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校在初三下学期的第一个月末有月考，虽然不是期中期末这样的大考，但学校极为重视。

因为这场考试能很大程度代表这一届学生的学习情况，体现出来的缺陷与优势能帮助学校科学制定初三最后复习的计划与目标。

分校惯例，每一场大考过后都会有一场家长会，为了让毕业班的家长可以更好的适应配合学生的学习，分校特地邀请了高中部优秀学长的父母来做经验分享。

虽然谢之觉得这种经验分享对于他们家来说毫无作用。

那天早上他爸给他的老人机打电话。说早上突发有个会要开，下午的家长会应该会迟到。

即使到了初三，谢之依然只有一款老人机，还是他爷爷买新手机的时候送的赠品，功能有限，除了短信电话以外只有系统自配的贪吃蛇游戏。

谢之拿着老人机嗯了一声，谢原在那边说话的声音很是缓和，一听便是在工作场合打的电话，于是他等了会确定他爸没有再要说的，才把电话摁掉。

经验分享在学校大礼堂举行,要求孩子和父母一起听，谢之的爸爸来得晚，他一个先人坐在位置上。

每个学校的年纪大会似乎都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校长的陈言老套，优秀者的颁奖表彰，以及在观众席昏昏欲睡的广大学子。

果然，大会前1个小时简直就是聊胜于无，可以说基本毫无意义，谢之在座位上翻了个白眼，低着头无聊地扣着手指。

边上的人动了动，把腿收起来给人让位置，他抬头看了眼，是他爸弯着腰进来了，赔着笑容对给他让过道的人说了一连串谢谢，等到他边上捏着矿泉水坐下来。

“经验分享开始了吗？”他爸把矿泉水放在地上，转头问道。

“没。”

说完这两句谢之便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很明显他爸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拿出手机忙工作去了。

台上主持人已经要开始下一个环节，正在讲过渡词，但可能是旁边多了一个人，谢之的身体比精神更加条件反射的感到有点紧张，谢之在位置上坐得笔直，仿佛对大屏上的ppt有十足的兴趣。

“我们这次邀请到的是高二学长李长青的家长......他的成绩十分稳定......”ppt翻到下一页。

谢之霎地睁大眼睛。

李长青的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荣誉，横着排列，足足有3行，荣誉底下还有他的成绩变化折线图，确实十分的稳定，稳定在年级第一。

台上的灯光灭了一排，从边上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很标准的业务员穿搭，白衬衫藏青裤子，金色大标的皮带固在微微突起的肚子下面，不是很胖，但感觉和李长青给人的截然不同，甚至带有一丝猥琐。

“这不是分包的李飞宏李总吗？”谢之听到他爸惊讶的声音。

“他儿子这么优秀啊，早知道当时和人家要个联系方式......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看人家，多给自己父母长脸，我在公司比他位高，有什么用？现在不还是得坐在下面听他讲。”

谢之听到抿了抿嘴没回话。

因为他没反应，他感到谢原已经开始生气了，但谢之知道，在外面谢原是不会和他拉下脸的，他要保持他的体面，所以谢之也没转头，依旧看着台上说话的人。

李父正在念准备好的ppt，应该是把平日习惯微驼的背故意挺了起来，上半身绷着，说话时眉眼间泛着得意，手却搓捻着裤子，整个人看起来并不自然。

ppt上的内容和小视频软件里流传的教育方法没什么区别，谢之听了一会就没再听了，他爸倒是很是认真，看到字多的页面甚至还用手机给拍下来。

经验分享是大会的最后一个环节，经验分享一结束就可以自行离场去教室找老师具体聊一聊，谢父等一散场就拉着谢之起身。

“李总，李总！欸，留步留步。”他爸拉着谢之把快走到门口的李宏飞喊住。

谢之在后面跟着，看着他爸，喉咙有点闷闷的。

就像转学一样，他的父母总是自顾自地竭尽全力试图给他更好的学习资源，无论对方是谁，是多么的难以交流，他们似乎总能拉下脸面，为他弯下腰，给他提供他们所能触碰到的最好。

就像现在，即使对方在外只是他合作的一名小员工，但因为他有一个学霸儿子，谢原就可以快步向前走几步，放下自己的身段，弯着腰伸出右手想要握手。

李飞宏手里正拿着衣服和平板，被叫停后，先看了眼谢之，听到这话压了一下嘴角，似乎强压下内心的得意，然后堆出满脸歉意，却也没放下手里的东西。

“哎呀，这不是工程部的谢总吗，我这拿着东西呢不好握手啊，抱歉啊。”

谢原半弯着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就很自然的把手收回来在身上摸了一下，笑道：

“没事没事，你这满手东西的。”说完又加深了笑容

“听了李总的分享，感觉收益匪浅，真是会教育啊，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不想我们培养出来的，天天不务正业，感觉都快废了。”他回头把钉在原地不动谢之拉了过来。

谢之感觉到自己被上下打量了一下。

“欸，怎能这样说爱孩子，你家这个看起来就是个好学生。”李飞宏佯装生气地把脖子向后顶了一下，顺手拍了拍谢之的肩膀。

“唉，不说了，不知道李总的联系方式是什么啊，方便加下吗......”

谢之站在一边看着他爸弯腰笑着和李飞宏说话，轻轻攥了下自己的指头，示意了他爸一下就到礼堂门口呆待着了。

傍晚的礼堂大门正对着晚霞，金黄又氤氲着橘红的云在天边漫地灿烂，树都变成了剪影般的黑色，一片一片的轻轻晃动，谢之就倚在被晚霞染成暖色的墙上。

傍晚的声音不响，盖不住门后的声音，谢之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

天边的云彩在远山之上波澜壮阔，映出山体青黑色的轮廓，谢之把自己的后脑抵在墙上，仰起头来。

谢之这次考得不好，可以说非常不好。

谢之平时学习并不差，数学凭借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一直可以保持在上游，语文英语虽然拉跨，但是凭借自己的努力硬搞，成绩在原来的学校也是数得上号的，但是到了分校的A班，差距一下就显得很明显。

谢原没和李飞宏没谈多久，他等了一朵云飞过夕阳的时间，他爸便出来了。

家长会的下一个环节是家长去班级和老师面谈。

徐老太今天就一直坐在班级最后的位置上和各种来找的家长谈话，她给每个人都分析了成绩，数据堆了一箩筐，但是最厚的那本是谢之的，徐老太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和这个新转来的家长讲。

老太一向眼尖，谢之带着他爸一进来，就被她发现了。

她忙招呼两人坐下，自己带上老花镜翻出一打答应好的A4纸，摊在桌子上。上面打印着谢之的总成绩，排名，每科排名，以及每一科的答题卡，答题卡的扣分点都被老太细心的做了批注。

这场考试很能体现谢之的学习状态，能看出来并不是一个资质不好或者说不努力的孩子，甚至从他很是突出的数学成绩来看，谢之是一个脑子很灵光的孩子。

徐老太先把谢之的数学分析表推给谢原

“谢之爸爸，你看谢之的数学是他的强项，尤其是几何相关的题型，几乎没有扣分，代数部分的扣分点主要集中在小的粗心的错误上......”

谢原不喜欢听到粗心俩个字，谢之听到这句话有点敏感的抬头看了他爸一眼。

果然，谢原的眉头已经开始拧起来了。

“语文和英语可以说是孩子的弱项，可以看出在原来的学校是有所努力的，但是努力的程度不够啊，和班里的其他孩子差距还是很大的。”老太指了指在表格中和平均分相距甚远的分数。

“阅读这种题型大量失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要么是不够努力单词量过少，要么就是做题方法存在很大的问题，导致做题的时候抓不到出题人的关键......”

因为后面还有家长等着，谢之体现出来的问题又太多，老太的话密且犀利，想把写知道问题都说出来，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指着表满问题的分析上面，没有顾及到谢原越来越不好的脸色。

老太没有给父母发过成绩，谢之也没说，这是谢原第一次知道谢之的考试分数。

他手里攥着成绩单。

差距大，做题粗心，不够努力。

即使谢原很清楚这些问题都有可能是源于刚刚转学，不适应这里的学习进度和强度。但他觉得自己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内心的怒火，他觉得谢之的行为和成绩根本配不上他为他争取资源时的努力。

他在外面累死累活被领导欺负，为了给谢之找更好的学习资源，对自己根本看不上的下属卑躬屈膝，现在知道谢之并没有给自己一个人应有的，符合自己预期的回报。

老太唠唠叨叨老半天，终于觉得差不多了。

“很聪明的孩子，家长要对孩子有信心，但是初三下了要抓紧时间补一补才行......”谢原看起来很是体面的点点头，和老师说了再见，关上门走出去。

班级外天已经黑了，校园里的路灯浑浊地在地面照出一团黄晕，谢之看到他爸从门里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停在停车场，他爸脚步极快，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傍晚的校园静悄悄的。谢之很安静地爬上车，车子启动，动作幅度很大，换挡起被他撞的发出闷闷的响声。

即使这个点了，路上的人却不少，有小摊把车子推到校门口，为马上要下晚自习的高中生做准备，水蒸气和人声一起欢欢腾腾的向上卷，衬得车内尤其的逼仄、沉寂。

即使坐在后座，都能感觉到他爸压抑着的火气，他在等，等怒火的来临。

前面横向车道是打车道，要等的红灯长达2分钟，他爸把转向灯打开。

滴答，滴答，滴答......

“给你转这个学校，你知道我喝了多少酒，赔了多少笑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谢原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声音很冷，压着怒气。

谢之没说话，只是安静的把头靠在车撞上，宁江的秋天水汽很足，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他的影子在雾里忽隐忽现。

“人家都说，孩子是最大的投资，我投资了吧，是吧谢之。”

“那你给我的回报呢？你给我什么回报了？用我的钱，享受我给你提供的教育资源，过的多滋润啊，我的回报呢？！！”谢父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个在外面总是弯着的脊梁直了起来。

他把车停在车库，上了楼，没等谢之。

“你考的什么东西你看到了吧，班级倒数，我千辛万苦把你调到这里来，就是听你们老师说你粗心，不努力的是吧”谢原粗暴地将钥匙插进门孔，拉开门的时候回头，那双嵌褶子里的眼睛狠狠的突出，浑浊昏黄的眼白挤满血丝。

“一塌糊涂、一事无成的东西。”楼梯道理里似乎总是伴有阵阵回音，谢之站在门外，感觉谢原的声音尖锐地地刺痛着谢之的耳膜，层层叠叠，一遍比一遍大。

谢之一直没有说话，谢原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家里灯在谢之眼里泛着花，回音渐渐停止。

他爸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响起，嗡嗡叫了好几声，谢原隔了一会不耐烦地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眼号码，烦躁的把电话按掉，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没再看他。家里的灯没调好，有点暗，把他爸的脸照的昏黄。

客厅里云雾缭绕，谢之看到他爸又拿起手机回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王总吗，刚刚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他爸在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叠起眼角的皱纹，陪笑的表情又出现了。

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让谢原很是开心，“欸，好好好，明天就可以开工是吧，那太好了。”

电话打的很快，谢原边打电话边无意识地按了按烟蒂，寒暄了几句就笑着把电话挂掉。

家里蓦然安静下来。

谢之低垂着眼换了鞋，准备回房间，快进房间的时候听到他爸在沙发上叫住他。“爸爸说这么多，不是要骂你的意思。”他爸的声音有点不自然的生硬感，“你要好好学习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