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太行山大多数都像被墨一样的浓黑笼罩密不透风，身后丰泽都的喧嚣与繁华越离越远。

黎清雨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背包。

“阿狸不是喜欢凤仪楼，多住一晚不耽误什么的。”

狐狸将头支在背包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分外明亮。

“人族太吵，乱糟糟，还是外面清静些。”

“你不是喜欢热闹？”

“谁说的，我只是喜欢舞姬。”

黎清雨伸手摊开地脉仪，注入一道神识，随着一点小红点亮起，她开始快速移动起来。

“这空气又湿又重，像极了法则落前的预兆，得抓紧些，你呆好不要乱动。”

狐狸也没回话，任凭黎清雨带着她在林子里穿梭，黑沉沉的夜，蜿蜒的山路遮掩在浓密的树林里，四周静的只剩沙沙作响的树叶。

“怎么不御剑？”

闷头走了大半座山，狐狸也许是无聊，突兀地开了口。

“现在无人御剑了，半空中遇到法则结界说没就没了。”

“那人人都像你这般跑着去啊，法器呢，比如传送的子母镜，低空移动的千叶莲，还有风雷翅什么的。”

“那些法器赶路虽好，但是弊端也很大。”

倒是头一次听说法器有弊端的，狐狸饶有兴致地抬眼。

“你说说看。”

黎清雨平静而严肃的叹了口气。

“贵得很。”

狐狸噗嗤笑了起来，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模样，爪子拨弄着铃铛轻响。

“等去了狐族，我送你，无非是些破烂玩意，贵不到哪里去。”

“嗯，之后可要依仗阿狸照拂我这一清二白的小修士了。”

黎清雨知道自己方向感差，每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看看，顺手摸出了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小口酒。

入口的瞬间，她眼眸浮起丝惊讶，许久没喝到如此清甜爽利的果酒了。

她与狐狸离得近，眸光稍有变化的小细节，都被沈枝意敏锐的捕捉到。

狐狸夺过葫芦，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口，长长抒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这么好的酒，当真是费心了，和我猜的没错。”

狐狸抱着葫芦，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黎清雨侧脸上，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小女孩喜欢你。”

“都是女子，谈何喜欢？”

黎清雨眼皮都没动一下，专注地摆弄着地脉仪，随口回了一句。

“人妖还能生孩子，谁说女子之间就不能喜欢了？”

“你小小年纪不该想着这些。”

“我不小了，在妖族，我这种体型也算成年了。”

“嗯，那道侣这种事也是几百年后才能考虑的。”

“喜欢和道侣是两码事。”

黎清雨总算理清了路线，抬头看着浓黑的夜色皱眉，伸手轻轻敲了敲狐狸脑袋。

“是一码事。”

狐狸张嘴咬她的手指，却被少女灵巧躲开，又放在发顶揉了揉。

“专注眼前事。”

狐狸伸出爪子把她的手拨开，又勾了勾飘在眼前的发丝。

“明明这么穷，还把那一堆资源给了萍水相逢的少女。”

“我看你也钟意她，留了信物，等着日后回来寻她呢。”

“给她那些东西，与别的无关，只是想通一些事。”

黎清雨沉默半响，将装着狐狸的包背带勒紧，脚步轻点，飞速跑了起来。

“我回不来了。”

“营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回来。”

狐狸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瞥见黎清雨神色后，沉默了下去。

察觉到狐狸的沉默，少女伸手轻轻拍了拍背包。

“别担心，生机还是有的。”

尽管这样安慰着小狐狸，可黎清雨心底明白，从她再出发开始，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了。

之前凭着营里告知的信息，沈枝意半仙之上准仙之下，她只觉得有些难，但至少还有机会是可以杀掉沈枝意的。

而丰泽都这一遭，让她对沈枝意的修为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守着安全区的准仙已经是能在法则之下护住一座城池的天人。

这样的人都要时刻警惕着的存在，那现在的沈枝意已经在准仙之上了。

这般世道下，修为却是如此大幅度得上升，可见天赋是有多强。

而自己呢，蹉跎了十年之久，依旧困在离准半仙还差半步的地方，原地踏步。

这其中的差距，不是几部功法又或者什么手段就能抹平的。

即便现在机缘到了，即便是她找到了沈枝意，但实力的悬殊，已经注定了这是有去无回的一条路。

“杀不了，为什么还要去。”

“营里给的最后一个任务，理应做完的。”

背包里伸出只爪子，软乎乎地拍在她脸上，狐狸声音娇软带着恼怒。

“理应，理应，谁给你灌输的理，教的你这般蠢笨！”

“不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法则崩坏下，你那什么营说不定早就不在了。”

黎清雨脚步慢了半拍后，突然加快了速度，黑暗将她眼底的潮涌遮掩的干净，少女低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释然。

“我当它存在。”

夜黑的愈发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处处透着诡异。

风倒是越来大，起先是树叶莎莎作响，到后来叶子卷在风里拍打在脸上，而后又加了把劲儿，呼啸了起来。

一旁的树木都弯成了一面弓，发出呼呼的嘶鸣声。

黎清雨逆着风，一只手护着背包，一只手却是摸出了长剑，眯着眼试图看清前方。

“这情况，法则怕是已经落下了，荒山野岭也不知会搞出什么动静。”

少女停了下来，摸出一张符箓丢出去，浅浅的薄膜将人护住，把那骇人的风挡在外边。

“早知道就先寻个村子了，山里这种结界很是麻烦。”

狐狸探头打量着周围，嫌弃地挑了挑眉。

“怕什么，周遭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危险。”

“树啊，这些树会活过来，跟长了腿一样摆着迷阵。

藤蔓也是比那蛇妖还麻烦，铺天盖地的绞杀，砍了又会长出来，越生越多。

还有成千上万的虫子从地底钻出，黑压压一片像是海浪，根本看不到头，所过之处都不留活物。”

“五行基础术法，你们人族不是必修的嘛，丢出一把火烧了便是，这有什么难得。”

“烧不掉的，那些个东西都成了精，遇到火球自行就散开，等火熄灭了又聚拢，聪明的很。”

“直接丢当然不行，五行相生，控水滋养藤蔓疯长，控土对付树木让它成林，挥剑逼迫虫潮聚拢，金木水土聚齐了，再丢出的火，便有了根，能烧三天三夜。”

狐狸顿了顿，眼珠子一转，话语间带几分顽劣的惊叹。

“不会真的有人蠢到一只只的去杀吧？”

黎清雨猛地咳嗽了一声，难得的露出几分窘迫。

“我是说要在荒山野岭找颗晶石也是件麻烦事。”

狐狸瞧见她耳垂淡淡地红，眼底露出笑意，支起身子想要看清她摸样，却被少女揽在怀中。

“屏息，别动！”

黎清雨神色突然一紧，挥手撤去符箓，凭空跃起，嘴里轻声念了句法诀。

整个人似是与黑夜融为一体，就连近在咫尺的心跳声都消失了，狐狸侧了侧身子，收起了呼吸。

这下明白了，难怪上个结界里找不到黎清雨，原来修的是虚空之力。

在空间中开辟微小裂缝，融入其中，完全收敛自身波动，整个人如同死物，根本感知不到。

狐狸一边顺应了黎清雨功法收敛着气息，一边愉悦的笑了起来，爪子悄悄攀在她衣领勾了勾，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这才低头看去。

下方不远处亮起微光，两名男子手持着一颗晶莹的圆珠泛着光泽将飓风挡在外面，摸索着前行。

“这结界来的真是巧，我在炼虚境卡了百年，大圆满后迟迟不破境，有了这块晶石，说不准就有希望了。”

“晶石谁不想要，哪有那么简单，这是人族的地界，麒麟阁的猎手整日在外边打转，都不知来了多少。”

“要不说咱哥俩运气呢，太行山最近要出秘境，那些猎手闻着味儿就去了，这个方向偏僻，即便有猎手，也谈不上棘手。”

“江不眠呢？咱们魔族小少爷不是说布局多年，要将太行山吃下。”

“说得好听罢了，他前段日子栽跟头了，说是人族出了个半仙，甚至有可能是半仙以上，交过手坏了几个傀儡，我估摸着他也去秘境了，左右要找回场子不是。”

“那刚好，咱们联手把这晶石吸收了，也别上交了，出来卖命总该有点好处。”

“先别急，探探结界范围，看看情况。”

“咱们走得晚，秘境那边要开了，荒山野岭没什么人的，我估计这边算不得危险。”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黎清雨听了个清楚，等到人走了许久，人影才凭空出现在半空。

不知何时风停了，四周充斥着熟悉的那种寂静，浓稠的黑散去，幽暗的月光落下，林间愈发阴寒。

狐狸爪子拍了拍黎清雨肩膀示意她抬头。

遮挡的乌云散开后，月亮在夜幕下闪烁着诡异的血色光芒，树枝上的藤蔓开始疯长，绿色的藤叶挤在一起宛如海啸冲着黎清雨涌来。

那速度过于迅速，黎清雨来不及施法，飞速冲了出去。

怀里的狐狸为了印证自己的论阔，钻了出来站在她肩头，目光陡然锋利，爪子伸出，‘嗬’的一声丢出一颗水球。

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看起来气势十足。

那颗水球在一片绿海中太过渺小，以至于砸上去的时候毫无水花。

狐狸沉默了半秒，耳尖动了动，唰的红了起来。

黎清雨神色专注的赶着路，唇边抿出笑意，似是为了报复刚才狐狸那句——不会真的有人蠢到一只只去杀吧，不咸不淡地落下一句。

“不愧是沈枝意，真是帮大忙了。”

狐狸冷哼一声，随着黎清雨身形一晃，惊呼一声，将尾巴盘绕在她脖颈。

“黎清雨！”

“你若是将我摔下去，我日后必定吃了你！”

黎清雨脚步一点，踩着藤蔓延出来的藤叶跃入空中，目光一紧，神色严肃了起来。

“这藤蔓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在驱逐。”

密集的树林尽头豁然开朗，一片漫平的空地立着一座高耸的门楼，在血月的红光中木匾上刻着侍人宗三个大字。

而在门楼下两具扭曲变形的尸体就躺在那里，鲜血溢了一地，似乎还冒着热气。

门楼后来来往往的身影都被一种奇异的能量包裹，看不清楚。

黎清雨抱紧狐狸，纵身跳了下去。

“死了，刚才魔族那两人死了。”

狐狸嫌弃的掀了掀眼皮，舌尖划过唇边，带着雀跃。

“炼虚境啊，不到一刻钟，死的干干净净，这次的法则晶石，大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