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异界

刘掞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牙色的象牙篦子递给萧筠,道:“今日你生辰,这个给你。”

烛火跳跃,打在刘掞半张冷硬的脸上,竟然意外像一个人,萧筠一愣。

刘掞:“怎么了?”

萧筠没说什么,沉默着接过,几瞬之后道了句:“谢皇上。”

刘掞好像事不关己地问:“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未成亲?是不是还恼怒着少时我对你的无礼之举,再者叫你这么多年了还在侍神殿……官职不大不少,难登大雅之堂。”

“……”萧筠道,“皇上说笑了,那事臣早已忘记,现在皇上即将一统天下,而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为君臣,当为君分忧,职位大小臣从来没有放到心里,皇上莫要多虑。”

刘掞坚持问:“你怎么还没有成亲啊?”

萧筠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臣在等人。”

何况,你也不喜欢我身边有人,每每母亲为我说亲你都从中作乱。

刘掞居然一愣,紧张问:“等人?谁?”

萧筠低着头,未曾发现他的异样,只理所应当道:“韩知微啊。”

刘掞手心有些冒汗,紧张地问他:“那是谁?”

萧筠心里闪过什么,昙花一现般,他就明白了。

萧筠起身告辞,在他即将踏出侍神殿那一刻刘掞叫住他:“萧筠,权绍是不是也该成亲了?他跟着朕许多年,立下了许多功劳。又是你的晚辈,朕想亲自为他赐婚,也算尊贵了。”

萧筠一愣,将迈出的一步收回,转身恭敬举手弓腰:“臣遵命,在这里先替他……谢主隆恩。”

刘掞半响没说话,只是看着弓着腰的萧筠。

萧筠也就这么等他。

刘掞哽了一下,终是道:“回去吧。”

萧筠侧过半张脸来:“刘掞,篦子不应该送我的。这些年来臣视你如同兄长,未敢有半分逾越的地方,或许你还未是太子时尚有些玩笑话,在你是太子后,臣恭恭敬敬,不曾违逆分毫。”

“有些话臣不曾说,你也应该是知道的,望你以后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没说,只是因为你没挑明。少时是不敢说,现在是给我们的少时情谊留下几分面子罢了。”

刘掞记得,萧筠少时是个软软又糯糯呆呆的贵公子来着,看似十分骄傲精明,实在呆瓜一个。

刘掞良久道:“原本是没有想过有机会送出去的,这么多年都准备了,却这么多年都没有送出去。”

萧筠真的是和刘掞一起长大的,窥测天恩这种事对谁都是大罪,可刘掞现在允许萧筠窥测一二。

儿子大了要成亲,成亲了就与父母不怎么亲近了,刘掞刚才说权绍拿萧筠做父亲,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要疏远一些。

可他们原本就没有过多交集,只是逢年过节送礼,权绍日日接弱不禁风的萧筠出宫,又不住在一个府邸里……再要远只能连邻居也做不成了,可做父亲的要见儿子也是成的。

一个心上人,一个心腹,刘掞是不会放心的,可萧筠身边就只有权绍一个人了,他再不放心也会容忍二人时不时见见面。

原本寒门未起,刘掞一直放权,一切安定,可现在寒门氏族之争也尘埃落定,臣下就要在他平衡之道下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为国尽忠。

刘掞少历磨难,未曾信任过人。

……

七音山上雾笼着树桠,溪水淙淙撞击碎石,夜鸣阵阵悠悠入耳,一只黑色的大鸟盘旋着从韩柷杌头顶青瓦上飞过。

夏风徐徐绕过纱幔掠地而起吹着韩柷杌耳畔碎发,天地瞬息变色,忽然就下起瓢泼大雨,滂沱至地汇成涓涓细流。

韩柷杌坐在房梁上自饮自酌,收起酒壶,目光依旧紧紧攀着扶清若,可思绪万千并不在这里。

扶清若和两个人在他下面喝酒,喝的是扶清若面前黑衣男人最喜欢的烈酒,他不擅酒也喝不多,就只是小口啄着,尽管这样还是微红了脸颊。

忽而,扶清若手背上有滴房梁上滴下来的水,沁凉凉的。

他心里诡异一疼,抬头看去,房梁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面前黑衣男人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问:“怎么了先生?”

扶清若摇摇头,只是目光任然时不时扫向屋顶。

韩柷杌手膀子上栖着刚才那只黑色大鸟,黑色大鸟盯着他头顶的避雨咒很是好奇,随而怪叫两声。

韩柷杌低低叹息一声,抬起手让那只黑色大鸟飞翔去傲游天空。

连鸟都有想知道的东西,这世道真的是叫韩柷杌有些不明白了。

韩柷杌手里又现出酒壶,他灌了一口,辣得出了眼泪,他常常喝酒,只不过喝的都是傲狠酿造的浊酒,大部分都是甜的,今日沾了扶清若的光竟也尝得了这人间佳酿。

辣啊!

这酒真的是辣。

韩柷杌眼泪都给辣出来了。

由于太辣了,韩柷杌也只得像扶清若一样小口喝。

这是他第二次来给到凡世的扶清若护法,较之第一次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也时常想,扶清若为了那黑衣男子跳了大荒台到底值不值的,只是至今未曾有结果。

小口了又不过瘾,他就喝一大口,咳一咳,缓一缓,之后再喝一大口。

如此重复,他走了好久的路,到了一处茂密森林,越往深处,飞湍瀑流的喧豗声越急越促,横绝鸟道的高峰阻隔开来山两旁的人,密林阴翳,一直为韩柷杌照明的神鸟都被遮挡了。

韩柷杌找了一处临溪的倒下枯木坐着,背倚树干,烈酒慢喝。

淅淅沥沥的雨里,那平阔的水面就现出画面来,韩柷杌平静看着。

那是许多年前的记忆,他在一处闭居的记忆——在虚无缥缈空间里面,他为萧筠翻找其他忆晶镜时发现的。

许久以前的了,只不过没有萧筠要看的那些忆晶镜的时间久远,他当时挺诧异的,那块浅蓝色的忆晶镜里居然有这样的记忆,而这样的记忆他居然半点印象也无。

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现在闲着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看看。

那湖面上,傲狠正提溜着一个人——一个极其好看的木头人,和舒雨为白泥人时是有些像的,里面的韩柷杌放下公文,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们……

韩柷杌放下公文,假模假样地无奈扶额:“怎么又来了?你没有将他扔远一点,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你敷衍本尊了吧?他回来了,本尊是不是可以休息了!他跑回来不干我的事啊!”

傲狠难得没有穿一身黑,那身紫檀色朝服穿在他身上很显庄严肃穆,而没有灰白老气,麒麟绣着更凸出他地位高,在为崛起而奋斗。

阴烛红发端端正正全部扎起,一身碧蓝衣衫窝在韩柷杌旁边的书堆里,他抬起头看见傲狠手里的木头人,慢慢睁大眼,箭步过去接过。

阴烛:“这回我扔吧,扔到几个世界之外。”

傲狠痛心疾首,于是一字一顿:“抱歉,我上次就把他扔到好几十个世界之外了,没有用!”

韩柷杌再次扶额:“要不我们回玄九珑基吧?他一个没有魂魄的妖也不会去,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傲狠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客气地纠正:“本尊!本尊!再错了就罚你不许吃饭!我那个气啊!”

那木头人在阴烛手里奋劲荡起,挣脱了钳制着地,极迅速跑到韩柷杌几案旁,托腮看他。

韩柷杌被他逗笑了:“哈哈哈哈哈!”

前仰后合!

韩柷杌被重华“杀死”才“复活”过来没多长时间,才开始时他忘东忘西,脑子还不好使,幼稚得很,能和夜陌那百岁不到的宝贝闺女做好朋友,玩过家家,玩泥巴,削木剑耍……被臣属嘲笑了好几次。

他还和倒了八辈子霉的霉催一样,事事犯怵,事事不顺,要不是扶韩提点着,他这个“新帝”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傲狠为了他操碎了心,闲云野鹤不做了,赶忙去玄九珑基谋求了一官半职,好帮衬韩柷杌。

傲狠官位还没有坐热呢,韩柷杌就自称身体不适,要闭居,也就是叫玄九珑基的烦心事不要来招惹他,扶韩爱怜他,就准了。

于是韩柷杌在“复活”三个月后、在玄九珑基一干神被他“复活”之举吓得还没有缓过神之前,将阴烛、扶清若和傲狠打包带到了这里。

可谓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韩柷杌很久以前自己造的小小世界里。

傲狠也问过他为何不去紫莱界,韩柷杌只是思索再思索,最后找了个理由——这个地方没有谁知道进入和出去的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清静!

只不过扶韩并不打算叫韩柷杌十全十美称心如意,他叫夜陌每日送公文过来。韩柷杌看完了,朱笔御批了,扶韩还会再看一边,蓝笔批阅了叫夜陌和着第二日的一道送过来。

韩柷杌那个气啊。

他气得踢树,树就变成了个木头人。

韩柷杌一开始是觉得挺喜欢的,不过第二眼就勾起了伤心事,第三眼就是害怕,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惊雷的速度都比不过,不过他才到门边,那木头人就跟来了。

那木头人喜欢他喜欢极了,日缠他夜也缠他,什么事都不干,就干干看着韩柷杌,又不会说话,也不会睡觉。

在惊醒几宿后,韩柷杌左思右想,最后跑去和扶清若一起睡了,睡到半夜鼻子被人捏住。

韩柷杌:“你……”

韩柷杌气厥在地。

木头人就抱着他的胳膊,将自己头上花朵都采了戴在韩柷杌头上。

韩柷杌甩甩头将花甩掉,真是落了一床一地。

扶清若愣怔怔看着他们,呐呐出声:“哥哥,你去和傲狠睡吧。”

傲狠将韩柷杌拒之门外,他想杀了一了百了啊,这样多好,哪有现在这么多烦恼事,可一转念——韩柷杌好像是修了菩萨道了,不杀生了,还不许自己对那个木头人凶一下。

傲狠是不能理解小孩子是什么脑子,一日两日都在瞎想什么。

一日夜里,韩柷杌放下床幔,将被子弄乱,踮着脚跑到山上去睡觉,他忿忿想:在小楼里你都能找到我,我就不信在山上你还能找到!

翌日醒来,木头人坐在树头荡着脚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韩柷杌摸摸头,一头的花。

他一惊一吓,就往山下滚,滚到一处潭水,浮在上面,绾色衣衫浮了满潭。

不远处一棵诺大的树下有一块诺大的平滑巨石,木头人就在上面好奇地看韩柷杌。

木头人歪头看了一会儿就蹦蹦跳跳到溪边,一个纵身趴到韩柷杌肚子上了。

韩柷杌是个幼稚又假的小孩子,他怕极了,颤巍巍伸手去探魂,惊奇怪异至极的是——那木头人没有魂魄。

他才“复活”,只能探魂。

追本溯源这种极为耗损灵力的事,他轻易不去尝试,他是聚灵体,要做事就得聚灵。

谁知道他为探魂聚灵会引发出什么,会不会把卷轴问道惹火,韩柷杌不知道的可能性太多,于是他不敢轻易尝试。

于是也就只知道这是个没有魂魄的木头人,长得又好看,还有木头香。

对他还好,一心一意的。

韩柷杌是拒绝和他交流的,四处躲,可恶的是那木头人都能找到他,天上地下,犄角旮旯……

韩柷杌堕落了,就和那木头人玩起过家家,傲狠那个气啊,就给木头人扔了,勒令韩柷杌长长脑子,勤加办公!

韩柷杌屈于强权,哑声了。

他同样也觉得自己好几万万岁的神了,凡事都要端着点,不能落了面子。

但谁知道那个木头人是个绝的,扔哪儿他都能回来,回来也不气,就只是托腮看韩柷杌,一双木头眼睛里都快冒出光来。

傲狠差点一掌给他劈了,还是韩柷杌念在“少时”之交,求情叫傲狠放过。

傲狠气死了,他当初就是因为韩柷杌不许才放过木头人,现在都玩物丧志了怎么可能轻拿轻放。

韩柷杌将木头人抱着,一脸决绝:“先杀我!”

傲狠还真的就提剑砍去,剑还是韩柷杌给他的神剑启华。

韩柷杌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木头人一瞬就挡在他前面了。

傲狠堪堪把剑停住,傲狠把剑上上下下比划着,那木头人好好护着韩柷杌,纹丝不动,都不带眨眼的。

韩柷杌感动极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他。

韩柷杌:“你这样是不对的,本尊是自由的。”

傲狠漆黑眼眸一转,诡计就出来了。

傲狠道:“那你就好好坐着办公,不许偷奸耍滑!不过还是要把他扔了!”

韩柷杌就将袖子里藏的好些玩意儿上交了,那还是阴烛为他做的呢,全叫傲狠收在他的袖子里面了,好像要珍藏着。

韩柷杌没了好玩意儿,也担心木头人的性命,就日日忙碌起来。

经此一闹,他倒是成熟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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