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城春·九

近日以来天气实在是古怪得可怕,分明是冬末,却偏偏日日暴雨倾盆,闪电交加,村庄的积雪被雨水冲刷开来,只在路面上留下深深的水洼,就这么过了好几日,那雨非但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反而还愈来愈大。

窗外的天色阴沉昏暗,远方雷声轰鸣,云蕖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窜起几分不安的预感。

冬日雷雨,与六月飞雪一样,都被视作不祥。她虽知道有些传闻并不能全信,可还是无可避免的感到担忧。

云蕖无端想起了那日在山洞之中,穷奇临行前留下的话语。

“我会如你所愿的。好好睁着你那双眼睛看着吧,你口中所谓的凶兆,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她开始怀疑,穷奇当日的话并不只是在讽刺她彼时对传闻的迷信,而是一个可怕的预言,预示着这座村庄即将覆灭的命运。她想将这一切告诉黄祖和琅轩,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咚咚。”蓦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后是琅轩的声音,“阿蕖,你在房内好好地待着不要乱跑,哥哥去后山上采些草药就回来。”

往常的这个时候,云蕖都会半真半假地抱怨哥哥还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嘱咐,可今日她却再没了心思玩笑,唯有心下一阵阵的心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云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抬眼向琅轩望去。

琅轩的肩上背着药篓,手上拿着一把镰刀,他的眼神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云蕖会突然出来。

“阿蕖,怎么了?”琅轩问。

“我……我……”云蕖被他这样一问,忽然就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开口,她垂下眼睛,思索着要怎么把自己那个荒谬的猜想告诉琅轩。

琅轩看出了她神情有异,他一只手轻轻扶住云蕖的肩膀,半俯下身,对上她躲藏的目光,又温和地问了一遍:“阿蕖,告诉哥哥,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没什么…我没事。”云蕖嗫嚅着,她动了动嘴唇,几乎就要将那一日她坠下山崖的真相告诉琅轩,可看着他此刻无比关切,满眼担心的神情,她胆怯了。

云蕖还是害怕哥哥在盛怒之下会意气用事,万一那穷奇和比翼鸟其实那日并没有走,仍留在山崖间,而哥哥又得知了真相,她怕他借着采药的空当,会去找穷奇复仇,那凶兽不好对付,她实在不想让哥哥遇险。

云蕖也不知怎么的,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想把琅轩留下来。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仿佛今日琅轩此行并非是去后山采药,而是另一条不归路,这一别,她就再难见到自己的哥哥了。

想到这里,云蕖忽然慌乱地仰起脸,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勾勾地盯着琅轩的眼睛,有些央求地问:“哥哥,可不可以今天不要去采药?”

“阿蕖这是舍不得哥哥?”琅轩不明所以,只是笑她。

“不是……我没有……”云蕖极力摇了摇头,她想要反驳,可她此刻别扭的反应却让这一切都越描越黑,琅轩现在是真的以为她只是没来由得在耍些小性子。

他像是在哄小孩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阿蕖听话,我就去采几株草药,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哥哥就来陪你,好不好?”

云蕖见琅轩这样哄着自己,答应着了很快就会回来,那句“哥哥,我有话想同你说。”在她的唇齿间辗转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望着琅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莫名被揪得越来越紧,她只好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没事的,哥哥只是去采药而已,一定和以前一样,不一会就回家了。

她想着,等哥哥回来后,她就把那日的真相告诉他和黄祖,让黄祖带着村民们早日离开这里,只要能远离这个村庄,远离那座山崖,她所担心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云蕖以为她还有时间,她以为她能等到自己的哥哥回来,但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这世间的许多事,大多会事与愿违。

琅轩走后并没有多久,外面的雨势愈发加大,与其说是雨珠在下,不如用水柱来形容更为贴切。

天边阴云密布,沉重的云层低低向这座村庄压下来,几乎要触及屋顶,然后,云蕖看见那云层之间,无数的雨珠开始凝结,汇聚成一条条的水柱,骤然而下,击向这座村庄。

这一刻,云蕖清楚无比地想起了穷奇的预言。

“黄祖伯伯!黄祖伯伯!快带着村民们离开!”

云蕖惊慌失措地敲开了黄祖的房门,对着里面大喊。

黄祖也恰好站在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出,他显然也觉察出了今夜的异象非比寻常,他立即来到院中,挥动灵力将村庄内所有的村民都召集在小院中。

诡异的是,那瓢泼般的水柱仿若能看穿他们准备离开那般,竟是再度加大,想要阻拦他们的离去,原本细细的水柱已然变得如同碗口般粗细,像是一道道利剑似的扎下来,黄祖连忙单手向上举起,用灵力托举出一层屏障护住下方的村民们。

黄祖已经能够确定这并不是普通的雨灾,他抬眼向上望去,瞳孔却骤然一缩,云蕖同样也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边,晃眼一瞧,那层层叠叠的乌云前方,竟是能模糊地看出一个人影。

黄祖的嘴唇颤抖几下,喃喃道:“是水神计蒙的血脉……”他紧接着立即转过头来看向云蕖,说:“阿蕖,我的灵力不及他,撑不了太久,我会用土遁之术送你和村民们离开,你在途中保护好他们,这里交给我来应对!”

云蕖还想说些什么,黄祖却焦急地把她推向村民,喊道:“快走!快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黄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行,他几乎是在嘶吼。云蕖不敢再犹豫下去,扬手一挥,用自身灵力将身后的村民们保护起来,黄祖随即变换出一根拐杖似的物件,握在手中,重重击向地面。

一道浓厚的淡绿色光芒瞬间将他们包围在内,身形亦是立即开始挪移,陷入地面。

被黄祖的灵力传送的前一秒,云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只身站在院落中,双手向上托举,与那源源不竭的水柱对抗,她的内心骤然充满了悲伤。

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密林,云蕖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身处何处,依据此处并未降雨,估摸着距离他们从前的村庄应该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将村庄内所有村民一起传送至如此遥远的地方,一定耗去了黄祖许多灵力。一想到这里,云蕖只觉得哀伤不已,连呼吸都在刺痛,但她没有时间忧伤,哥哥不在,黄祖又为了救他们不得不留在小院,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云蕖是这里唯一有灵力的人,她必须要代替哥哥与黄祖的职责,保护好这些村民,将他们安置妥当,否则,就全然枉费了黄祖的牺牲。

一夜之间乍然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村民中的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尤其是看见黄祖不能与他们一起逃出来后,一些人已经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有几个体弱的老人与孩子经不住先前土遁之术的灵力附着,也在站定脚步的瞬间昏了过去,人群更加混乱了起来。

哭泣,尖叫,埋怨。无数道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云蕖的耳畔,像是蜂群的嗡鸣。

云蕖突然有些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从小到大哪怕经历的事情再棘手,也有哥哥一直照顾她,替她料理好一切,她几乎没有操心过。今夜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云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云蕖抿紧了唇,思索起来。眼前的村民都世代居住在村庄里,却在短短一晚失去了辛苦经营多年的一切,连救命恩人也不知是死是活,难免会情绪崩溃,可若是任由他们在这里自怨自艾,情况只会变得更糟,她必须得先带着他们找到一个落脚点,然后再从长计议。

天色已然入夜,密林中寒意渗骨,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林中冰冷更甚,云蕖顾不上想些其他什么了,赶忙走到那几个昏倒的村民面前,用灵力调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苏醒过来。

直到做完了这一切后,云蕖走到村民们的面前,说道:“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不知道入了夜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继续追杀我们,我会先带你们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然后其他的我们再慢慢计划。我知道,村子没了大家都很难过。但只要大家都不放弃,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的。而且黄祖伯伯舍了命送我们出来,不正是想让我们好好活下去吗?”

云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十分坚定,这里的村民们听到她的话语,终是不再如先前般吵嚷,经过村庄里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村民们都与云蕖十分相熟,知道云蕖是黄祖信得过的人,所以他们也相信云蕖,哪怕此刻情绪再失控,他们也听她的话,提起了几分精神准备跟着她赶路。

云蕖先半俯下身,用手指点了点地面,一缕银白色的光芒从她的指间溢出,像波浪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不过片刻,她便洞悉了周围的地形,她对着村民指了指东面,“大家都朝这边走,那里再过一段路途会有一个山洞,大家今晚可以在那里暂时歇歇脚。”

话落,她指引着村民中的老人与孩子都站在队伍的前端,跟着她一起向东行进,妇女们都站在队伍的中段,村中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排在末端,避免途中会有人走散。

就这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便到达了那个山洞。

这座山洞在山崖的最底端,入口处并不开阔,但山洞里面却算得上是宽阔,足以容纳下所有的村民。

等到村民们全都进了山洞后,云蕖才走了进去,她立即马不停蹄地用石头围了个小灶,然后又捡了些枯树枝,在石灶上升起火来,渐渐的,山洞内开始暖和起来,众人都纷纷围着石灶取火。

经过一番路途跋涉,大家近乎精疲力竭,连悲伤都再顾不上,大多都这么彼此靠着彼此,安然睡去了。

姜绾和陈闻谨是为数不多还醒着的人,姜绾走过来挨着云蕖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姜绾比谁都明白此时云蕖才是这里最难过的人,其他人哪怕失去了一些东西,至少他们还能够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而与云蕖最亲的哥哥,还有救下她的黄祖伯伯,至今都还生死未卜。

云蕖也没有说话。她不敢问,不敢提,甚至不敢去想哥哥还有黄祖伯伯的现状,她害怕她会忍不住崩溃,而她眼下最没资格奔溃,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依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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