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星光璀璨,萧筠忽觉震动,心里讶异。
傲狠爬上崖来临风对韩柷杌说道:“神界众神跨过柷杌界到紫莱界结界前了,要见你。你见不见啊?”
紫文州界又是柷杌界,紫文州界是当初扶韩为原神界的赐名,其中包含紫莱界这个小世界。
韩柷杌心中推算了一下,悠悠然整了一下月白色长衫,再整理了一下白泥人头顶草冠,将那抽枝发芽的嫩黄花理了理。
“见的,父亲要见自然是要见的。我亲自去见,走吧。”韩柷杌拉着白泥人的手,慢慢虚空往崖下走去,白泥人坐在韩柷杌怀里,不动弹不言语。
傲狠一蹦一跳到东紫莱界入口处,为众神开了门。
扶韩示意众神留步,只与邢晓进了门,待韩柷杌踏雾缓步而来。
傲狠与韩柷杌着一身月白长衫,韩柷杌披着同色大氅,扶韩一身白色宽衣大袖,邢晓一身黑色劲装。
扶韩:“你曾在雪域为一妖推算百年,这十年十分精准。”
是啊,十年未见却像是什么都历历在目,皆在眼前。
韩柷杌丝毫不显谦虚:“现在许多都来找我推算。”
邢晓四处看够了,对韩柷杌一笑,道:“上次来,处处都是门,现在森严了。”
韩柷杌回以一笑:“今时不同往日。”
傲狠听他们绕弯子绕得他头疼,脚步稳稳当当后退,打算遁走。
韩柷杌笑着回头看他一眼,道:“请义父和晓帝进来,沏茶。”
扶韩眼中闪过什么,跟着韩柷杌往前走。
邢晓一路兴致勃勃,口中不停赞叹:“那时还是一片荒芜之地,现在就这般美妙了,许多树木草虫走兽……都没有见过。”
缩地一瞬,已到宫殿前。
“汇揽居?你取的。”
韩柷杌领着扶韩和邢晓进宫殿,嘴角含笑:“不是,是阴烛取的。”
邢晓:“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里添了谁。”
韩柷杌领着扶韩和邢晓落座,将茶盏推向他们:“烛龙一脉的,先族长之妹、阴好姑之子。阴好姑怀胎之际,其兄身死,害她动了胎气。她生性多疑,将胎儿用法力护着万年,才勉强可以生下来,借以思凡花之力护养即可保平安。”
“在生产之前,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发动动乱,丈夫战死,一场秋雨天寒之后,阴氏正脉失败,阴好姑腹中胎儿更加羸弱,她翻读古籍逆天改命,借以以命换命之法,只差神界雪域千年思凡花,那时叫我看见了就将他带了回来。”
韩柷杌没说,阴好姑在去神界北方雪域之前曾去玄九珑基求助,只是玄九珑基自顾不暇,她连大门都没有进去。
邢晓撑着桌:“以命换命?此等荒谬绝伦之事是真的?”
扶韩:“母子血脉相连,应该可行。”
韩柷杌点头:“义父说得极是。”
扶韩和邢晓好似真的是来找韩柷杌闲谈一般,一整日都是各方闲趣轶事。
到了晚间,傲狠趴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韩柷杌。
韩柷杌倚在窗户边,手里护着坐在高高宫殿窗户之上的白泥人。
韩柷杌被他盯了一会儿,问他:“你不睡觉来我寝宫做什么?”
傲狠将身前的阴烛往前推了推。
韩柷杌回头对他招招手,阴烛走过去抱住他的腿。
韩柷杌弯腰将他提起放到白泥人旁边。
白泥人高兴一笑,抱着阴烛。
阴烛看着韩柷杌,半响没开口。
傲狠恨铁不成钢,大力捶桌。
韩柷杌用结界将两只小的护住,走到傲狠身边坐下。衣袂一挥,紫莱界结界上,他幻影而弄出来的星斗便起起落落,绚丽万分。
白泥人惊呼,手舞足蹈,“呀呀”直叫。
萧筠与阴烛亦是怔住。
韩柷杌带了笑意,看向傲狠。
傲狠也是激动十分,眸中带光:“我就知你不是真的只想安心一隅,怎么样,你要做什么?复仇?大杀四方?平定九界之乱?你倒是说说啊!我在所不辞!”
傲狠倒是忘了十年前,韩柷杌有一次灭了神界的机会,只是忽然心软放过了,还费力不讨好的帮助神界平定混乱。
韩柷杌摆弄着手中玉盏,清茶涟涟。他道:“就从……就从烛龙一脉起吧,至于我要做什么,你不必知道。”
傲狠身子往前倾,挨着韩柷杌很近,他低声密谋:“我要怎么做?”
韩柷杌失笑,揉了他头一把:“阴青玥死了,你就杀了阴谦,扶阴寻上位。带上阴烛,不要叫谁知道你们身份。”
韩柷杌看着阴烛小小弱弱的身子,低声告诫:“小阴虽然在他母亲肚子里护养了几万年,到底来说也还是弱弱的,你好好照顾点。”
傲狠皱眉:“杀了他容易,但是扶阴寻上位,他不是被他叔阴谦罚到亡故荒原了吗,这……我要怎么办?”
韩柷杌递给他一只绣云纹锦囊:“这里面有法子和神剑启华,还有我给小阴做的一些暂时护魂符。这件事未做成之前莫要来找我,杜煎可以传信,还有就是要好好护着小阴,他神魂弱,你又是哥哥,知道?”
傲狠:“那你自己要做什么?”
韩柷杌看着白泥人,一笑道:“去神界,玄九珑基。”
玄九珑基,墨睿殿。
邢晓落座,看着韩柷杌不语。
韩柷杌抱着睡着了的白泥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邢晓看了一会儿,问:“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要什么?”
韩柷杌捏着白泥人的耳垂,慢慢将隔音咒施入。
“才出柷杌界的时候,我其实是想普普通通好好活着的,一走,发现身下石板有了灵识,想着我与他年年相濡以沫,该是好好对他,好好护着,好好宠着。可是后来没有,只让他与我受了无尽风雪冰刃,再回来傲狠来了,单纯、直爽得厉害,还救了我。我想着要屠了这世间繁华美好,可……舒雨好好的,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就斩了几个报报仇,现在和他好好活着就行了。再者,很多年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了吧,莫要多想,我不会再想着要覆灭神界的。”
韩柷杌停顿的那一下很可疑,邢晓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问,只道:“‘知微君’怎么样?今日你回归神界大典还可喜欢?”
韩柷杌喃喃:“知微君……知微君,其实我以前也叫知微。”
邢晓一愣:“是吗?只是你推演之能太厉害了,玄九一司就给你拟了这个……”
白泥人在韩柷杌怀里砸吧砸吧嘴,转了个身。
邢晓噤声。
韩柷杌一笑:“你不必如此拘谨,就以前那般就吧。”
邢晓灌了一口茶,问:“你们那时候叫死是什么?”
韩柷杌:“神的话叫落神。这些年接触了一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变的。”
邢晓:“初见你的时候我六十万岁,现在老了。”
“……”韩柷杌将白泥人向上搂了搂,“可要我为你算一下?”
邢晓摇头:“你有什么是算不到的?说说看。”
“嗯?”韩柷杌一笑,“关于我的一概不知,且对方权位越高、能力越大,我越算不准,消耗还特别大。其实十年前在北方雪域我不过随口一说,说他‘你此后必是万万顺遂’哈哈,没想到他真的顺遂了,我少时推演一课并没有好好修习。”
邢晓沉默,似是有事要说,却难以启齿。
韩柷杌就坐着,一只手勾逗着白泥人下巴,白泥人不耐欲醒,他就停手拍背好好哄它入睡。白泥人睡了,他就又逗,如此反复。
邢晓灌了一口茶,道:“我要死了。”
韩柷杌面色微讶。
邢晓:“我夫人其实也早早去了。”
韩柷杌面露悲戚。
邢晓:“十年前和十年后我们找你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扶韩能等,我却是不能够的。我半生落拓不羁、放纵恣睢,只没有实现对你的承诺,且将我儿置于回生界受那旋风刮骨之苦。”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求你,这是桑漓生前唯一的愿望。”
韩柷杌面露不解:“我记得我告诉你,你儿将万寿。”
邢晓:“作为丈夫和父亲,看不到他的样子,我心难受……这些你不懂的。”
韩柷杌不语,他起身往内殿走,将白泥人安置了,自己也躺下,才传音给邢晓。
“时机未到。明日你找玄九十司来一趟,我有办法延你寿命。”
邢晓一愣,悄然退出。
韩柷杌枕着胳膊,臂弯里躺着白泥人。
殿中寂寂,白泥人翻身压在他肚子上,瞪大眼睛看他。
韩柷杌撑起一抹微光,问他:“醒了?”
白泥人:“呀呀呀呀。”
韩柷杌将它往上抱了一些,点了一下鼻梁,轻斥:“你不困我困啊,大半夜讲什么故事。”
白泥人就在韩柷杌身上扭动。
他捏着人家鼻子:“坏家伙不让我睡觉。”
白泥人:“呀呀呀。”
韩柷杌稍一愣:“喜欢自称人?大概是因为……是因为喜欢活得有滋味吧,人生苦短,我活这么久其实没什么甜的,比人生还苦。”
白泥人往上爬,亲了他一口:“呀。”
韩柷杌失笑:“是啊,我有你。”
墨睿殿和紫莱殿一样空旷寂远,又金碧辉煌,宝珠玉石镶嵌一殿,只一抹微光就可照得明亮十分。
白泥人像初次踏进紫莱殿那时做的一样,满殿挑拣着抠水晶玉珠,韩柷杌睡意重重,困顿万分。他懒散了万年,今日又在大典上对付许多,心力交瘁——其实他脑子甚是简单,用脑过度了会头疼。
韩柷杌穿着一袭白色寝衣跟着它,眼里朦胧挂起,他走得脚筋抽搐。
上了玉阶,韩柷杌靠着一根白色石柱:“舒雨,那柱子上面有一颗红色的,你看看。”
白泥人顺着他的手往上看,惊喜:“呀!”
它努力伸手去够,奈何太矮了,就是又蹦又跳也够不着。
韩柷杌捶着腿,羡慕它精力旺盛。
韩柷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个子再比划一下白泥人的,走过去将它抱起举高,让它踩在自己头顶:“……好了吗?”
白泥人去抠——血珠现在就在它胸口前很容易:“呀。”
韩柷杌将它放下,叹口气:“我困了,啊……想睡觉。”
韩柷杌都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要求要睡觉,可白泥人不让,撒娇打滚要抠东西。
白泥人学着他,拍嘴,长长的“啊”。
血珠落在地上。
韩柷杌将其捡起,看着白泥人——无声引诱、威胁,白泥人也看他,手指绞着手指——装可爱、撒娇。它忽然就冲到韩柷杌怀里,将韩柷杌压躺在玉阶上,低低:“呀。”
韩柷杌头下脚上,紧张得很,捏着血珠,将它护在怀里:“好了,现在被你吓得不困了。抠吧,等什么时候这里抠完了我们就去其他殿抠。好睡咒一施,而且现在整个玄九珑基都在睡觉,还方便施咒,到时候随便你抠。”
白泥人伏在他身上,忽然可怜巴巴:“呀。”
“诺大的地方,随便你撒野玩耍。”
白泥人眸中有光,一口咬到韩柷杌鼻子,韩柷杌受力后躺,抱着它顺着玉阶滑下去,寝衣长拖,压住荧光点点。
萧筠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淡漠地看着他们,着一袭青莲色长袍,发丝散乱披着,他一动,腰间就银铃招摇作响
韩柷杌暗自庆幸,还好阶梯都不高,不怎么硌他背。
翌日清早,扶韩带着一群不受韩柷杌待见的神来墨睿殿找他。
玄九珑基和别处不同,这里无有昼夜,扶韩在护界阵法上加了手段才有的白日夜里。自他回生界耗费修为灵力后,护界阵法便不由他自己施为,这日间金黄白光就变得仙气飘飘荡荡的弱。
韩柷杌腿上挂着白泥人,将他们迎进来,自己坐着勾指施法为他们倒茶。
扶韩温和笑着:“住得可惯?”
韩柷杌:“义父,我什么地方都可以住。”
扶韩:“听他们说你将墨睿殿里的侍从都送回玄九六司了,不喜欢使唤?”
白泥人替他答:“呀呀。”
韩柷杌:“舒雨喜欢自己呆着,陌生的地方侍从多了什么都不习惯。”
扶韩点头。
一时间没有谁说话,白泥人坐在韩柷杌腿上玩珠子,没有发现那丝丝缕缕的尴尬。
扶韩:“叫玄九四司的职官来再装上一些?还有当时留着些空地方没有叫他们装饰,是想你自己喜欢了自己摆上。”
白泥人埋进韩柷杌怀里,拉上韩柷杌外袍将自己藏住。
韩柷杌拍拍它,对扶韩一笑:“多谢义父,舒雨喜欢闪闪的事物,就是再装上他也是要抠下来的,就不用了,只要到时其他殿金玉银器这些好看的小物件丢失莫要怪罪。”
跟着扶韩的一位武神道:“那殿下好好管管就好了。”
韩柷杌对着他笑,眸光泠然:“不用,舒雨高兴就好。”
那神一愣,要再开口,扶韩抬手止住,扶韩道:“你才来神界,本君也不知道你以前接触过什么,习不习惯现在的生活,不知你是喜欢闲着还是要什么职务。今日我停了公务,让你我父子长谈,你勿要有什么隐瞒,叫以后不便,前世已过,我们都要好好看前。”
他又对身后的诸位道:“你们一一来见礼,叫我儿知道你们都是做什么的。”
韩柷杌带着笑一一听完,七十二神一一退下。
扶韩无疑是厉害的,回生界耗费修为灵力巨大,失了这些年的修为时他年岁已长,不能再往前进一步,却还能再统领神界。扶韩与同样失了神品阶的邢晓一样未有谁反,邢晓那是同袍情谊加之自身品行,扶韩靠的就是手段了。
韩柷杌不得不心生敬佩。
韩柷杌不知,其实他与扶韩气质一般,皆是温和又压迫。
韩柷杌与邢晓促膝而谈一黄昏之后又与扶韩促膝长谈了一日。
其实双方都对彼此熟悉万分,长谈一下就为交底。韩柷杌要赦免傲狠,扶韩和邢晓要他从回生界里完完整整将他们的儿子带出。
韩柷杌做了就不用怕整日里有谁烦他、找他麻烦,可以带着白泥人四处看看,不用囚于紫莱界。
他竟是有些心动。
扶韩:“昨日你与晓帝的话我已知道,就是不知你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韩柷杌:“十日后。”
扶韩瞳孔放大:“那你与晓帝延寿?岂不是……”
韩柷杌一笑:“义父先知,晓帝他确实是昨日。昨日在大典上我暗中施法护住了他,可我也只能保他十日,毕竟有违法则。”
扶韩:“那十日后,你要些什么?本君叫他们准备。”
韩柷杌:“不用,义父和晓帝以及玄九珑基七十二神、千年以上修为的武神来就好。”
扶韩心中一动,嘴上只道:“那是自然。”
扶韩将手按在自己胸口,不知在想些什么。韩柷杌圈住白泥人,淡看着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