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
段润抱着刀站着云微身边,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道:“太子知道吗?”
“我还没说。”说到这个云微就头疼,他该怎么说,唉……
段润大致也猜到云微的心思,闭口不再言语。
“云公子。”这会正值太阳初升,金红的太阳光洒在江面,粼粼波光。七月是热的时候,不过这会的太阳还挺温和,云微便提了张小凳子坐在甲板上晒太阳。
看到来人,是左青崖,说实话云微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话。左青涯此人看起来文弱书生模样,其实不然,腰间两根峨嵋刺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云公子。”见云微盯着自己,左青崖行了个礼。
云微露出笑,眉宇间也似清风吹拂,左青崖不禁垂下眸子:“左先生有什么事吗?”
“殿下此次回京,便会登基。”左青崖道。
云微有些诧异,李霁是太子,登基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吗?
“前些日子常宁长公主设宴广邀京中适龄女子赴宴,听闻已经为殿下定下七位容貌德行出众的女子,殿下此次回去便会和她们见面。”左青崖缓缓道。
云微抬眸,将手边的果脯放下:“左先生想说什么?”
“公子聪慧,想必也猜到在下要说什么。殿下是未来天子绝不能有污点存在。”
云微神色依旧不变:“你这话行安知道吗?”
没想到云微如此油盐不进,左青崖声音不禁染上丝狠意:“京中已经准备好太子成婚议程,待太子回去就会和那七位女子完婚。公子不如识趣回江南娶妻生子,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云微咬着字眼,目光轻移,最后落在左青崖垂下的手上,一支峨嵋刺蓄势待发。下一瞬云微往旁边就地一滚,峨嵋刺将甲板刺透一寸,“你要杀我,不管我有没有答应离开。”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殿下让我留你一具全尸。”左青崖峨嵋刺一拔,再次向云微刺开。
“锵!”
段润手中长刀出鞘,挡下左青崖的杀招:“你没事吧?”
云微道:“没事。”
段润随即对上左青崖:“你说李霁要杀云微?”
左青崖不语。
“要动手让他亲自来。”当初段润离开杏花村后流浪了不少地方,后遇到皇帝将他培养成暗卫,学的武功都是大开大合的杀招,再加之多年沉淀,武功早就超绝。左青崖和他交手,十几招下来口吐鲜血就连手中峨嵋刺都被击飞落水。
“段大人枉费陛下栽培。”左青崖咳出血来。
“左先生,段润你什么意思!”船上是李霁的人,左青崖更是跟在李霁身边的左膀右臂,听到动静从船各处赶来。见此情形还以为段润做了什么事。
段润看向这些人,他一个人无所谓可现在云微在,而且他还怀有身孕:“你们主子临走时交代了什么?”
李霁的人面面相觑,随即朝云微行礼:“保护云微公子。”
“既然如此,此人对云微公子心怀不轨又该如何?”段润指着左青崖道。
“这?”
左青崖擦掉嘴角的鲜血,脸上露出怪异的笑:“成大事者,总要舍弃一二,殿下下不了手,那就由我来。”
“砰”
“砰”
“砰”
“小心!”段润披风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将从船坊高处射来的箭矢打落。
“左先生。”其余人大惊,“你怎么能对云微公子出手?”
“是殿下要杀他。”左青崖呵斥一声,“放火箭。”
“左青崖你敢!”段润挥刀斩断桅杆挡在前面,但仍有带着火的箭矢落下,这种箭在制作时用了巧,里面中空灌了火油,如今带火射中甲板,火油流出,顷刻间段润和云微站的地方就燃起大火。
“云微此人妖言蛊惑殿下,如今奉殿下的吩咐诛杀。”左青崖透过火光看着对面的人,“放箭,杀了他。”
“是那些杀手。”段润打飞箭矢,可他一人终究独木难支,身上中了几箭。
云微被浓烈的烟呛得连连咳嗽,段润将他保护得很好,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突然,云微想到了什么,“段大人,可会凫水?”
段润会意:“此处江面平缓,跳。”
“左青崖住手!”李霁察觉到不对劲,立马坐船赶来。遥遥看见船上升起浓烟,再近些,就看到疾雨般的箭雨将云微逼到船头。“云微!”接着就看到令李霁目眦欲裂的一幕,云微和段润相继落入水中。
声音传出去,船上的人也反应过来,拿出家伙往放箭的房间冲去,另一些人则将左青崖拿下。
火很快熄灭,断了桅杆的船依旧慢慢顺流而下,然而船上的人一波又一波的往下跳,只是直至力竭也没有所获。
“殿下。”所有人跪伏在甲板上,冷风吹过,通体生寒。
李霁身上还滴着水,他不知道跳下江多少次,最后还是赵毅拼死将他拽住,“左青崖。”
左青崖还被捆在甲板上,看着李霁推开阻拦他的人走来,吐着血道:“殿下,属下不能……”话未落,是他在甲板上骨碌打转的人头。
“云微若是有事,今日所有护送的人死!”
“殿下。”赵毅相劝,可在看到李霁冰冷的眼睛时住了嘴。
观澜江两岸多了官府的人,他们驾着小船不时还有人跳下江寻找着什么,只是几日终无所获。
“殿下,你已经三日没合眼了。”不仅如此,李霁这三日滴水未进,唇上早就干裂起皮,眼下乌青,很是憔悴。赵毅见劝不动又求救般看向白术,“白大夫。”
“你以为我能打晕他还是灌他喝水吃饭?”白术收到消息的时候也不住揪心,他在杏花村住那几日,云微对他颇为照顾。如今他下落不明,自己能做的就是看到李霁扛不住给他扎一针。
“殿下。”来人是附近的县令,“下官将县里熟悉观澜江水下的百姓都带来了。”
李霁闻言眨了眨眼:“云微在江中心落水,我找了很久,现在也没有找到他。”
“你们快说说。”县令示意他带来的人说话。
这些人都是凫水的好手,可以说有大半时间都在观澜江里扑腾,更别说从观澜江里救人了,那更是两手都数不过来:“这一段观澜江水平缓,但是底下石头泥沙水草还有暗流也多得很。”随着他说话,李霁脸色越发惨白,赵毅更是急着和县令使眼色,要他把人带下去,这不是往自家殿下心里扎刀子吗?
“继续说。”李霁却是嫌不够痛一般,哑着声音下令。
“要是落水的人会水倒也问题不大……”
李霁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会水,云微出身江南,他一定会水。”
“那敢问人什么时候落水,我们这就去水里找。”有人问。
此话一出,房里安静下来,赵毅硬着头皮说:“三日前。”
“三日前!”几个会凫水的百姓面面相觑,在看看周围架势,心里也不敢将不好的猜测说出来。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已经三天,要找早就找到了。
“咳……”
“殿下!”
李霁闷咳一声,鲜血喷洒在地面,吓得众人胆颤:“这里没有就往下游找,生要见人,死……不,不会死的!”说罢跌跌撞撞往外走。
“殿下。” “殿下。”赵毅等人连忙追出去。
第五日,观澜江顺流而下的两岸官府贴出悬赏,官府的人更是倾巢而出,将所有观澜江的分支,浅滩一寸不落的搜寻。终于在近日落的时候有了好消息。
“殿下,殿下,找到了!”
李霁眼里终于崩发出光彩,推开人群往抬着担架的人扑过去。来人还在继续说:“我们在一处浅滩的芦苇丛边上找到的,还活着。”
李霁脸上的笑越来越大,白术也背着药箱跑过去,可在看到担架上的人时心重重跌落,是同时和云微落水的段润。
“快,放下来。”白术取出银针,看了一眼傻在原处的李霁,开口:“先救他,他和云微一道落水说不定知道些。”
“对!”李霁回神,“救人。”
“你们哪里找到他的,周围找了吗?附近有村子吗?还有没有其他人,咳咳咳……”干裂的唇血珠子冒出,喉咙更是刺痛无比,李霁的精神却是异常的清醒,他不能倒下,云微还在等着他去接他,他还要提亲,下聘。
事权从急,白术顾不得那么多,几根银针下去,又往段润嘴里塞了几颗压箱底的救命药,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了动静。
段润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憔悴没有人形的李霁。李霁见段润醒,猛地揪住他衣领:“云微了?云微他和你一道落水!”
云微。夏先生的孩子。自己要护着他。段润眼珠子动了动,落水后的情形又浮上心头。
接连两声噗通,因着段润身上中了几箭,落水后鲜血迅速在水中洇开,云微看到这一幕连忙朝他游过去。段润虽会水但并不精通,但好在有云微帮忙倒也勉强能撑住。两人打了手势就往岸边游去,可没游两下段润就发觉自己腿被什么缠住,低头一看是江底的水草。更骇人的是水草旁边就有一道暗流,江水打着旋儿往暗流里去,随着水草被扯动,暗流的口子也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段润也会被吸入暗流中。
无法,云微只好游过去将水草解开,解开了水草段润也没了束缚,和云微继续往岸边游。可就在这时,身后一阵吸力袭来,那暗流不知道什么时候豁开个大口子。段润当即就被吸了过去,关键时候云微抓住他,“松手,别管我!”段润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夏先生一把抓住要摔落悬崖的自己。
水中无法说话,云微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摇摇头,接着用力一拽,竟将段润从暗流中拖了出来,暗流也越来越大。
“走!”云微推着段润离开暗流,然刚才的动作云微力气早就耗得差不多。更别说小腹一阵抽疼,眼见着就要游出暗流的吸力范围,云微一个脱力就被暗流吸了回去。段润想要抓住他,这次云微推开了他的手,脸上露出笑,张嘴,段润只能从口型隐约辨认:谢谢你。
“不!”
“你说话!”李霁瞳孔颤抖,“段润!”
段润终于回神,眼里滑落一行清泪:“暗流。”
李霁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他早就听人说了暗流的厉害,卷入其中生机渺茫。这几日赵毅好说歹说终于劝李霁喝了些汤水,可在这会李霁的眼泪像是要把他们流净似的。
“卷入暗流不一定会死,我堂叔他爹就曾卷入暗流,要是运气好,说不准就在哪里冲出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李霁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对,暗流不一定会,找,去找!”
“是” “是”众人不敢耽误,连忙领命去找。
段润也是同样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夏先生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护云微,来世我做牛做马,对了!段润抓住李霁,随着他动作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殿下,一定要找到云微,他还怀着你的孩子。”
“你,你说什么?”李霁语气破碎着不成样子。
“孩子,一个多月,他怀孕了。”
一旁白术挑眉,一根银针扎下去,段润彻底昏死过去。李霁看向他,白术无辜脸:“我觉得他疯了。”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日升月落间已过四月。观澜江水带着昆仑山上的寒意,将两岸草木镀上秋色,随着一阵风来卷着枯叶落入江中。
岸边,青烟升空,不时还有灰屑扬起落下。
宋之安,宋岚一身素衣站在岸边,旁边是江淮州,杨遄和田乐远以及白鹤书院的林若礼,高长止。
“云微,呜呜呜……”杨遄自得到消息就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就连如期举办的春闱也没有顾得上去,连着白鹤书院的人一道沿着观澜江两边找人。如今这么久过去,又照段润说的卷入暗流恐怕早就……想到这杨遄哭得更肝肠寸断,连带着其他人都哭出了声。
直到点燃的香蜡燃尽,宋之安红着眼眶唤着云微的名字:“云微,回家吧。”
“呜……”
杏花村,云微住了十七年的家。
李霁青丝短短数月成了白发,他挽着衣袖扫着堂屋的灰尘,外面是从京城赶来的文武百官,“殿下,如今皇上病重,求你回去主持大局。”
“回去,他不是要死了吗?怎么还没死?”李霁后来才知,皇帝病重昏迷不过一场骗局,目的就是为了把他骗回去。
“行安。”皇帝也来了,这些时日他更老了,“父皇对不住你,是我固执己见,求你回去吧。”
李霁想笑,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那日段润说的话,后来他又路过了那座小镇,见到了为云微诊过脉的杏林堂大夫,云微他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那你死吧,下罪己诏。”
皇帝也听说了云微怀孕的事,不管真假,他知道这辈子他彻底毁了自己的孩子:“我答应你,但是这皇位只能你坐,而且那孩子你要找,在这个位置最方便找了。”话末,果然动了李霁的心,是啊!云微还等着自己去找他,接他,提亲,下聘……
七日后,先皇李常风下罪己诏,将自己一生的罪过昭告天下,后自刎与午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与贤宁皇后合葬。
李霁并没有答应,而是在李常风死后将其尸体送去了西北之外。想死后和母亲合葬,做梦。
至于李常风的谥号,李霁说,先皇罪孽太重不配有谥号。此举,有朝臣想说什么,被一剑结果了脖子,此后便再也无人敢提及。
花落又花开,江南岸草绿又枯黄。垂髫小儿转眼成了大人,领着孩子放风筝路过一间草屋的时候说了一句,那里住着一个白发老翁,他在等一个人回家。
神界篇字数不会太多,争取这个月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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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人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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