似乎能隐约看见某个炙热又干燥夏日,卢桓周五下午放学后,等待他的不是父母的笑容和丰盛的晚餐,而是自己背着高高的一摞猪草,佝偻着腰背,抹着脏兮兮的脸上流不尽的汗水,在村口遇上了周末回家的庐歆;此时高二的庐歆和五年级的卢桓,一个眼中透露出源源不断的欣喜和雀跃、忘却了身上的枷锁,另一个眼中则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叹息,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弱小而痛苦。纤瘦的庐歆穿着洗的发白的朴素校服、攥着打着补丁的背包,尽量舒展紧锁忧虑的双眼,给卢桓递上一个用皱巴巴油纸包裹的、午饭时特地从食堂额外买的、在巴士上颠颠簸簸地捂了一路才带回来的肉夹馍,待卢桓狼吞虎咽地啃完那个馍,还依依不舍地舔着每根手指上薄薄的油脂,庐歆才给他塞了一罐还带着体温的纯牛奶,并为他擦去嘴边残余的油腻,露出一个平和且温柔的微笑。

傍晚的微风刮起藏在树冠草丛里的小型飞禽,阵阵细碎的鸣声催促着层层薄雾逐渐弥漫;摇摇晃晃的姐弟二人并排走在乡间尘土飞扬的羊肠小道上,庐歆一手提着从卢桓背上卸下来的一大半猪草,另一手牵着矮小的卢桓的小爪子,朝着村中房屋聚集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路边零星生长的野百合在视野里连成一片,花叶随风摇摆,野蛮自由的生命散发出倔强不屈的香气,带给他们一点点有别于成片金黄农田和漫山经济林的自然气息,同时也有些许生存压力外的美好和短暂的心灵慰藉;庐歆和卢桓二人一边做着没有尽头的农活,一边分享者学校里的“趣事”和“家里”的糟心事,一边相互安慰、相互鼓励支持,一边各自偷偷地咽下不愿分享给对方的伤痛和苦楚。一个峰回路转,瞧着四下无人,二人便把随身物件肆意地扔在路旁的歪脖子树下的杂草丛中,一溜烟跑上村尾尽头某个人迹罕至的高高土坡,浑身大汗地在不知名的矮山头上相视一笑,对着山那边光秃秃的峭壁深谷大声地宣泄内心郁积的困惑和不满,似乎在把所有情绪都带出胸腔的那一瞬间,人生中的一切破事儿都能抛掷脑后,而所有的凄苦和孤独都能通过那几声无意义的叫喊剥离躯干和大脑;这个平凡的午后他们只要无忧无虑地享受只属于自己和属于姐弟二人的轻松时光。

夕阳西下彩霞绚烂,傍晚的乡村中各处都升起炊烟袅袅,氤氲了老黄牛摇着尾巴回栏的背影,艳丽的光辉斜斜地照射在庐歆单薄的身上,庐歆那张仍旧稚嫩但已浮现出些许成年女性特征的面庞也染上淡淡的一层橘红色,一番劳作后充盈着血色和汗渍的肌肤,给她平日里黝黑粗糙的皮肤更添一分农村少女的神采;姐弟二人气喘吁吁地坐在离卢桓家不远的一处田埂上,卢桓听着三五结伴回家的村民吆喝着招呼声,另一边仔细记下庐歆用生动表情兴奋地描述着有幸嫁给了城里人的同村小丽姐,回娘家探亲时人前人后的炫耀和骄傲;庐歆知道单凭自己的成绩肯定没可能继续读大学、家里自然也不会支持自己浪费四年能在大城市打工赚钱的时光在学业上,同时她又表达了对高中毕业后就要去大城市务工的迷茫和恐惧,以及能走出这深沟大山的一点点兴奋和向往。庐歆对着一脸懵懂又怯弱的卢桓温和地笑着,鼓励他一定好好长身体,努力念书,姐姐一定好好工作存钱,全力支持他将来也去粤港那个远在天边大城市涨涨见识。

萌萌抬头环顾众人,大家对于山里人那至臻至善的淳朴思想境界,都是一脸的不通不解、心理生理不适、以及无可奈何;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继续绘声绘色地继续说道【卢桓身上的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呢;当时已经去粤港打工的庐歆成天省吃俭用的,自己赚的除了给家里补贴,给弟弟庐望业准备将来结婚盖新房,还不断给卢桓寄生活费、给他买各种书本和习题寄回来,初中高中六年从未间断,直到卢桓考上了粤港的大学;要说卢桓的成绩能那么好,从一个偏僻闭塞的西北小山村考上粤港市的一本,除了他自己聪明勤奋,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庐歆给他打开的视野。后来卢桓到粤港来读书,卢家两口子扣扣索索挤出来的那点钱,连给卢桓交学费都不够;也得亏村里知道他家的事情,宗家族长和村主任带头代表村里给他凑了点考上大学的奖金,才够了卢桓第一学期住宿费和生活费;当然了,粤港花销这么大的花花世界,对初来乍到的卢桓,那些钱肯定还是不够花的,一开始庐歆肯定没少往外掏钱补贴接济卢桓。对了,我还查看了卢桓的在校档案和收支情况,发现他自己也实在争气了,大一开始就在校内各种打工,大二开始去校外做家教打零工,还每学期都拿国家和学院特等奖学金和助学金;而他考上中文大的研究生后,除了各种奖学金/助学金,他还给导师做助教助研、自己开网课、在律所实习、学习投资理财,基本他博士毕业前夕,手头已经攒了三十大几万的现金;这么努力上进还精力如此旺盛的人,放到哪儿真是都太少见了。而这三个月下来,即使加上工作后的积累,他手头的存款都消耗得快差不多了。】

最后,萌萌又倒回了之前那些长长的医疗记录明细和账单慢慢在屏幕上播放着,一边非常难过地感概道【诶,卢桓和庐歆这对姐弟也是惨,这边好容易卢桓快要熬出头了,看自己弟弟这么有出息,庐歆肯定很为他高兴;而卢桓才毕业一年,庐歆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知道吗,老民警挂电话前还顺带提过一件事,我听了差点都都气死了;就卢家那两老不死的,庐歆的车祸消息传回村里后,竟然还给村里人散播庐歆是遭了报应的迷信谣言,说什么就是庐歆为了独吞财产给亲生父母下咒,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噬到自己身上了才糟了车祸,是死了活该!】当众人都在一同感叹卢桓的艰难奋斗史和姐弟情深的根源,以及唾弃卢家俩老不死的牲畜行为时,欧仲霖看着屏幕上闪过的一张张医疗费用单据,突然似乎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他叫住萌萌点击屏幕的手指,指出另一个关键问题,稳定大家的情绪,道【嗯,好了好了,义愤填膺的情绪也帮不了我们破案,大家还是先回到本案的重点上来;萌萌,那张保险公司的月结账单上,我看庐歆的丈夫签的名字应该是“周润衡”,对吧?是我想的那样吗?这个周润衡,和崔慕柏W信联系人中的那个“摄影 - 周老师”,其实就是同一人?】

萌萌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激动地说道【嗯,对呀!对呀!哦,我错了~~我还认为你们之前看到这个签名都已经知道了呢、就没细说!所以呀,我们现在完全可以认定,崔慕柏的那个情人,“My Beloved H”大差不差就是周润衡了,崔慕柏呢,就是周润衡的婚外情对象;这样一来就从另一方面佐证了欧队之前的部分推理,其他的都不论,单从卢桓和庐歆之间的血脉亲情和羁绊来看,他为了报复破坏庐歆婚姻的第三者,也足够说明他杀害崔慕柏的动机了;如果,我们接下来还能证明崔慕柏和韩亦萱存在合谋暗害庐歆的事实,那卢桓杀害韩亦萱的动机也可以解释通顺了。】听到这里有点打瞌睡的向义昭突然跳起来,对萌萌投过去有点埋怨的眼神,好像再说这么关键的信息怎么不早点说,还和说评书的大爷似的,竟然从二十年前讲起,慢悠悠地在盘卢桓和庐歆的身世;而向义昭的教育和牢骚还没说出口呢,萌萌好像已经看透了她即将领受的八百大板的命运,吐吐舌头,乖巧地举起双手成投降状,然后立马推出了肉盾师哥荣浩当挡箭牌;原来她调查期间和荣浩二人是双线并行,当她发现端倪并大致推断出“My Beloved H”的身份就是周润衡后,第一时间就摇醒了荣浩,让他深入调查卢桓、周润衡和庐歆之间的其他相关背景信息。

受到萌萌发出的求救信号,荣浩及时接茬儿引开了向义昭的注意力和火力,说道【啊,对对对,多亏萌萌眼尖,我这不马上就盘起了周润衡么;之前娟姐不也纳闷,崔慕柏怎么晚上十点多了还从港南区勇闯江东区么,有了中间这层关系,就完全解释了为何卢桓能假扮周润衡把崔慕柏在中秋节晚上约出来。你们记不记得走访笔录中不止有一人提到过,崔慕柏出事前,也就中秋节前段时间,看起来心情不佳、精神不振,说不定他就是和周润衡闹别扭了,情感关系出现波动,他才会在国庆节期间急着找韩亦萱做啥仪式。而在卢桓杀了周润衡后,便很好地利用了两人的小别扭,比如,卢桓可以假借周润衡之口给小情人道歉,告诉崔慕柏他特地从孟老师那里要了个人情,在她工作室里给他准备了个中秋节surprise,才成功地把崔慕柏引过去;崔慕柏那个内心还是霸道病娇小女孩儿的恋爱脑,高兴还来不及呢,肯定丝毫不会怀疑,这不立马就上当了呀。】荣浩完美地救萌萌于水火,还未给她打手势呢,背后有个年轻警员轻声嘀咕道【可有点不对呀,要是周润衡在29号晚上已经死了或伤了,那“My Beloved H”不是还在10月4号和5号都和崔慕柏联系过么?两通电话又是谁打的?崔慕柏总归不会听不出情人的声音吧?】这个简单的技术问题不用荣浩下场,就有人接茬道【诶,这有何难呀;卢桓掌握了周润衡的两部手机,想干什么不是随便搞么。你看,现在网上随便下个AI变声软件,霸总糙汉御姐萌妹,哪个款式的声音都随你挑,总有一款适合你;卢桓只要有周润衡的部分原音片段,通过AI软件伪装一下再和崔慕柏通话聊天,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嘛。年轻人,多学习学习新科技和动向,别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游戏。】

姚剑辛伸了个懒腰,曲着手臂拍拍向义昭的肩膀,做了个不算安慰的安慰,道【诶,向队,萌萌这不是给你变相省工时了么,看来你今天是没有必要上门走访周润衡了。目前就按卢桓连续两天连续犯案的癫狂程度,我估计周润衡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毕竟,那什么、呃,“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之前说,周润衡是国庆节前,就是9月30日才突然通知摄影工作室的员工他要旅行采风的,对吧?那时候周润衡大概率已经遇害或被卢桓完全控制住了,庐歆本就住院,俩孩子嘛,应该是放在周的父母或其他亲戚家里照顾,所以只要卢桓找个借口和周润衡同处一室,就能趁机做掉那负心的姐夫。卢桓动手后再用周润衡的手机发信息让员工放假,而且找出了周润衡那个用来联系情人的匿名手机,开始和崔慕柏对话,并监视或操纵崔慕柏的一举一动,直到引诱崔慕柏中秋节晚上现身工作室。】看着大家都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姚剑辛也不再浪费时间,提醒道【浩子,你就简单说说周润衡和庐歆二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吧;哎呦,我这头真大啊,这么算起来我们手上可能统共有三名受害者了,现在除了继续搜索韩亦萱的下落,我们还要找找周润衡遇害后到底被卢桓弄到哪儿去了,总不可能还放在周润衡自个儿的家里发烂发臭吧。】

荣浩怕大家一大早的和向义昭一起着急上火,连忙展现了下警方动作的统一和迅速,他首先肯定道【姚哥说的大概率是既定事实了;我们已经联系不上周润衡了,他的手机和家里座机都打不通。其实从9月29日傍晚开始,周润衡的手机就反复地开关,且每次开机都非常短暂、开机时段频繁与外界简短地联络,比如,发W信通知工作室放假,推迟某些客户订单,发邮件取消活动,发短信取消预约等等;这些都说明当时周润衡很可能已经遇害或至少是失去行动能力了,而凶手特地操作他的手机营造人还活着的假象,并特地与周润衡野外采风信号不好、无法及时联络的印象相符合。不过,还有一点比较有意思,每次周润衡手机开机的定位,不是在他住所附近,就是在卢桓和闫妍的住所附近,这也明显能佐证周润衡的突然失联和卢桓存在某种关系。】荣浩稍稍停顿,隔空比了个手势,后排的毛威立马调度屏幕,摆出了十数张室内照片,接口道【之前浩子哥传达了这个情况后,我马上联系了周润衡住所附近的街道民警协同小区物业上门查看,经民警粗略侦查,周润衡家的门窗锁和室内陈设都没有被破坏或打乱的痕迹;周润衡若是在家里遇袭的话,他要不然被卢桓一击倒地,要不然就是卢桓精心清理过现场;还有,民警还在冰箱贴上发现了几张庐歆和卢桓、及其一双儿女和卢桓的合照,说明姐弟俩的关系确实很亲;关键是他们在厨房地瓷砖的缝隙间似乎发现一些擦除后残留的血迹,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人血,民警已通知江东区刑警队的痕检人员进行现勘了;如果能确定地上的血迹是属于周润衡的,不就能先把卢桓列为重大嫌疑人带回来问话了?】

听着毛威的汇报,欧仲霖移动到荣浩桌边,抽出张椅子坐下,随手拿起一叠资料翻看,面色严肃又语气轻松,边看边评价道【嘿,哪有那么简单啊;这里是厨房,如果是动物的血液呢?即使我们能证明地板上那是周润衡的血,也不能证明周润衡真的就出事了,他可能做饭削水果不小心割伤了自己呢?打碎了东西呢?现在一没有发现周润衡的尸体,二没有任何人出面为周润衡报失踪,我们查什么?目前我们的各种推测可以说是天马行空,但都没有实质证据能指向卢桓;卢桓还是法学高材生,他心里比我们更清楚这点,所以尾巴铁定做的很干净,而且怎么应对摆脱警方问询,他也早就轻车熟路了。即使周润衡的案子就摆在我们面前,和卢桓面对面也顶多只能先向他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些姐姐姐夫的近期情况,而要直接把人带回来问话,我们确实没什么底气;如果我们在其他方面没有重大突破、不能拿出指向卢桓的强有力证据,不出24小时、最多48小时,我们还是得乖乖放人。卢桓这一进一出,就更降低了我们找到另外两名受害者下落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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