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Case Three - Chap26

此时,这昔日气势恢宏的旧造船厂五号厂房外头是风风火火的警力集结和紧张备战,而大部分门窗皆被封闭的厂房内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从窗缘缝隙透过的光线滴漏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点绵延不绝,似乎在引诱着不慎闯入禁地的无辜路人一路前行到幽冥深处,以便将人送入到蛰伏恶兽的深渊巨口之中。周围的空气流动应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禁锢住了,如此迟缓、又如此令人窒息;欧仲霖紧贴着墙体谨慎地又急躁地前进,尽量放轻脚步生怕踩到什么弄出不该有的声响,也把呼吸放到最缓,时而屏息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四面八方传来的动静;但四周是如此静谧,他好像已经一脚踏入了某个时空漩涡的间隙之中,从此回不了头了。

黑暗和紧张容易让人失去时间观念;也不知过了多久,欧仲霖已一层接一层地摸索到了这栋五层厂房中的第四层,他努力让眼睛适应室内昏暗的光影和脚步过后便灰层四起的环境,这巨大的空间似乎根本没有尽头、没有边界、也自然没有归途;虽悄无声息,但欧仲霖的每一步都能引来微弱的回声。一路下来,他只看到了杂乱无章的陈设和破败颓废的墙体,周围不是堆满了被拆下来还没来得及运送出去的老旧设备器械,就是铺洒着被敲碎了的砖墙和水泥板,以及堆放得到处都是的钢筋建材等等。欧仲霖在四层中行进过半,敏锐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从远处传来的细碎声响,他瞬间振奋了精神,调整了步伐,加速朝着声音的方向追过去。终于,欧仲霖在光线更为昏暗的厂房另一端的角落,远远地看到了一立一跪的两道人影;不用多说,那定是卢桓和被他绑来此处的安辰。此时欧仲霖和卢桓他们之间差了几十米的距离,卢桓背对着欧仲霖来的方向,而卢桓和安辰正面对面地在说些什么,卢桓的声音低沉且阴森,而安辰的声音明显更为微弱,也不知他身上是否有伤、伤势如何;具体内容欧仲霖虽听得不真切,但卢桓的动作可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卢桓像之前对待濒死的韩亦萱一样,同样在安辰面前也洒满了一地的牌卡,正用言语逼迫安辰给他自个儿做个“占卜”,预测下待会儿自己的生死存亡;不过,倘若安辰做了这个占卜,那他的结局自然是跟薛定谔的猫一样。安辰深知自己得尽量拖延时间,极力周旋一番以等待随时可能从天而降、又或者永远不会到来的救援,他当然没那么轻易就范,即使双手双脚都被绑着,用吃力的姿势跪着,但被禁锢在身前的双手还可以小范围地自由活动,他伸开手臂,慢慢地把靠近自己的那些牌卡稍微收拢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然后趁其不备、一把抓起薄薄的一叠牌,猛地朝卢桓的脸面上扔去;卢桓一时不查,抬手就挡,竟被迎面袭来的几张纸片和带起的灰尘唬了个趔趄,回头便看到安辰仍是用嘲讽的神情和他僵持对峙着,冷冷地一口回绝了卢桓的要求。

现在二人力量悬殊,卢桓可不怕安辰软绵绵的挑衅,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安辰死得毫不体面;卢桓又皮笑肉不笑地问了数次,安辰也每次都回绝了,而他每拒绝一次,卢桓就会嗤笑着慢慢靠近安辰,拿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不轻不重地在安辰身上留下几道新刀伤,似乎是想让他慢慢流血致死;虽然每道刀口都不深,但多道刀伤在安辰的前胸交错,疼痛的汗水和渗出的血液交杂,浸湿了他全棉质的浅灰色睡衣,透过破破烂烂的睡衣,流出鲜红血液已顺着他单薄的身体流下,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左一块、右一块、渐渐地在安辰跪着的地方汇聚成这一小摊那一小摊,鲜红浓稠的液体反射着室内仅有的微光,妖冶又瘆人。欧仲霖不用2.0的视力也能判断安辰此刻必定是脸色煞白,周身都在不住地发抖;前一晚本就被迫服用了不明药物,此时又开始不断失血的他,精神看起来更加萎靡不振,声音也变得断续且微弱;但他仍旧强打着精神,撑住一口气和卢桓争个你来我往,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而不知为何,卢桓倒是一直举着手机,对让安辰自己留下“临终遗言”这件事万分执着,好像他是在玩某种闯关游戏,要是上一环未完成,就无法进入到下一环节一样;这样反复几次,卢桓在安辰的身上留下的刀伤越来越触目惊心,直到卢桓最终失去耐心,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如蝼蚁般匍匐在地不断喘息的安辰,举起手将黑洞洞的枪口和泛着冷光的手机摄像头同时头对准安辰的脑袋。

由于卢桓始终背对着欧仲霖,再加上距离、光线和角度原因,卢桓手里的枪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欧仲霖看到,而且在安辰主动与卢桓周旋的同时,欧仲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尽量迅速地、又不被发觉地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移动;此刻与他们的距离已缩短到大约十米,他见着安辰的情况不太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尽量放轻了脚步,举着枪从后方右侧面接近卢桓,但卢桓一直在不安分地动作着,时不时接近安辰敲打震慑他一下,又退后几步看看安辰的惨状,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卢桓和安辰的身影时而重合、时而分开,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中,欧仲霖自然不敢果断地开枪,第一自然是想射击卢桓的非致命性部位留下活口以待后续审讯;第二,他怕万一第一枪没打中,卢桓便立即会对安辰的生命造成威胁,或流弹可能会伤到安辰。

安辰微微扬起的目光迎上卢桓的枪口,余光则越过卢桓的身侧望向后方,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欧仲霖的不断靠近,本来正该是轮到他做些什么吸引卢桓全部注意力的时候;不过,欧仲霖却觉得安辰的眼神时不时瞟向他的方向,并在有意识地冲着自己微微摇头,似乎让自己不要再上前;但欧仲霖一时间或许没有明白安辰的暗示到底为何,还在不断地靠近。看到欧仲霖那一点不开窍的动作,安辰皱皱眉,对着卢桓的威胁突然改口,立马答应了他占卜的要求。只见安辰稍微支起身子开始缓慢地捡起地上的卡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但他体力耗尽,每动一下都要喘三次,他动作犹豫,看似是因为疼痛和力竭,才无力继续,私下里却是在尽量给欧仲霖争取时间,同时等待反击的时机。安辰盯着欧仲霖轻轻迈着猫步前进,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便开始装模做样地洗牌,一边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语刺激卢桓,让卢桓的注意力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卢桓倒是不和他不客气,对安辰无力的口头反抗和挑衅冷笑几声,上去就是几脚踹上安辰的胸膛和腹部,安辰使劲憋着一声闷哼,疼得趴倒在地上,紧握着拳头,咬紧牙关,发出细碎得呻吟,身子不再动弹。

欧仲霖眼看情况不能再等,只觉得刚才安辰无端地冲自己摇头是自己的错觉,而不是对方的提醒,安辰肯定是失血过多才昏了头了;欧仲霖已经和卢桓他们接近了,只要再靠近一点点,他开枪射击卢桓、使其失去行动能力的成功率便能大大提高,但没想到的是,昏暗的光线和空中漂浮着的灰层影响了他的视力,仅是下一步他就踩到了地面上什么突起的小东西,发出了“啪”的一声异常轻微的响动;但不料卢桓天赋异禀,听力卓绝,即刻反应过来,是他身后有人!卢桓灵敏地把身子一低,一转身,立马绕到安辰后面,安辰见情况不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弱的声音入利剑般传入欧仲霖的耳朵【快躲开!他有枪!】于此同时,卢桓也不需要任何反应时间,抬手对着欧仲霖人影的方向就连开了两枪;多亏安辰及时出声提醒,欧仲霖凭借着多年做刑警的警觉性,立马一个闪身,灵巧地触地翻滚开,弓身躲到了旁边的一堆建材后面,而子弹此刻也正好射在了刚才他站立过的地方和那堆堪堪遮挡住他身形的建材上,“砰砰”的声响在他耳边炸开;与死神插肩而过、逃过一劫的欧仲霖由于短时间内的剧烈动作和肾上屑素飙升而大口喘着粗气,一身冷汗;惊讶之余,他也根本没时间思考卢桓手里为何会有枪,不过他倒是立马明白了卢桓手里的火力不低、还有人质,现下自己那一点优势全无,得重新思考应对卢桓的策略;当下最好的方式还是尽量拖延时间,因为听到枪声后,警方的支援力量必定会立马赶来接应他们,并对付卢桓。

但那仅仅是理想状况下的策略,目前卢桓手上可是有人质的,热兵器当头,安辰的生死也就在他半秒的判断之间,这也是欧仲霖最为忌惮的一点;卢桓在欧仲霖侧身躲过子弹的瞬间,就已经拉起安辰挡在身前做了自己的保命肉盾,在视力受影响的前提下,欧仲霖自然是不敢贸然开枪反击。卢桓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一只健壮的手臂横在安辰咽部,硬逼着安辰仰起头支起身子,卢桓的手肘内部紧紧地锁住安辰的喉头,把他固定在自己的身前,没多久安辰就被他折磨地已经开始有点缺氧了;伤累交加的安辰只得配合卢桓暴力的动作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量多吸入一些空气来缓和麻痹全身上下的痛感神经;只要卢桓挟持安辰的动作再用力一点,时间再长一点,都不用他开枪,安辰也能休克窒息过去了。刚才卢桓虽然没能看清来人到底是谁,但那高大的身形加上敏捷的动作,不用想肯定是“某位”英勇的警方人员;卢桓用枪口紧紧地抵住安辰的脑袋,既不动作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和前方的空气对峙,等着刚才那人影忍不住了自己主动现身,倒也想看看安辰的这条命到底值对方多少耐心和胆量。

当然沉不住气必定是欧仲霖,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安辰的安危,不得不举着枪慢慢地挪出障碍物,他眼神坚毅且严肃地紧盯着卢桓的一举一动,嘴里大报出自己警方身份,让卢桓立即放开人质,缴械投降,争取从轻发落。手上早已握有三条人命的卢桓也一点不含糊,面无惧色,他勒住安辰脖颈的手臂又紧了紧,冷冷地让欧仲霖扔掉枪,不然马上要安辰脑袋开花;说着他的膝盖又重重地顶向安辰的腰背部,安辰现在只剩下闭眼喘息的份儿了,卢桓的动作让他疼得重重地哼了一声,本就跪着的双腿一软、上身支撑不住向前方扑去,卢桓便顺势松开马上就要勒死安辰的手臂,改成用手死死提着安辰的后衣领,控制他跪着而不让他彻底摊倒下去,另一只手持枪至上而下对着安辰的后脑勺,做出一种马上就要处决他的姿势。此刻偌大的空间内,双方之间相隔不过十来步的距离紧张对峙着,眼中都死死盯着对面一丝一毫的小动作,空气中传递的似乎只有安辰沉重的呼吸声和忽快忽慢的心跳声;那一下下带着节奏、轻微但又震耳欲聋的声响,一下子似乎能盖过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那粗重的喘息声。

欧仲霖的额角划过几滴汗珠,被常服紧紧包裹的前胸后背都已湿透了;此刻他也是进退两难,大脑飞速旋转想着对策,顺势又倾身向前挪了一小步;而卢桓见着欧仲霖的动作,再次冷冰冰地发声,说自己要是数到三,欧仲霖再不扔掉枪,那他就只能大发慈悲地送安辰上路了,反正手上四条人命垫底,最后他死了也不算亏。接着卢桓狂笑着开始倒数,“三!”,他声音缓慢且生硬,表情冷酷且阴鸷,将正欲向前逼近的欧仲霖视为无物。被卢桓推到前面的安辰冷汗直下,只能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毫不理会卢桓就在他脑袋上方吐出的倒计时,似乎等会儿要死的那个压根不是自己;药物、殴打、失血、惊吓、疲劳,诸多不利因素的指数型叠加已让安辰撑不了多久了,不过他仍旧摇头阻止欧仲霖的靠近。“二!”,卢桓又高声喊出第二个数字,语速更加缓慢,他好似非常享受这样慢慢地消磨双方精力的感觉,同时枪口也更加靠近安辰的脑袋。安辰好容易才从之前的疼痛中缓过来,他低着头,握紧拳头,再卢桓眼皮底下稍稍调整了个让自己跪得更舒服的姿势,慢慢地聚拢了呼吸的节奏;之后他抬起头,以根本看不出的程度微微点一下头,给欧仲霖发了个信号;就在卢桓要喊出下一声“一!”的瞬间,欧仲霖突然举起双手,一手手指勾着枪,半蹲下身子,做出投降状,冲着卢桓喊道【OK!OK!枪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我放下、你现在也马上放开他!】

看来这场极其短暂的对峙最终是以卢桓的“大获全胜”告终,但他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安辰或欧仲霖;卢桓的眼里射出一道残忍的精光,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满意地笑笑,开口指示欧仲霖慢慢地把枪放在地下,并踢向自己的方向。欧仲霖当然悉听尊便,慢慢地把枪口接近地面,而在枪身将要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看似已经脱力而完全放弃抵抗的安辰,突然扭身回头,支起身子尽全力撞向卢桓的腹部,一击之后自己也顺着惯性死死地趴倒在地。而卢桓一时间也是一个不备,被安辰撞得一大步趔趄、向左侧边倒去,而欧仲霖立马举枪冲上前几步,并同时朝着卢桓身体上的非致命部位开枪射击;不过卢桓说来也确实不是吃干饭长的,他至少还是个练家子,由于安辰撞击的力度实在有限,被向后撞开一步的卢桓看似朝一侧倒下去,但他立马一手撑地顺着力道和惯性往侧面一滚,立马又单腿跪立在地上、并同时支撑起身子,全程用时不到两秒;卢桓不仅没有摔个狗啃泥,顺便用此套路完美地避开了欧仲霖的枪口和子弹,起身时还能抬手朝着欧仲霖的方向就是两下开枪反击,可谓一举三得。

认清两人火力相对水平的欧仲霖,除了时刻关注安辰的状况,全程还都紧盯着卢桓手里的大杀器,电光火石之间,欧仲霖也低头侧身躲过袭来的子弹,短短两三的步走位却十分风骚,但再次移向右侧边的脚后跟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柱形管状物,竟然这么生生地滑了一跤、身子便向后跌去,差点就一屁股坐地上;不过还好他的长臂及时向后撑住地面,借力又弹跳起身,只可惜他手里的枪在这一落一起中,竟从手中脱出、向前滑到了卢桓脚边;欧仲霖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瞳孔地震,心里大喊一声“不好!”,而卢桓见机上去就一脚踢开了枪支到一旁的阴影中,立马就要抬手就要给欧仲霖的正面再补上一枪送行,却被不知何时又挣扎着起身的安辰从后面拖住了卢桓的一只脚,慢了半步的卢桓从而不仅将那天赐良机的一枪给打偏了,身子还差点就向前扑去,幸而没给他跌个头破血流;趁着卢桓被迫分神的空档,欧仲霖一个侧翻滚又躲进了障碍物的阴影里,险险躲过那当头一枪。卢桓这回真是被安辰三番五次打断他“好事”的作死操作给彻底惹火了,一把怒火蹭蹭烧上心头的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手里还有枪这回事儿,也不去管那因避枪子儿而暂时隐身的欧仲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稳住身形后,当即回身起脚对着安辰的胸腹部就重重地来上几脚、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聊以泄愤;安辰蜷缩在地,疼得实在忍不住、低低地吼出声来,如此大的近身冲击力让他差点就昏死过去,终是瘫倒在地不再动弹,只能虚弱地颤抖和喘气。

不过,欧仲霖好歹是抓住了此时此刻安辰无私奉献才争取来的缺口,从后方的阴影中冲出、猛地扑上来和卢桓扭打在一起,背后突然袭来的冲击力让卢桓一时躲避不及,在此过程中他手里的枪械也不慎脱手,掉落在阴影里不知何处;接着这俩身量都在一八五往上的健壮男性你来我往,一时也难分高下,如两头野兽般恨不得斗个你死我活。只见欧仲霖一套左右开弓的组合快拳打下来,卢桓竟然能双手防住并抽空反击,还转身给了欧仲霖一个扫堂腿;欧仲霖敏捷地脚点地跳起避开横扫来的长腿,转而单手撑地、提腰抬腿、便近身以一个高位侧踢直接回击卢桓那未来得及回防而暴露给他的头部弱点,但在他的凌空一脚马上要碰到卢桓时,没曾想今天他出门前忘了查老黄历,第三次和这片旧厂房的土地公脾性不和,加上昨天劳累过后眼力见也不太行,欧仲霖的手掌才刚触地,不知怎的、掌心就硬生生地插到地上一块尖锐物体;可谓十指连心,瞬间涌上心头的剧痛如电击般流过全身,让欧仲霖都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他的支撑臂、发力腰部、和刚刚扫出去的长腿就都纷纷疲软下来,重心偏移使他整个人“刷”地一下后背砸地,发出一声闷哼;一瞬间两人之间形势逆转,欧仲霖的再次进攻失利给了卢桓一个大大的喘息之机,这回卢桓是终于开窍了,也不猛冲上来硬碰硬近身肉搏了,他直接抄起手边一根半米多长的空心厚铁管就正正地朝欧仲霖的脑门全力径直砸下来,欧仲霖那几乎四脚朝天的狼狈姿势和刺激着大脑神经的疼痛感,一时也没什么空间能让他斡旋躲闪,只能闭眼抬起双臂死死地护住脑袋以防被正面开瓢,并做好心理准备、迎接手臂骨即将断裂的那种钻心的疼痛;心想今天真是阴沟里翻船、跌份丢脸大了,别到最后人没救成,自己说不定还得白白交代在这儿了。

正当此危机关头、说时迟那时快,没料到周围的空气中传来微微焦灼的震动波,好似天降神罚般“砰”的一声,炸裂般地在欧仲霖和卢桓二人的后方响起,那根差点就落在欧仲霖手臂上的钢管瞬间被一只无形举手卸了力,在空中陡然改变了运动轨迹,竟朝着一边歪去,堪堪偏离了欧仲霖的脑袋;意外的声响让欧仲霖即刻睁眼,虽不知后方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一丝希望的他赶忙侧身翻滚贴地推后,将身体要害部位都撤出卢桓的攻击范围;紧接着他抬头定睛一看,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发现卢桓的前额正中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血洞,明显是从后往前贯穿脑部的枪伤;而下一秒,卢桓便软了身子,面朝前歪歪扭扭地应声倒了下去,整个人如雪崩般轰然倒塌,砸向地面的一大坨骨骼肌肉稍稍弹跳半分,之后便不再动弹,带起周身一片灰尘飞扬;而之前还悬在欧仲霖头顶的那根催命钢管也随之落地、发出“乓啷”清脆的响声、带起四面微弱的回声,也惊醒了面前那愣神半秒的欧仲霖。此时警方支援欧仲霖的大部队才因之前凭空爆出的数声枪响,掐着点冲上了四楼的楼梯口,十几人荷枪实弹、步伐矫健、朝声音的源头轰轰烈烈地赶过来,似乎能听到几十米后方传来毛威激动又惊恐的竭力呼喊声。

卢桓骤然倒下的身体清空了欧仲霖前方的视线,他才看清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开枪救了自己一命的,或是说至少拯救了自己半条胳膊肘的,竟是本该力竭倒地、此时此刻却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起身子跪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平举的双臂不住地颤抖、仍旧用十分端正的姿势双手握着枪、但手指还紧紧放在扳机上的、安辰。现下两人间仅仅隔着数步之遥,中间则是卢桓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而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似乎在抵达并穿过二人周围的同时,就湮灭在了飞舞尘埃中,两人无言相望,只剩劫后余生的万般庆幸和肾上腺素飙升后带来的粗重喘息;欧仲霖透过枪口,直直望向安辰的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后面,安辰虽然力竭,但精神状态已然恢复平静;那不屈的眼神中带着不同寻常的坚毅和冷漠,也隐隐地闪耀着胜利的微光和冷笑,甚至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和愉悦感、但转瞬即逝、让欧仲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欧仲霖也没时间考究安辰是如何摸黑找到了不知丢落何处的枪支,如何在卢桓摇摆不定的动作中和昏暗的光线中幸运地瞄准了他的后脑勺正中,还有,他到底为何会熟练地使用枪械,等等各式各样的疑问;在大部队围上来接应他们之前,欧仲霖忍着掌心的剧痛,起身冲上前去一把接住了眼见着已经支持不住、摇摇欲坠地瘫软下去的安辰,同时也一把接下了他手里松开的枪支;欧仲霖低头一看,嘿,巧了不是,这正好是自己那把脱手而出的宝贝配枪呢。思绪已经高速旋转、三倍速快进跳跃到要如何巧妙地给痕检人员“重现”枪战现场,以及后续“编写”开枪报告的欧仲霖,被安辰昏过去前的一句话呛得是浑身的火气都不知要往何处发;他只听得安辰在他耳边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抱歉,这回,是、是我,大意,失算了。。。我、真没想到他、他竟然有枪。。。给你添麻烦了。】语毕,安辰便头一歪、不省人事地一头栽倒在欧仲霖宽阔的胸膛里,身上还未干涸的血污和泥渍也侵染了欧仲霖的衣着;之后任凭欧仲霖如何呼喊、叫嚣着要找他好好地算账,安辰也没任何反应;不过还好,安辰呼吸微弱却也通畅无阻,看来性命是没什么大碍的,正是极度紧张过后一时放松,两眼一闭昏睡过去而已,哪管他身后是如何洪水滔天。

待毛威他们终于包围上来,赶到欧仲霖跟前,只来得及看清卢桓那烂泥一般被唾弃的尸体,以及欧仲霖一边呲牙咧嘴地甩着受伤的手,一边抱着安辰软趴趴的身子想努力换个让他靠得更舒服点的姿势;见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涌上来开始嘘寒问暖地进行善后工作,欧仲霖这个市局刑警队长当然也不能闲着,他先腾出一点心思安慰毛威自己就一点皮外伤、没啥大碍,又要远程安抚电话那头担惊受怕地拂面跳脚的同时又不停地阿弥陀佛的向义昭;更是要虚心接受来自杨局和刘副局俩人耳提面命的“无组织、无纪律”和“个人英雄主义作风”的殷勤关爱和思想教育,欧仲霖就差没给他们开个视频直播、当面即兴表演一番信誓旦旦地保证“再无下次”了。欧仲霖赶忙借口手机没电挂了电话,这边还得对着涌上来的白云区法医和痕检人员,手脚并用地复原打斗经过和开枪对射的战况、变着法子隐瞒安辰的最后一击、指挥众人维护现场情况,得了空还不忘再三催促医护人员赶紧抬着担架到位,尽快把以及被药物和刀伤打击伤折磨到失血昏迷的安辰送医救治。

紧接着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天而降,本来欧仲霖还想留在现场尽心尽责地履行身为队长的义务,但他手掌心的伤口看起实在来太过骇人,查看后医护人员认为还是及时到医院去消毒处理较好,拗不过毛威和向义昭的双重“劝解”,最终九死一生后的欧仲霖还是被客客气气地“请”上了救护车,与安辰一同被救护车给拉走了。

救护车一路拉着震天响的警铃,应欧仲霖的要求,特意绕开了白云区的几所公立和私立医院,一路直奔环屿南区的市立医院;在驶往市中心的救护车上,车速平稳,正输着液的安辰却缓缓醒了过来,他轻咳几声、舔了舔因失血和失水而干裂红肿的嘴唇和严重受伤的嘴角;安辰微眯着双眼,不舒服地左右挪动了下身体却猛然发觉自己的躯干和四肢现在仿佛都不属于自己,像是被一节一节拆开后,还没上足润滑油就又被笨拙地随意拼合在一起似的,僵硬疼痛地动弹不得。才醒来就不安分的安辰转而又想抬手遮挡住头顶上刺眼的光源,但抬头便发现自己的双手臂上都打着吊瓶,也不能随意挥动,无计可施的他不禁无奈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默默地发了一通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的“起床气”。此刻医护人员早已剪开了安辰上身破碎不堪的全棉睡衣,正在小心且温和地帮他清理身上的血污和泥渍,顺便检查了他被卢桓踹了十好几脚、逐渐浮现出大片红色或开始转为蓝色淤青的胸腹部,并着手为他缝合包扎那十数道深浅和长短不一的刀伤;只被打了少量局部麻醉药的安辰,刚刚转醒就要遭受如此磨难,实在忍不住□□的伤痛、疼得直发出断续的“嘶嘶”吸气声。

本来无事一身轻的欧仲霖正低头坐在一旁摆弄刚被仔细包扎好的手掌,经医护人员简单查看,已取出插入他掌心的铁质异物,消毒过后先给他严严实实地包上;幸运的是初步检查中没有发现伤及手部主要神经,欧仲霖只要到医院打个破伤风针、再拍个片以防万一,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伤口过不了多久就能在他野兽般的机体功能下痊愈、恢复一只手应有的全部功能。他第一时间注意到安辰悠悠转醒,还疼得呲牙咧嘴地直抽抽、向来柔和的面部线条也稍稍变得扭曲狰狞、活像只楚楚可怜又身不由己的受虐小动物,本来想责备或揶揄安辰一番的俏皮话,欧仲霖当下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看安辰好像还很不适应救护车内明亮的环境,欧仲霖便贴心地坐到他身边,在不打扰医护人员工作的情况下,伸出尚且完好的那只手,宽厚的手掌放置在安辰眼睛的正上方,为他挡住了头顶刺眼的光线。自我折腾了几下后逐渐适应疼痛感的安辰已经平复了呼吸频率,轻轻的鼻息和微张的口中呼出微微的热气,一下一下喷在欧仲霖的手掌边缘,弄得他心痒痒的,但一时间他也舍不得移开手掌。就这么一会儿,轻轻摇晃的救护车平稳地移动在通往市中心环屿南区的高架桥上,醒了还没一刻钟的安辰便在加强药物和身心俱疲的双重作用下,侧过头又安稳地睡了过去,他柔和的表情和顺畅的眉眼线条,掩盖了身后刚刚踩过的一路荆棘和碎石,像是从未经历过染血的生死一线,这片刻的安宁仅是再寻常不过的晨间小憩。欧仲霖等安辰的气息变得平稳后,才拿过医护人员手中递来的棉签棒、蘸着清水帮安辰清理了嘴唇和嘴角上的血渍,并轻柔且缓慢地用温水一点一点滋润了他干裂的嘴唇;救护车的密闭空间内只余医护人员埋头在安辰身上作业的轻微声音,以及欧仲霖时不时投向安辰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的深邃目光,一路无话到医院。

10月8日,周二;上午十点三刻,风过无痕、日头正好。欧仲霖顺利地凭借手掌心上无伤大雅的“小伤口”获得了当天下午优厚的带伤休假,全心全意地在市立医院里陪着光荣负伤的“热心市民”安辰做各种内外伤检查,这也给欧仲霖以往立下的“轻伤不下火线”的硬汉人设打了个大大的全方位骨折。而对于三起连环杀人案件的后续调查和证据链完善,包括周润衡和韩亦萱二人的尸体下落,以及犯罪嫌疑人卢桓因威胁人质生命安全和袭警被当场击毙等相关事宜,均由向义昭带队暂时主持工作,并定时跟欧仲霖和市局领导汇报收尾工作的进展。

10月9日,周三;下午六点一刻,倦鸟归巢、斜阳晚照。经过日夜多方勘察和搜索,警方人员最终还是从同样在近期暂时只能半停工半开工的、紧邻五号厂房隔壁的四号厂房地下一层里,找到了周润衡和韩亦萱的“尸体”,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机械人工全上阵地挖出了混合着水泥砂石的灵长目肢体残渣;估计卢桓利用四号厂房地下一层的混凝土搅拌机和其他工具器械,把二人的尸体切块后分别投入搅拌滚筒中充分打碎摇匀了、再借用白日里的工程进度将那些看不出端倪的血肉碎屑一层层倒入铺设地面的用料中;而警方现在只能撬开凝固的地面,从中一点一点过筛溶解并分离出少部分人体骨骼和肌肉组织的碎屑进行DNA检验,以辨认它们状态完好时的主人。而在警方痕检和法医人员加班加点、清理出部分肢体残渣碎屑、并确认完其所属被害人对应DNA的第一时间,他们即刻通知了受害人家属前来警局处理后事。

说起来这两天也是难为了市局值班室负责接待的年轻警员们,先是周润衡那对年过六十头发斑白的父母,颤颤巍巍地相互搀扶着、两手带着对市局充满好奇但却懵懂地四处张望的孙子孙女,哭天抢地地瘫坐在了接待室冰冷的地面上;在得知唯一的儿子尸骨无存、只剩了点残肢碎屑可供他们留个念想再立个体面的衣冠冢时,老太太差点就直接撅过去了,对着前来搀扶和安慰她的警员胡乱挥舞着圆鼓鼓的手臂,嘶哑地喊叫着什么听不懂的方言,一边紧紧抱住八岁大的乖孙儿,像是抓住了老年丧子的绝望中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接待室中,周三一大早就赶到粤港市,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等待了整整一天、本来还抱着独生女儿尚有一线生存希望的韩亦萱父母,在听闻警方的最新通报并刨根问底地弄清楚女儿惨死的真实原委后,两人难掩满心满目的难以置信、用空洞的双眼望向给他们传达噩耗的年轻警员;接着只剩讷讷地掩面摇头、撕心裂肺的哀嚎,在他们多年为人父母的心里,当然是无法理解怎会有哪个畜生如此丧心病狂、仅仅因为小孩子玩笑似的数条垃圾短信,就如此残忍地杀害了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喂养大的独生宝贝女儿;哎,这小孩子哪里懂什么轻重呀,她只不过是个年少无知、涉世未深、才二十多岁的孩子呀,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鉴于犯罪嫌疑人卢桓已经伏诛,他们自然是满腔的悲愤无处宣泄,相拥着哭得泣不成声、语无伦次,而后只能在警方帮助下,如行尸走肉般地处理韩亦萱的身后事。

市局一楼接待室里,是两对哭干了眼泪、嚎破了嗓子、挖空了心肝的父母;楼上的法医室里,卢桓的尸体,正硬挺地平放在冰冷的解刨台上,等待法医锋利又柔情的刀刃抚摸。那远在他乡的卢家夫妇,除了真心心疼那点来自不孝子的月供和年奉,肯定是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粤港认领一具给他们祖宗十八都代丢尽了大脸的连环杀人犯养子。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呐,网络媒体对于八卦和负面新闻的传播速度,那可是有着跨时代的卓绝贡献,每一次的点击评论转发点赞点踩,可都是无数人的饭碗和沉甸甸的真金白银呀。那卢家夫妇俩,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在哪亩田间地头的枯草堆后面蜷着窝着,一边骂骂咧咧地诅咒那天打雷劈杀千刀的短命崽,痛恨十多年的“期望”和“投入”到头来却打了水漂、收益为负,一边还得黑着脸红着眼、畏畏缩缩地避着平时装作乡里乡亲的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呢。

只是可惜了卢桓和庐歆这亲姐弟俩;即使是被亲生父母和养父母生生地斩断了法律层面上的亲属关系,但在茫茫人海中隔着万水千山也必须遥遥相望、相互思念、相互依存;他们无依无靠、惊慌失措、左右张望,天地浩大间唯一能紧紧攥住仅剩的血脉相连的那点依恋和回味;待有朝一日的他乡重逢、能再拾起幼年就相依为命的羁绊。不曾想造化弄人、维余唏嘘,到头来他们终是在同一天被动地舍弃了这人世的千回百转。但连死亡都无法磨灭的血缘烙印,在他们振聋发聩的呐喊之下,还是吼出最后的绝唱、绽放出挣扎的血花,在互联网千千万万的波浪中留下一圈涟漪。

对了,还真得多提一句,这一系列连环杀人案中最无辜的“导火索”,庐歆本人,最后到底如何了。虽然希望是好的,但这人世间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和神迹,昏迷在床已久的庐歆当然是如她那死去的丈夫及其情人所愿,于10月8日周二中午12点正,在医院里走完了她从来不受自己掌控和主导的人生的最后一程。庐歆这三十三年转瞬即逝却磋磨拖沓的人生即将画上休止符,可到了了,父母、弟弟、丈夫、儿女,竟然一个都没在她床前装模做样地痛哭流涕。你要偏说是庐歆她命硬克亲吧,可她父母、两个亲弟弟,和丈夫的死,细细算起来其实都不能怪在她头上,可以说是毫无关系;但你要说不是她克的吧,现在除了那一撮八岁大的已经改姓周的小香火,跟他们老庐家有血缘关系的,倒是一个喘气的都没留下;所谓时也命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还是欧仲霖有心,还不忘特地交待罗敏娟带着文佳媛一定得赶去江东区仁爱医院的“杀妻现场”看看;冷清的病房内,床头床尾站满了各怀心思、各种表情的各色人等,在惨淡的正午阳光照射下,在医护人员,保险公司,院方律师和警方的共同见证下,看起来毫无知觉的庐歆被院方专业人员一样一样地移除了插满全身的生命维持设备,空泛的房间上方幽幽回荡着机器刺耳无情的鸣叫,伴随着仪器屏幕上的几条直线无限延申,直至停止。在无知睡梦中,她的面目慢慢变得苍白青紫,身体渐渐变冷,肢体微颤着、口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罗、文二人抿着嘴低下头,胸中的感慨万千终化作面上的一缕不忍,她们也算是陪着这位被父母和丈夫嫌弃了一生的“多余”女人与世界做了无声的告别;也不知庐歆当时是怀着怎样崩溃的心境和绝望的勇气,将自己的躯体抛向那急速驶来的车辆,一心一意地奔赴黄泉。没曾想,给庐歆带来无尽煎熬与痛苦的是她本以为能举案齐眉且相濡以沫的丈夫,而最后用一纸文书直接替她结束这无尽折磨和痛苦的,也是她那猪狗不如还灭绝人性的丈夫;可能也算是这无间炼狱能给她唯一的关怀和优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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