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里迟疑了几天，还是没告诉沈灼，自己已经发现了桂花树下那把小伞的事。那是沈灼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为小溪做的，也是他们共同的秘密，就像他们的友谊也不需要让很多人知道一样。

临近期末考试，教室氛围明显比往常严肃许多，就连平时嘻嘻哈哈的学生也知道临时抱佛脚，不管脑袋记不记得住，多少都得抱着书本翻一翻。孟里这几天把手机从震动调成了静音，除了一些很重要的跑腿，比如给老人家送药什么的，其他单基本都礼貌拒绝了。

刘柳的电话是上午十一点多打来的，当时孟里在上课，过了半小时快到午饭的点了才从桌肚里掏出手机。见到屏幕上显示着刘柳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时，孟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点开信息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回。

孟里骑着小白龙急忙赶到家时，早上出门前还完好的家已经被翻得到处都是，跟进了小偷似的。胡大海和奶奶都不在家，刘柳抱着苗苗在沙发上哭，孟里拍拍苗苗的背，给她擦了擦眼泪，问刘柳怎么回事？奶奶去哪儿了？家里是不是遭贼了？

刘柳摇着头哭诉：“他们母子俩吵架了，我……不是，胡大海看上了山风苑新开发的一个楼盘，想在那儿买套房子，毕竟苗苗长大了嘛，就快上幼儿园了，那块教育配套也都挺好的……”

“然后呢？奶奶呢？”孟里想起自己昨晚从夜市回来，见奶奶那么晚了坐在外头沙发上出神，当时就问她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奶奶只说自己夜起上厕所，等会儿就回房间，让孟里早点睡觉休息。现在看来，老人家当时就有心事了。

“已经吃过救心丸没事了，上菜市场了…”刘柳哽咽了一下，见孟里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着孟里道：“奶奶奶奶！天天就知道你奶奶！我从嫁进来就跟着你们一家窝在这小破平房里，我和你叔就不能有套自己的房吗？”

孟里刚要出去找奶奶，听刘柳这么问，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们想买房跟家里现在弄成这样有什么关系，刘柳见孟里愣住没说话，干脆把哭得正凶的苗苗放沙发上，扎着头发站了起来。

“看什么看！我们哪儿有钱？结婚时你奶给的那几万块彩礼，我早给娘家了，这两年靠着胡大海当保安那点工资生活都够呛，还有一个苗苗要养，哪儿能存下钱？昨晚上胡大海跟你奶说岚水河有套不错的二手房，让她出点钱帮着买下来，你猜怎么着孟里，你奶想都没想开口就说她没钱，那可是她亲儿子啊，苗苗也是她亲孙女，她出钱给我们买房不是应该的吗？”

刘柳见孟里很快眨了眨眼，似乎没有要反驳她的意思，继续道：“昨晚就算了，今天醒来，我起了个大早，给她老人家煮了面条，好声好气求了她半天，她还是说没钱……”

“没钱你们就跟强盗一样翻家里？”孟里颤着声不可置信道，憋了好一会儿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

一直以来，胡大海和刘柳是什么性子孟里再清楚不过，两个人平时都是好吃懒做空蛮横的主，但孟里从没想过他们会为了买房要不到钱就闹成这样，还把奶奶气得吃救心丸。

“强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以为你捡破烂挣了几块钱就了不起了。”刘柳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东西朝孟里扔去，边扔边撒泼道：“等你大海叔回来我叫他打死你！你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强盗！”

孟里不想再听刘柳多说一句，骑了小白龙就去菜市场。盛夏的正午，外面已经是三十五度的高温，入夏以来奶奶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今天肯定是因为跟他们吵架才拖到现在去，买了菜还要回来做饭。

刘柳从嫁进来至今，没做过一顿饭，没上过一天班，胡大海更甚，工资养老婆孩子都不够，就连买烟和打牌都是跟自己拿钱，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奶奶？

孟里鼻子瞬时酸了，脑海里突然冒出刘柳刚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才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强盗。他以为自己从小到大已经足够努力地证明他不是这个家里“多余”那个，可十几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变过。

孟翠华提着满满一篮子菜看到孟里骑车迎面过来时，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今天不是周末，平时这个点孟里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外头忙活，很少会出现家附近，孟翠华心里一紧，以为孟里出了什么事，直到孟里红着双眼从车上跳下来紧紧将自己抱住。

“没事啊孟里，奶奶好着呢。”孟翠华猜孟里肯定知道了上午发生的事，拍着孙子颤抖的后背安慰道。

孟里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什么情绪了。她的孙子长大了，不对，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做大人了，为了和她一起撑起这个小家，没买过一次零食一本课外书，没穿过一件合体的新衣服，也没迈出去过岚水县城一步。

也正因为这样，孟翠华怎么也不答应动那两万块钱。她没告诉过任何人这笔钱，那是她从捡到孟里的第一年起特意为他攒的，每次存得不多，十几年了那本存折也才刚到两万。

自己把那婴儿抱回来了，知道她没法让他跟别人家的小孩一样过上好日子，更别说以后帮他买房娶妻。孟翠华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供孟里念完大学，她之前就跟人打听过，大学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至少也得这个数。

上午胡大海掀开家里东西到处找存折时，孟翠华的确被气着了，但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她藏在被褥底下的存折被发现。那本薄薄的本子对一套岚水河边的房子来说遥不可及，却是孟里有机会大上学，走出岚水县城的唯一机会。

孟里一整天没吃饭。中午把奶奶送回家，又匆忙做了俩菜才赶回学校，下午连教室门都没出，除了上课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睁眼时已经上晚自习了，徐晓萍往孟里背后拍了几下才把人叫醒。

“不舒服？”徐晓萍轻声问。孟里揉着眼睛摇摇头，从桌肚里掏出卷子做了起来。徐晓萍不放心，又摸了摸孟里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只是不知怎么有个凹进去的红印子，擦破了一点点皮。

下了晚自习，孟里在教室待了半小时，跟往常一样去排练室。起初孟里垫着脚尖踉踉跄跄站不太稳时，何闪闪还以为他只是忘了舞蹈动作，直到见人晕倒在地了，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会儿舞蹈老师已经走了，整个学校除了校门口保安和旁边教学楼的精英班还在自习，没有其他人在。

何闪闪吓坏了，赶紧让队里女生帮忙叫救护车，自己边下楼去找保安，边给班主任唐易打电话。虽然她知道唐易并不喜欢孟里，也知道事后唐易肯定会因为她带手机进学校而指责她，甚至没收她手机，可这时候已经没有比孟里的安危更紧急的事了。

如果孟里因为练舞出事，她会自责很久，就算孟里不是因为练舞出事，她也会难过很久。

夜晚的操场空无一人，灯光零星。何闪闪带着保安跑向艺术楼时，看到一抹风一样的影子从斜对角的方向疾驰而过，瞬间消失在了艺术楼的入口。等何闪闪反应过来时，沈灼已经健步如飞地从楼上下来了，背后是还在昏迷中的孟里。

晚上十一点，孟里才从病床上醒来，这会儿距离他昏睡过去已经两个小时。平时这个时候他还在夜市挨着各家小摊小店问，需不需要跑腿送夜宵，有没有不要的瓶子纸箱，碰上好说话的老板又正好店里缺人时，孟里还会主动帮着传传菜，收拾一下桌子。

“沈灼……”看到身侧眉心紧皱的沈灼时，孟里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了眼。沈灼还在，只是起身去外面把护士叫了进来，孟里这才知道自己时隔几年又犯了低血糖。

上一次低血糖，好像还是初二那年，孟里没考进班级前十，小溪也意外走了，他去电话亭给沈灼打电话，可沈灼只让他以后别打了。后来孟里在岚水公园秋千上坐了很久，还好奶奶及时过来找到了他。

“我已经好了，谢谢你。”孟里的身体还是有些难受，但心里很高兴。他不知道沈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记得自己前一分钟还在排练室练舞，一睁眼就在医院了。还剩半瓶葡萄糖滴滴答答流淌着，孟里突然想起要给胡大海发个短信，不然奶奶晚点发现他还没回家，估计得急坏了。

“别动。”沈灼声音很轻，却很沉。见孟里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扯着输液线准备给谁发短信，从他手里把手机拿了过来。这是一款老式手机，银色的漆面掉了一大半，按键也有些凹凸不平。

孟里乖巧地将手放回了原处，朝沈灼笑着道：“你帮我给奶奶，不对，给胡大海发个短信，就说，我还在夜市忙，晚点回，不用担心。”

沈灼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半圆弧的指甲也很干净，此刻正不太熟练地拿着孟里的老式手机输着字。过了一小会儿，才把手机放回了离床边桌上。

“谢谢你。”孟里说，很快，他看到沈灼从身后提出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打开放在了他面前。

孟里探着头往里看，水、核桃牛奶、浓缩果汁，不同口味的面包和糕点，甚至还有巧克力和八宝糖，看上去都是好吃的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