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山坡上同样是茂密的杉树,李经纶警惕的观察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没。只是入夜之后风逐渐变大,吹得杉树林沙沙作响,让人产生一种有东西在周围的错觉。
经过白天的经历,加上身心的疲惫,几人犹如惊弓之鸟,对这个半月沟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感,觉得四周草木皆兵。
他们带来的干粮也浸了水,只剩苏向晴的两袋苏打饼干没受影响。她给众人分了分,心里也不免唏嘘,忙活了一天,最后只有这么点东西填肚子。
好在还有命吃。
李经纶飞速的把所有的饼干塞进嘴里,三两下子就全吞了下去。他说道:“身上暖和了些后,我们尽快回去,原路回不了,沿着这边山路走应该也问题不大。”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众人都遭遇了无法预知的危险,这个时候,那些什么古玉、遗迹甚至秦华王俭的下落,根本都不重要了。
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张兴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剩下的王俭和秦华不知踪影,比起林雁,这两人的问题更大,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而钱运和苏向晴,这两人是听他的提议才一同来到四川,昨天他们甚至都只是想纯粹地在这里玩一玩,他们也还有自己的父母家人、工作生活,哪里犯得着在这里拿命冒险?
要是这两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比如若是刚才咬钱运的虫子有毒,或者苏向晴在河里出了什么意外……
还有阿巧,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连外面的世界都没怎么见过的小妹妹,更没道理要遭遇什么飞来横祸。
李经纶想着,看着三人正安然地坐在这里,舒了一口气。
大约是大家都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三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钱运看了看其余几人满面的愁容,知道大家都心有余悸,索性说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是钱运刚到长洲打工时候的事情。
长洲这个地方虽然繁华,但也有许多无人知晓的角落,那些地方,通常是他们这种外来务工人员第一站的住所。
这些地方通常充满烟火气息,而与城市的现代化毫不沾边。
那天他收了工,走在回出租房的路上,见到有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站在路边“乞讨”,小姑娘的面前还摆着一块硬纸板子,上面用粉笔写着“求五元钱路费回家”的字样。
简直一看就是个骗子。
可就是这样,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大叔还真的从钱包里掏出五元钱塞给了她。
小姑娘接过钱道了声谢,接着把钱塞进书包里,然后继续站着,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中年大叔也没说什么,把手插进裤袋里转头走了。
钱运收工无聊,索性站在一旁盯着那个小姑娘,想看看究竟多少冤大头会受骗上当。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期间也没有谁再来给小姑娘钱,小姑娘便老老实实地把那板子收回书包,然后走到路边公交站去,看起来是在等公交车。
很快她就上了车,钱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她从书包里抽出了几张零钱,然后投到了投币机里。那些零钱都很旧,皱皱巴巴的,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
已经是夜间,公交车上人不多,还有两三个空位置,小姑娘坐到了车的后方,钱运则到了更后面的位置坐下。
小姑娘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眼神有种与同龄人不符的沧桑感,她靠在座椅后背上,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打瞌睡,像是刚刚结束加班的上班族。
公交车开过两站,逐渐开离古老的街区。
“咚咙”一声,男人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小姑娘转头扫了一圈,公交车里的其他人几乎都在玩手机,或者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关注她。
她往后方看来的时候,钱运飞速地低下了头,只用余光去瞥见她的动作。
她飞快地把地上的手机捡到了自己手里!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呐,钱运心里感概。
他有点想去把那个仍在睡觉的年轻男人摇醒,然后义正言辞地对这个失足少女进行一番教育。
他开始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用手机视频记录下这个小姑娘坑蒙拐骗的过程。然后甚至开始幻想前面那个年轻男拿回手机时要怎么感谢他,车上的乘客又会怎样去一起声讨这个小姑娘。
公交车又到站了。
他突然警惕,担心这个小姑娘突然下车。
可小姑娘并没有动作。
但这念头给钱运提了个醒,他要谨防这个小姑娘突然跳车逃走。
公交车继续行驶,钱运觉得自己是时候行动了。可他却看见,小姑娘居然把手里的手机轻轻塞回了年轻男人的口袋,她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旁边的人。
手机放稳后,她飞快地缩回了手,然后又转了转头,确保没有人发现她的行为,然后机灵地眨了眨眼。
公交车再次到站,她收拾好书包下车去了。
钱运有些错愕,心里突然地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厌恶,厌恶自己刚才的想法。
小姑娘真的不是好人么?那个给钱的中年大叔真的是冤大头么?
其实只是他低估了人心底的善意。
由此,他打算正式落脚长洲,好好打工赚钱。
他发现换个心态过生活,体验真的完全不一样,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比起稍微迟到后偶有抱怨的顾客,其实是当面道谢的人更多。
“阿巧,我支持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人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路。”钱运把身体往火堆靠了靠,认真地看着阿巧的眼睛说。
苏向晴则感慨:“老钱,你真是个生活的有心人。”
“害,大家坐着无事,随便聊聊天罢了。李老板,你也说几句?”
没想到钱运会突然提到自己,李经纶愣了愣,他的故事……他有许多故事,可是却不是说的时候。
“刚才我在水下的时候,发现河底好像有些东西。”李经纶说道:“像是个方方正正的塔式建筑,跟我们在槐树林里见到的有些相似。”
方才在水里时苏向晴是彻底慌了,现在李经纶提起,她倒是想起一些情景来。
水里确实有一座方塔,大小看起来也与槐树林里面的那座相似,而除此之外,那河底下甚至有一幢幢的屋子,像是村落的影子。
她把自己见到的也都说了出来。
“莫非那什么遗迹,就在这盘山河之下?”钱运问。
“无论如何,远古时期这里确实应该存在过一段文明。那个方塔,恐怕就是这里的祭坛。玉是古代常用的祭祀用具,最早文字记载的‘周礼,以璧礼天,以黄琮礼地’都是从上古时期的文明中传承而来。我刚刚在槐树林方塔的坑内,见到四周还有若隐若现的壁画,应当是描绘祭祀过程。”
“怎么祭祀的?”钱运好奇地问。
“根据那壁上留下来的图案。”苏向晴回忆起来:“人们会先将野兽杀死取血,接着把野兽的尸体抛入方塔内的巨坑,用玉石板盖住坑口,然后将野兽流下的鲜血浇灌在祭品周身,祭司们高抬祭品,在大祭司的带领下踏上玉石板,将祭品在玉石板上用火焚烧,再以某种方式送上苍天。”
“是些什么祭品?”
李经纶回答道:“祭祀过程,顾名思义是需要‘献祭’,至于这被献祭的东西,大多时候,都是人。”
钱运和阿巧倒吸了一口冷气。
“古代人可真残忍,这就是文明吗?”
苏向晴说道:“所谓文明,其实是因为人与普通动物的区别而产生。人会自己制作工具,会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进行计划,逐渐可以圈养动物、播种谷物,这就是文明。正是因为有这种文明,所以人会惧怕生老病死,惧怕天灾地祸,这就又衍生出各种祭祀行为。”
钱运点点头:“我包里那几块玉,当年都是用作祭祀的吧,连同之前已经被人带出去的那几块也是,这些玉会不会惹上了什么怨气?它们看到现代的人活得这么开心,一不高兴就着了火,想着拉你们一块儿死?”
说完,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背包动了一下,就像里面的东西因为不满继续待在又黑又湿的包裹里,做出了反抗。
苏向晴与李经纶对视一眼,虽说不语怪力乱神,但这确实不失为一种解释。
真是荒谬啊。
阿巧有些试探性的发问:“向晴姐,你们真的是来这里玩的游客吗?为什么懂这么多。”
苏向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是钱运为他们解了围:“这俩人,一个是公司老板,一个是博士,当然知道的多了。”
“我可不是博士,是硕士。”苏向晴无奈笑笑。
“差不多差不多。”
苏向晴接着说道:“还有槐树林,这山里到处都是杉树,可独独那方塔附近的树是槐树,肯定也是人为种植的。在民间,槐树被说成是木中之鬼,阴气极重,而槐树树干上的孔洞,则被认为是孤魂的居所。人们种那些槐树,应该是为了那些被献祭的灵魂。”
“所以,这里一定就是当时的古城咯?这古城后来怎么样了?这些人又去了哪里?”
李经纶接着说道:“如你所见,古城被盘山河淹没,那些祭坛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至于山里的刺猱与甲虫是否与古城有关,我也说不准。”
“文明突然消失有多种原因,最常见的就是天灾。比如上游突如其来的地震令盘山河改了道,汹涌的河水直接将村落淹没,这不是没有可能。还有那些甲虫,我亲眼看见它们从石像的眼珠里爬出来,可想它们与建造这祭祀方塔的人关系密切。”
苏向晴心里其实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那些甲虫没有攻击她?
而由于甲虫攻击他们时她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其他人就都还不知道这一点。
她也就把这个疑惑埋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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