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筠将木匣塞到袖子中藏住,一手稳住玉冠一手拔下发上簪子,用手中玉簪替换了它。
刘掞微微皱眉。
萧筠将旧簪子递给韩柷杌。
韩柷杌眉头一皱,却是伸手接住了。
韩柷杌走到萧筠原本的席子上跪坐好,萧筠只好跪坐在他一旁。
韩柷杌朝刘掞遥遥举杯。
刘掞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问韩柷杌:“敢问阁下尊命?”
“韩,韩柷杌。乐器,孤木。”
闻言,萧筠双眼看向他,刘掞却是微微一愣,良久才问:“不知彝唐国祚如何?”
韩柷杌启唇,语气淡淡:“不知。”
刘掞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韩柷杌都是语气淡淡道:“不知。”
刘掞身旁郁气越来越多,笑容却是尽数绽开,帝王威严尽显,在韩柷杌又答了一个“不知”后,他骤然收敛神情,将手中金盏大力掷向韩柷杌。
韩柷杌神色如常,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接住,他将酒液倾倒而出,在桌上形成半弧湿润,最后那金盏在他手里化为齑粉。
他从腰间拽下一只绣着麒麟的绣囊,慢慢将金粉装入其中,最后亲手挂在萧筠腰间做饰物,末了,又屈指一弹萧筠腰间银铃。
韩柷杌做完这一切时,刘掞已然面色如锅底。
韩柷杌一言不发就拉着萧筠往外走,刘掞怒不可揭拍案而起,大喊:“萧行悦!你敢!”
萧筠一僵,韩柷杌回头看向刘掞,威压扑面向刘掞而来。
他问他:“你喜欢萧筠?”
刘掞一愣,心里有什么不为人知又刻意躲避的陈年秘密叫人戳破,他摔回席上,神色张皇,急着反驳:“荒唐!当然不是!”
韩柷杌一笑,拉着萧筠消失在他面前。
只余韩柷杌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回荡,韩柷杌道:“本尊为什么人什么事,从来尽在手掌之中,不由得不得。”
刘掞:“萧行悦!萧……”
宫人鱼贯而入,刘掞胸膛起伏,指尖发颤,只是声音平静,他道:“派人守在侍神殿,萧侍神郎回去了就立即回来禀报朕……莫要惊扰了他。”
韩柷杌带人着地,萧筠左右看了一下,吃惊:“紫莱界?”
韩柷杌点头。
萧筠:“怎么不一样了?单从这里看,那紫莱殿就辉煌了许多。”
韩柷杌有些出神,声音低缓轻轻的:“多少年过去了,自然不会是一样的。”
远处红云推开,被风吹动,一轮淡月隐在山峦之间,在前面是紫莱殿,建在半高,依山傍水,高山巍峨,瀑布悬泉飞挂高处垂落而下。黄昏之下,从远处看那树梢,就是魑魅魍魉,在招引萧筠上当受骗,去犯罪安慰自己那坎坷不安的心。
近处就是一片花树,傲狠所种,年年新树有所调整,年年旧树不得除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傲狠种了几里。
结果子的不结果子的交杂着,有的引水浇灌有的普阳直晒,树干上挂着泥盆、竹盆,其中枯藤挂落摇曳至地盘旋,紫莱界时至深秋,硕积金果,压弯枝桠。
韩柷杌领着萧筠拾级而上,到了半山石阶一分二,韩柷杌择左支踱步,不一会儿就到半山的紫莱殿前,一片平坦,银月高悬,萧筠推开殿门,烛火应声而燃。
萧筠循着记忆到韩柷杌寝殿,推开门。
鼎铛玉石,琉璃金银,雪帘幽幽,一地珠玉,月光下金光灿灿,美不胜收。
萧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贝,就是韩柷杌神界的寝殿——墨睿殿里面的珠宝,也是规规矩矩安放着镶嵌着的。
紫莱界里韩柷杌的寝殿里宝物乱糟糟堆放着,原本又空又大的地方,就这么明晃晃的金山银山珠玉山。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心绪堵在喉结上,呼吸都难:“……这些?”
韩柷杌将呆滞的萧筠推开些许,兀自进门落坐,萧筠瞧见他那一成不变的淡漠和温润,心尖微疼。
韩柷杌不应该喜金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只有舒雨。
而傲狠道舒雨是走了十万年的,那么韩柷杌就这么在这里住了十万年吗?
韩柷杌:“要喝什么?傲狠储备很多。”
萧筠到他身边坐下,缓缓摇头。
韩柷杌点头,又问:“你看到哪里了?”
萧筠茫然“啊”了一声,慢慢明白过来,羽睫微微颤抖有点躲避地不看韩柷杌:“到你要继承君位,重华来犯。”
萧筠躲闪的样子令韩柷杌怀疑,他看着呆怔怔的萧筠,手指微曲着慢慢扣着桌面,眯着眼睛看他:“是吗?”
萧筠急急忙忙:“是。”
于是韩柷杌不说话了,慢吞吞移开视线,看向紧闭着的窗,他的手漫不经心那么微微一钩,窗就开了,光停留在石板上。
萧筠吃了一惊,就在这间隙里,红里透黑的桌面就有竹筐装着些新鲜果子、小碟子、竹签和一把匕首。
萧筠这才醒神,看向旁处。桌子距韩柷杌的寝榻非常之近,榻与一地金银比起来是寒碜的,被衾在床幔之后乱乱横躺着,看着看着就叫人脸红,像韩柷杌,明明这么清冷荣华,又偏偏勾人极了。
这十万年,韩柷杌是不是累了就回到这里,伴着一地珠宝入睡?清寂无声?
萧筠看着他,谨慎又疏离之外有着一探究竟的决心。
他醒来之后韩柷杌对他一推再推,本该是伤心的,可韩柷杌来找他他又巴巴地来了。
可到底心有不甘,就这么作着,释放出陌生和礼貌。
韩柷杌拣了个红红的苹果削皮切小装在碟子里,挑只大的插上竹签,最后将碟子推到萧筠面前,下巴微抬,声音缓缓:“嗯,甜的。”
做完这一切,韩柷杌从怀里抽出条雪白的巾子擦手,有“柷杌”两个字。
“你慢慢吃,也可以四处看看。我困了,你不要打扰我。”
说完也不看萧筠,他就兀自绕过纱幔到塌上躺下,拉过薄被子一角盖在身上。
萧筠也跟过去,一路将韩柷杌踢倒的金器银器什么的扶正,韩柷杌穿着寝衣躲在被子里,眉头平展。
萧筠心想韩柷杌真方便,衣服也不用脱,想换就换,他慢吞吞脱了外袍爬上床,坎坷说出:“我也困了。”声线都是发颤的,太心虚了。
韩柷杌躺在正中,久到萧筠以为他要把自己扔出去的时候他动了,眼睛也不睁开,伸手圈起萧筠的腰一带就滚进被子里裹了,软软绵绵的,确实舒服。
萧筠却是一吓,“啊!”
韩柷杌松了手,在萧筠还没有睁眼之前翻身背对着他,道:“许久没有睡觉了,很困。”
萧筠心砰砰跳,立即明白过来,韩柷杌这次是去给他弟弟护法了,以前说过的。
他弟弟……应该是扶清若,这么想着,屋里霎时黑了,一点光也没有,只那开着的窗轻轻吹来好闻的味道,是催眠的。
萧筠再次醒来,韩柷杌已经不在身侧了,他侍弄了自己一番,到桌前时微愣,那桌上有一盏漱口清茶,小碟子上是些去皮果子,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
萧筠勾唇拿起竹签吃完了后才去找韩柷杌,韩柷杌在紫莱界最喜欢的地方是泥土东崖上傲狠为他做的藤制摇椅。
萧筠提着花灯,原路返回到石阶一分二的地方,顺着另一条道上山去。
他找到韩柷杌时,韩柷杌正侧卧着借月光翻着手里的书。
静谧极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巨大的瀑布声也被萧筠忘却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谁在藤椅旁安置了石板,四角用方方正正的石块支撑着,离地些许,萧筠坐上去。
他提起花灯照在韩柷杌眉眼,这么一看,韩柷杌身上真是无一处不柔和。
韩柷杌拿过灯柄和着自己手里的书放到一旁,他转动藤椅上的机关,藤椅背就上摇一些,韩柷杌视线就低了下来,眼里不是夜空而是远处夜景了。
萧筠枕在韩柷杌腿上,跟着他的眼眸看去,一会儿后伸手指去:“那片湖叫什么名字?”
“接水。湖这边那片黄霜霜的林子就是傲狠那一片果林,也就是紫莱界结界入口,傲狠起了名字叫阴阴——是我继承君位之后的事情了,再这边那处常开不败的花海叫折露,这处高崖叫泥土东崖,我们左边旁边这棵……枯木叫殇说,是棵连理树,泥土东崖右边紧挨着紫莱殿的瀑布叫忘情,再之后就是傲狠那一片房子,再之后就是山山水水了,山山水水后面广阔无垠。”
萧筠微微调整一下姿态,看着眼前那条横贯东西的大河,问:“那湖那边呢?”
“湖那边那条河叫三潢水,是东紫莱界和西紫莱界的交界线,那边猛兽奇多,奇花异草什么都有,我小时候那边是万分好看热闹的,和几个要好又调皮朋友走街串巷到处惹是生非,现在热闹不一样了。”
“那林子再后百里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浪卷卷,三潢水的始末都在那里。那海之后是荒原,再后就是雪域高山,像阴烛这样的都不能涉足,险极,雪域高山后是雪原,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边。”
萧筠:“我知道那片海,韩柷杌……就是你曾经带着他们去嬉戏过。”
萧筠:“这么多年就没有成妖的吗?”
韩柷杌低低一笑:“在这里没有谁能成妖。”
韩柷杌将腿上的头颅推开些许,起身:“夜凉了,回去吧。”
萧筠点点头。
到了半山腰的殿里面,萧筠与韩柷杌四目相对,一片无语。
韩柷杌头疼:他都不知道自己带萧筠来这里做什么。
想了想,韩柷杌问他:“紫莱界许多地方与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与你一道转转吧,可好?”
萧筠看他的眼神变了,韩柷杌说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就是更亮了些。
萧筠点点头,答了他一句:“好。”
紫莱界真的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哪块地里面该有什么傲狠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一眼望去不使人眼花缭乱,十分条理。
萧筠与韩柷杌并肩慢慢走着,韩柷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
萧筠等了一会儿,韩柷杌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话接完,他只好自己问:“什么?”
韩柷杌皱眉:“就是觉得,你好像与我不是只散过几次步……倒像是很多次。”
萧筠笑笑,没说话。
在青衣县时,他们时常这样走着消食,只是那时各自安好,无关其他,现在也是一样的不言语,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伴着微风,萧筠直勾勾地看着韩柷杌,韩柷杌叫他看得烦躁,微微加快脚步,叫萧筠落后一些。
一时无谁言语。
不知不觉,他们走了半夜,韩柷杌走得极快,萧筠也一直跟着。
待天边泛起鱼肚白,萧筠终于跟不上他了,心里一紧,摔了一跤。
韩柷杌思绪万千,烦躁得很,听见声响,立刻顿足转身。
韩柷杌沉默着走回来看着他。
萧筠皱着眉。
韩柷杌蹲下身,挽起萧筠的裤子,褪下鞋袜:“划破了。”
萧筠:“无事。”
韩柷杌眉头皱得更厉害,只是那道伤痕却是慢慢隐没了,血迹也瞬间没了踪影,他道:“看看能不能站起来。”
他站起来后退了一下。
萧筠试了一下,能站起来,只是一瘸一拐的,倒不是韩柷杌医好的伤口疼,只是他脚底疼,整双脚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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