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筠人未回头,泪已先至,泪水顺着那肌肤枯皮缝隙淌下。
韩柷杌瞬移至他眼前,屋里没有灯,却瞬间变得很亮,韩柷杌替他将泪擦干,温声道:“莫哭,我回来了。”
萧筠哽咽难鸣,身子微冷,他抖了一下。
韩柷杌叹口气,将萧老头慢慢拢在怀里抱起,慢慢向床走去,躺下后轻轻将萧筠放在自己怀里。
韩柷杌散开萧筠灰白偏白的头发,慢慢顺着。
然后又不顺了——萧筠头发少。
萧筠也不嚎啕大哭,只是无声着泪水凌凌,哭不完的样子。
韩柷杌不出声,慢慢拍背哄了半宿,最后萧筠开口:“腰疼。”
是了,他都七十四岁了,经不起折腾,又哭了这么许久原本暗哑混浊的老头嗓音也是越发不能听了。
韩柷杌将手下移,按在他腰上:“睡吧。”
萧筠没听,只是看着他,一如萧筠的哭泣,萧筠也看了他半宿。
韩柷杌揉了揉萧筠枯瘦如柴的身子,略施小计,萧筠就睡着了。
韩柷杌看着他,认命叹息。
韩柷杌在萧筠额头落下一吻:“变年轻吧,好不好?”
将生命置在弦上舞,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未知结局,只知自我。
韩柷杌将萧筠放下踱步至书案处,翻了翻。
……
韩柷杌双指夹着萧筠的遗书,再看看旁边那些孤本,有些哑然,原来他已经无力到这种地步了吗?原来他已经认定自己不会再来找他了吗?
他这些年守着权绍是为什么呢?他觉得自己会来收走舒雨这一片残影魂魄?
韩柷杌松松垮垮披着件石青色薄衫,无声将萧筠的遗书焚烧了,纸张在空中颤抖扭曲,最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韩柷杌回到床上,捧着萧筠那一头青丝,缠在指头上,慢慢绕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久久注视着萧筠。
他复又抬头打量四周,觉得很是昏暗。
萧筠睁眼见到的就是一片白雪,期间点缀着些土黄,他受了一惊,手下意识抓紧。
韩柷杌:“嘶,轻点,轻点。”
萧筠木然回头看着他。
韩柷杌觉得自己应该露齿一笑。
他还没笑,萧筠就以诡异的身姿、扭曲着捏住韩柷杌下巴,向上亲了下去。
他没有碰着韩柷杌的那只手,藏在袖中,抖得厉害。
萧筠是用咬的,韩柷杌嘴唇很快见了血,他皱皱眉,没推开,只唇齿不清道:“我血可是好东西,吃了长生不老也说不定。”
萧筠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最后欲要一拳打在韩柷杌肩膀上,只是最终还是收了手。
“重华给我一剑后,我就没有实体的活了很多年,后来当了神帝,再之后就闲居了。这么多年都在找舒雨的残魂,可是我也知道,他的残魂都幻化成了整体,有自己的意识,”韩柷杌将手掌摊开,其上慢慢出现一枚铃,“都不再是他了。你把它拧开吧。”
萧筠接过,毫不犹豫又慢吞吞地打开,有什么从里面飞了出来,韩柷杌道:“舒雨的残魂都走了,现在本尊只有你了。”
韩柷杌话里是喜欢自己的,萧筠诧异看向他:“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让我胆战心惊等你这么多年?”
韩柷杌还是温声:“我也不知道。”
韩柷杌:“原谅我?”
萧筠笑笑:“嗯。”
萧筠这才看了一下四周,刚刚看前是悬崖,看后是雪原,现在认真打量一会儿,萧筠咋舌:“这是哪儿呀?”
雪,一望无际都是,看不到边,萧筠和韩柷杌坐的地方是一条直直的悬崖,一眼也望不到边,这条巨大的坎前后都是莽莽苍苍的白雪。
韩柷杌将他搂在怀里,隔绝一切冷意:“紫莱界的雪原,暂时没有名字。”
萧筠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昨日还对着破书寄相思,觉得此生再也见不到韩柷杌了,一头枯萎白发,一身死皮鸡骨,现在却是一头青丝红颜躺在韩柷杌怀里,在紫莱界,在韩柷杌家。
萧筠:“我取名字?”
韩柷杌笑着点头:“嗯。”
萧筠脱口而出:“要好。”
韩柷杌:“要好?”
萧筠点点头。
韩柷杌笑笑:“嗯。”
萧筠:“我喜欢你。”
“……”韩柷杌哑然失笑,“你要怎么喜欢我?”
萧筠认真想了想:“我有能力了就宠着你,没有能力了就喜欢你,自身难保了就缠着你叫你宠着我。”
韩柷杌笑着点头:“嗯,我知道了。”
半响没谁说话,渐渐的怀里的身子越发僵硬了。
韩柷杌捏着萧筠下巴,叫他看着自己。
萧筠满脸通红,韩柷杌问:“你怎么了?”
“我衣服……”萧筠这么大岁数,脸皮却薄,他昨日明明穿了一身寝衣,现在那滚着白毛边的暗红色大裘下却是红的厚衣……最里面衣物料子很舒服……和以前的不同了,而韩柷杌石青的薄衫换成了绯红薄衣,“是你换的?”
韩柷杌是个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非礼勿视这种事他一直谨记,他道:“那时,你是‘看长身玉立,精神耿耿,风姿冰冷,琼佩珊珊'之样,昨日却缩在黑袍子里,我难受,又不想吵醒你,故而慢条斯理、轻手轻脚为你换了。
韩柷杌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他道:“自然,为了不吵醒你,我将光调到了最大,全程目不转睛。”
“……”萧筠,“我想和你‘合辙’可以吗?”
萧筠将韩柷杌衣带子极快解开,手滑了进去。
韩柷杌推开他的手,将衣带打好结,长出来的缠在自己手里,他板着脸不言不语。
萧筠的手使劲下移,头却往上亲着韩柷杌:“我要。”
萧筠声线明显不稳,韩柷杌推拒的手左右摇摆,最后放下了,只是他依旧板着脸不言不语的,手里任然紧紧握着衣带。
萧筠亲了半日,摸了半日,见韩柷杌不为所动,终于颤抖着手搭上韩柷杌的肩膀,在他耳畔吹了四个字。
吹完,萧筠脸上有些羞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他有些后悔地往后退去,带着些赧然。
还有一些他人难以察觉地害怕与决绝。
韩柷杌喉结一动,翻身将萧筠压在雪上,指头一挑,萧筠裘衣扣襻开了,韩柷杌借它铺在雪上。
韩柷杌喉结紧张一动:“抱歉……我是第一次……你莫怪……”
萧筠有些讶异,可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是有的事日思夜想却不得,最后一朝成真总是觉得在做梦。
萧筠攀着韩柷杌的肩,有点畏缩的发抖。
韩柷杌看着他,眸子没有波澜也没有冷漠,他拍了拍萧筠的头:“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
韩柷杌:“……见血了。”
……
萧筠眼看着,韩柷杌眼眸慢慢变蓝,头发慢慢变蓝,最后都为深蓝。
萧筠颤声:“你的眼睛和头发?”
韩柷杌笑起来:“我与你行了夫妻之事,此后,任谁都知道韩柷杌藏了人,只是啊,他们都不知道我发我眼为何变。”
萧筠人生第一次做这事就见血,韩柷杌有点后怕。
韩柷杌醒来时,被怀里的人骇了一跳。
韩柷杌略低韩柷杌一些,就这样躺在他怀里,直愣愣、目不转睛看着他,脸上迷茫,既无喜悦也无温柔。
韩柷杌看他这样,萧筠没有反应,好似梦魇住了。
韩柷杌将他的眼睛遮起来,嗓子发干:“萧筠?”
萧筠:“嗯?”
韩柷杌莫名有些不适,只是若无其事将手撤回来,问他:“可还疼?”
萧筠笑起来:“疼,但就这样吧,我喜欢。”
韩柷杌沉默着看他,最后为他穿衣。
萧筠就随他摆弄,愣着张脸看他。
紫莱界,傲狠捧着熬了几个时辰的宝贝疙瘩汤去找阴烛。
他进了门就一愣:“……主子。”
“嗯?”韩柷杌从阴烛头上收回手,问他,“有事?”
傲狠干巴巴的:“我……煮了汤。”
韩柷杌不怀好意地笑笑:“给我的。”
傲狠依旧干巴巴的:“不是。”
韩柷杌神色不变:“那你叫我做什么,煮给谁就叫谁呗。”
萧筠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笑,傲狠难得的尴尬,支支吾吾没说出来。
阴烛最后给他解了围:“给我的?”
萧筠不明白傲狠怎么会有这一面,实在是难得。
韩柷杌其实再清楚不过,他慢慢瞄了一眼阴烛的肚子最后停在萧筠肚子上,道:“那我们出去了。”
韩柷杌过去抄起萧筠往外走,到了外面萧筠才有些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刚刚不是还一副着急的样子,怎么看两眼就走了,他没事吧。”
韩柷杌笑笑:“无事。”
“韩柷杌等等,这个给你。”
萧筠看着追出来的傲狠,再看看他手里面的罐子,有些窘,脸上慢慢烧起来。
韩柷杌责怪地看着傲狠。
傲狠有些紧张,磕磕巴巴:“主子,你怎么了,头发眼睛怎么变色了?”
韩柷杌沉默一瞬,道:“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了。”
傲狠长得异常高大,只是拘谨地端着汤,有些惹笑。
韩柷杌想起阴烛,眸光慢慢变得不善,此时他眸底已是浅蓝,只是依旧骇人。
就在傲狠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又惹他了,正打算为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韩柷杌转身走了。
韩柷杌将萧筠的伤处上了药,就将人放到榻上,捂在被里。
萧筠的眼珠滴溜溜地转,问他:“屋子里的东西去哪里了?”
韩柷杌收拾药的手一顿,看着萧筠刚刚为尴尬而泛红的脸,久久才道:“扔了。”
“啊。”
萧筠有一瞬的茫然。
韩柷杌叹口气,抬了手将药箱隐去,再将萧筠半搂在怀里,怅然若失的样子:“有的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的事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但是若是你想知道,我也不会瞒着你。你想知道吗?”
萧筠将下巴埋在布料间,闷闷出声:“你想叫我知道吗?”
韩柷杌顿了一下才道:“不想。”
萧筠就笑笑:“那就不必了。”
韩柷杌看着他的发旋,披散了满肩的乌发,低声道:“你不是舒雨。”
萧筠猛地抬头看向他,嘴半张着,在韩柷杌的无奈里慢慢吐出来一个音。
韩柷杌又叹口气,用力搂紧了他一下,慢慢从怀里面摸出一根链子,坠着把剑,是勾云剑。
他将链子挂在萧筠的脖颈上,审视端详一会儿,对他道:“挂着吧,你就没有什么送给我吗?”
萧筠有点懵:“啊?”
他久久道:“没有。”
韩柷杌松了口气,道:“那你欠我件礼,我会记得的。”
一时沉默。
萧筠累极,迷迷瞪瞪发一会儿呆,在韩柷杌臂弯里面睡着了。
韩柷杌摸着他的发,翻身上榻,搂着人发呆。
泥土东崖下。
傲狠站在墙脚,低着头。
“那个,你还要不要回去看看啊?”
阴烛用力瞪他一眼:“……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傲狠:“其实挺平的,不过才几个月……”
傲狠第一次知道那双桃花眼可以睁这么大,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啊,你别这样看我。”
阴烛哑然。
阴烛:“主子真的不会怪我们吗?”
傲狠:“应该不会。”
阴烛不说话了,只是依旧心中惴惴。
傲狠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道:“他舍不得的。”
万年前,韩柷杌从青石板上醒来就整个人不对劲,还是那个温文尔雅而又强大的神,只是时常走神。
傲狠和阴烛试探了几句,彼此都暗暗心惊,韩柷杌竟然不记得自己曾新醒来过,问他“木头人”在哪里,韩柷杌居然捂着装有卷轴问道的地方,疼得蜷成一团,冷汗淋漓,次日再醒来就又什么也忘了。
韩柷杌炼化了问道,傲狠虽然担忧木头人的事,在权衡利弊之下任然上禀扶韩。
扶韩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也是出于对韩柷杌的内疚,他找那个木头人找得厉害,最后却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原因。
那时韩柷杌在神界正如日中天,众神所归,谁会记得那个痴痴缠缠的木头人。
况且也就傲狠与阴烛、扶韩知道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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