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极小的房间,却拥挤着密密麻麻的东西。瘦瘦长长的置物架连排四列,东西堆放的十分紧凑,一件贴一件,两件头上还塞一件。
荷笠侧着身子从架子缝隙中走,目光跟随着脚步移动,自然地落在与视线齐平的物件上。有五颜六色的试剂,造型多样的星舰模型,听诊器手术刀,还有萨克斯和单簧管。
杂乱无章,无所不有。
小女孩就坐在置物架尽头靠右边的墙角里的白色桌子后,穿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腰板笔直,气质娴静地在刺绣。
“欢迎。”小女孩搁下绣绷与针线,微笑地看向二人,“随便坐。”
吴信心直口快:“坐哪里?”
荷笠连忙锤了他一下,接着笑眯眯地对小女孩说:“我们站着就行了。”
“好像是很久没有整理了。”小女孩环视四周,眼神中带着陌生,似乎她也不是房间的主人。
小女孩收回视线,问二人:“有什么事吗?”
荷笠按了一下吊坠,操作面板凭空出现,指尖轻点,畸形儿的图片与数据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前辈,这是我们实验方案的成果,显而易见它失败了,问遍了各环节的负责人员都说没有出错,我们实在没有其他头绪,所以特来请教前辈指点一二。”
小女孩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重新拾起了绣绷,一面缝一面说:“实验已经成功了。”
荷笠大为不解,图片中的畸形儿,有的头顶生腿,有的双臂粘连,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人的样子,如何算得了成功!
吴信也有同样的疑惑:“什么叫成功了?难不成只要算个人,管他缺胳膊少腿,就能交差?”
这话是吴信说着玩的,没想到小女孩点了点头道:“你说对了。”
荷笠和吴信两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创造畸形儿的意义在哪里?”荷笠不可置信道。
小女孩牵起嘴角,笑眼闪着古怪的精光,和一丝转瞬即逝的悲悯。
“你赋予它什么意义,它就有什么意义。”说完,她拿起针,轻轻穿过绣绷上的面料。
见其不愿多谈,荷笠识相地道谢告别,临走前多问了一句:“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小雅就行。”
吴信看起来有话要说,但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什么,跟荷笠一道出了门。
门外,吴信问:“接下来怎么办,直接交上去?”
“我们也没其他办法了。”荷笠叹了一声,太古怪了,哪里都透着古怪。
吴信把手揣进兜里,作势要走,“行,我到时候跟115A4他们说一声,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先走了。”
荷笠点点头,回了实验基地。
时间已过晚上八点,但并没有少多少人,人们在工位与实验室间兜兜转转,热闹又沉寂。
因为提前向11报备过,所以荷笠并不担心晚归的问题。他没有回到工位,而是径直走向了提前预约好的实验室。
瞧着实验室中起初连按键上的字母都看不懂,到如今应用自如的众多仪器,荷笠不免有些感慨。但荷笠已经没有时间浪费在感慨上了,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密封袋,里面装着最后一颗粉色胶囊。
自110B1找出粉色胶囊,托连理枝从“天堂”交给吴信,又由吴信转交到荷笠手上,已过去了十多天。
在这期间,荷笠对其检测了不下几百次,回回都以失败告终。即便每次检测只需要一点量,但也耐不住这样消耗,很快十多粒胶囊只剩下眼前这一颗。
荷笠握紧拳头,“最后的机会了。”
在精细严谨的动作下,终于在零点前,荷笠实现了完整分离,并通过数据库自动比对,确定了每种成分所对应的名称。
荷笠看着悬浮触控屏上的成分含量表,发现一种名为“速生肽-18”的成分占比竟高达45%。他立马回到工位,打开操作面板检索。
令他头皮发麻的是,一条有关的信息都没有!
这比查到更让荷笠感到恐惧,他的手指不经痉挛起来,忍不住揣测——这个世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荷笠揣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从抽屉里拿出一粒红色胶囊扔进嘴里,一声不吭地走到厕所把水开到最大,猛往脸上扑。这时,11推门进来。
“主人,工作上遇到困难了吗?”
水流如滚珠一般从发丝落下,打在睫毛上,叫人睁不开眼。可荷笠却不知道疼似的,闭也不闭,任凭水流像淌过河道一样淌过眼球。
11同镜子里的他对视,见状走到他背后,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像哄摇篮里的小婴儿似的,11的声音比水流更清澈、更柔软。
“不怕,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从小到大,荷笠不管发生什么事,再难过,也咬碎了往肚子里咽,从没哭过。可是当他听见11说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烦恼害怕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往心头上涌。像货架上滞销的糖果,从不奢求被带走,可突然有一天被人拿起端详,又生出了可怜的希望——带我走吧,我也很甜的。
荷笠转身埋进11的怀里,两只手攥着他肩膀处的衣料抖成筛子。
“我想回家……11,我想回家……”
他从来没有发出过像今天这样的声音,嘶哑又破碎。
11紧紧地搂住他,说:“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都在荷笠的哭声中发抖。
侧身躺着的6688轻叹一声,“做梦总比麻木好。”
荷笠在11怀里睡去了。11低头端详他的侧颜,睫毛被泪水割成一束束,脸颊红扑扑的,犹如卸下防备的流浪猫。
在他的印象里,荷笠总习惯独当一面,工作、金钱、烦恼,每一件都自己消化,从来报喜不报忧。这固然是由他人生轨迹决定的,也是他选择的自由。
可11就是觉得心,好疼好疼,好疼。
11替他拨开粘在额头的刘海,指腹勾勒眉眼,温柔又缱绻。
“荷笠,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如果说黑夜能让人脱去皮囊,那么白昼自然能使人重新带上伪装。
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荷笠准时把脚踏进灌满阳光的鞋,然后洗漱着装,奔赴生活。动作行云流水,神色波澜不惊,仿佛昨晚的那个他,只存在于别人的梦中。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一个声音拉住了他的腿。
“速生肽-18可以使人快速生长、发育成熟,但以此为代价的是,皮肤会逐渐皲裂,肌肉会不断萎缩,骨骼会逐渐变脆。”
是11。菏笠转过身。
短发不比长发,一觉睡醒总容易翘得没形。此刻,11就是这副面貌。
“偷看你的吊坠是我不对,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我不一定什么都清楚,但两个人一起分担,总会轻松些。”
11弱了声说:“你已经好久没有让我教你认字了……”
昨晚的水珠好像又出现了,只不过它现在流进身体里,滴答滴答地落在心上。它力气还不小,砸得心扑通扑通跳。
“我知道了。”菏笠匆匆说完,慌乱跑走了。星舰都差点被他的凌波微步弄偏了航。
在床上装死的6688终于翻过了身。
11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问:“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嫌我烦?”
6688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心道,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笨。
“人家那是害羞……”
11听见这话终于高兴,一高兴就变得大方:“走,我再送你一套衣服。”
“哪来的钱?”
这一提,11想起来了,他们现在全部家当只有5块芯币……
买把空气都不够。
“算了,先带你赚钱去。”
飞了几个地方,加起来都没超过20个芯币。11想了想,这样不行,于是起了再去“天堂”冒险的念头。只要不去太深,不理睬他们的闲言碎语,11相信自己不会轻易失控。
“捡能捡几个钱?”6688说,“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人不仅多,个个行头都不简单,说白了,就是有钱。
见6688驻足在十字路口中央,扰乱了交通秩序,骂声笛声连成一片,11大声道:“你不要命了吗?”
6688没有答他,反而一脸深沉,左手放在嘴前,各指来回点算,嘴唇也张张合合念着什么。
忽然眼睛一睁,道:“天机不可泄露,然今日异象非同小可,不得不言。”
他一身黑色行装,相貌虽丑了点,但目光如炬,加上姿态笔挺,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有钱人最忌讳这个,纷纷安静下来。
“你说。”
6688没急着说,而是原地绕了一圈,眼神扫过每一张脸。
“今日天象异变,几颗星辰恰巧连成一线,它们的光芒正好投射在此路,”6688指向自己所站的地面,“此点。”
“这道光芒所过之处,天地间的力量会变得异常微妙。若贸然穿过,便会触动这股力量,引来一场劫数。”
他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这劫数轻则让人心绪不宁,事运受阻,小病小灾不断;重则……唉,实在不堪设想。若是家族中有这样的人,恐怕也会因此而衰败。”
有人道:“那我们现在换条路走不就好了?”
谁知6688晃晃手指说:“没那么简单。这世间的灾劫,必有其因,也必有其果。即便绕过了这灾,也逃不过那劫。”
他这一出戏惹得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不仅马路中央围了一圈,半空也围了一圈。
有人问:“那你现在站在这个点上,岂不是自惹麻烦?”
6688将手背到身后,说:“将死之人,何谈麻烦?”
众人眉头舒展,原来这人不要命地堵在马路中央,是想在死前做件善事。俗话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于是纷纷深信不疑。
有人就问:“大师,那该如何消了这灾劫啊?!”
6688叹了口气,哀道:“难啊……”
众人急了:
“这可不行啊,大师!你可得救救我们啊!”
“我们林家可不能断在我这儿啊!”
“我不想死啊!!!”
6688手掌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道:“化解之法有是有,只看各位愿不愿意割舍了。”
“是什么?!”众人紧跟着问。
6688字正腔圆道:“十万芯币。”说完,调出了星码,悬在头顶。
众人这才品过味来,搞了这么半天,原来是盯上自己兜里的钱了!纷纷开骂。
但无论骂得多脏,星车星舰摆出多厉害冲撞的架势,6688始终微阖着眼,岿然不动。弄得大伙儿将信将疑的。
最后众人骂归骂,多数人还是把十万芯币转了过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十万芯币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钱,就当花钱买个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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