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情的道侣

“师父!”

百里诀跌跌撞撞冲进万仞涯底,入眼却是一片雪山塌陷后的狼藉,一时间,慌张如野草疯长。

他脱力跪在地上,忽然发疯般拼命挖着早已冻结成冰的雪块,满手鲜血淋漓,直到从雪堆里挖出一块小鱼石雕,动作瞬间愣住,仿佛意识到什么,百里诀难以接受地捂着脸失声痛哭,“师父……师父!!”

“喊什么?留着这点力气等我死了再喊也不迟。”

正在他沉浸其中,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懵然回头,苍茫的冰川上站着一道人影,衣着朴素,远观独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寥落。

看着百里诀一阵恍惚,可人影走近了,出乎意料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寡淡无味,似拂过荒原的野风,粗劣刺眼,极为反差。

“师父!”百里诀回过神来后,脸上露出几乎绝处逢生的欣喜,几乎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投入师父的怀里。

可就在即将触碰到褚宁的前一秒,一切暂停,转眼又与对方相距三寸,好端端站在原地,就好像被人拉了进度条,直接跳过了肢体接触的那一步,他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已然放下的双臂,满脸奇怪地站在原地。

褚宁却早已见怪不怪。

其实不止是肢体接触,像当年城门楼上的一百鞭,每一次泡硫酸池,坠崖砸在冰面上那一刻,都会像现在一样被直接跳过,所以这两百年里他过的是上辈子不敢想的舒坦安逸的日子,除了受到点精神污染外。

可他没忘记来这个世界是赎罪的。

奇怪之余,他也问过系统,006支支吾吾说大约是故障,正在维修中。

不过这故障得倒是十分懂事,不用受皮肉之痛,还不用跟这群傻子搂搂抱抱,褚宁大概做梦都会笑醒,他大手一挥说不必修了,所以这bug一直延续到现在。

“你一人来的?”褚宁随口岔开话题。

百里诀一听这话登时就不太高兴了,开口没好气道,“你还指望是谁?在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愿意跑这鬼地方给你收尸。”

听闻此话,褚宁眼里流露出一丝超刻意的黯然,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决手里的小鱼木雕上,抿唇沉默片刻后拿过来戴在脖子上,好像悬崖上的背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百里诀看他又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难以置信睁大眼,“大圣人!你这是又打算原谅他了?秦理那混蛋都变心了,你还眼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

“没关系,”褚宁打断他,抬眼瞧着灰蒙蒙的天,打量着雪还要再下一阵子,“反正全世界都会背叛我。”

谁让设定如此。

“我不会!这世上只有你待我好,我愿意用这条烂命一辈子誓死跟随,否则就让我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作为人间悲剧三号,百里诀也不出意外有一段悲惨的童年经历,他原本是贱民窟里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被土匪打断腿丢去街上乞讨。

即便没了一条腿,凭借年轻的力气仍然能从乞丐堆里抢一口饭吃,结果就在抢食时不慎弄脏富家公子的衣服。

下场可想而知,他遭到了惨烈的报复。

公子哥玩性大发,生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命人拿来三副精铁打造的狗嘴套戴在百里诀嘴上,然后用馒头往他身上砸,势必要亲眼看着这个小乞丐饿死在食物堆里却一口也吃不了。

“不是爱吃吗?吃呀!吃……”

直到一袭白衣如天神降世,褚宁一脚将公子哥的天灵盖踩得入土三分,疑惑道,“这地怎么不平呢?”

彼时的褚宁还拖着瞎子秦理满天下寻找破除心魔的机缘,秦理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褚宁却执意将他救下。

他说,“这瘸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要是不救他,他一定会死在这里的,他还那么小。”

秦理说:“你真是太善良了。”

百里诀:……

装货。

可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后来褚宁会豁出一条命深入险地,在魔堆里抢出一颗接骨木,让百里诀有重新站起来的资格,看到了更高的天空。

“万劫不复么?可我已经听过一次了。”褚宁平淡的语气下有些讽刺的意味。

“不要把我和秦理那混蛋混为一谈,我和他不一样,他背信弃义,我不会!”百里诀攥着领口猛地上前一步,眼底流转着恳切的光亮,全然一副少年人赌气的稚嫩与赤诚。

说是像是那么回事,只可惜这是一个全员恶人的世界。

在一般的设定里,有两类角色是堪称无敌的存在,一个是身世不明的孤儿,一个是孤儿不明身份的父母,百里诀既然能在主要角色行列之内,真实身份肯定不简单,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一腔赤诚有可能是真心的,但如果等到他坐拥一切,可供选择的项目渐渐多起来,那便很难说了。

“行,我等着,”褚宁转身,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嘴角浮现一丝兴味,“走吧。”

百里诀小跑两步跟上,“你上哪去?”

“回太清宗。”

“不行!你不能回去!”百里诀冲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褚宁不紧不慢地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理由?”

百里诀内心几番挣扎纠结,最后几乎是吼出那个残忍的真相,“因为秦理那混蛋要跟别人订婚了!”

百里诀怕这件事打击到他,先前一直不敢说,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去赴心上人的婚礼,与其当众难堪还不如及时让他看清秦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躺在冰川底下的这三天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乐湛上去就因为受惊过度晕过去了,秦理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了他三天,连一个下属都没有派来,根本没有顾虑过你掉下悬崖是不是留着一口气,尸身会不会被雪鹰吃掉,甚至还提前了婚期,他们名利双收,高朋满座,你从前为他做了那么多,却是在给他人做嫁衣,能不能有点骨气跟他一刀两断?别让我看不起你!”

一口气说完,百里诀心口有些气急攻心的抽痛,他恨其不争地看着师父。

“这么说来,我更要回去了,”褚宁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伤心欲绝,反而眼里浮现一丝堪称兴奋的笑意,“戏台已经搭好了,缺了我还怎么唱?”

作为精神上的搅屎棍,褚宁两百年修身养性下来,依旧改不了看到哪里恶臭就要去踩一脚的本性。不是高朋满座么?那就让所有人亲眼见证他为两位新人献上的大礼。

百里诀一时看得愣住,甚至怀疑褚宁因为他刚才那番话伤心过度而失心疯了,“你要干什么?”

褚宁手掌附上徒弟的脸上,就在百里诀以为他要对自己一顿宽慰时,褚宁一巴掌扒开他的脸,直接将他送出去二里地,“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怕被连累的话就别跟过来,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见。”

百里诀跌倒在地,看着褚宁远去的背影,他一直觉得从没有看清过师父的面目,他的脸上仿佛总是笼着一层灰白,面对面时看得真切,背过身去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就好像湖面上晨曦过后就会消散的薄雾。

更奇怪的是褚宁不过一个靠着药物吊着修为的废柴,却时时刻刻让人感受到一股至强修者的压迫与危险,百里诀清楚那绝不是错觉,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

太清宗,羽清峰。

红云金顶上四处挂着价值不菲的金丝红绸,宾客云集,举杯谈笑,一派喜庆,都道是盛世姻缘,天作之合。

作为众人祝贺调侃的中心,秦理自幼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一言一行都显得从容不迫,应付之余,目光却不自觉投向远处一个方向。

极北之地,云雾霭霭,藏着不为人知的隐匿心事,他找了个借口躲开人群,一个人上了阁楼顶层,趴在栏杆上吹着冷风散散酒气,又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冰川,不觉失神。

“峰主,褚宁身上有宗主的护心印,即便坠崖也不会伤其性命,但三天了还没见到回宗门,是不是遇到了意外,要不要属下前去探查一番?”

衣袂过隙的风凌厉了一瞬,片刻又缓和下来,秦理面上仍然在笑,看向心腹的眼神多了几分警告,颇有不怒自威的意思,“你倒是有情有义,那就去吧,还问我做什么。”

心腹意识到自己多话,双腿一软,直直跪下,“属下多嘴!”

秦理下一刻收回目光,“记清楚了,与我两小无猜的人是阿湛,落魄时相伴百年的是阿湛,往后携手白头的也只会是阿湛,那个名字,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再提。”

属下颤巍巍伏地答是。

随着钟楼一声悠长厚重的长鸣,阁楼下的热闹逐渐大了起来,到了该迎亲的时候了。

一道蜿蜒曲折的红如火星浩浩汤汤烧下山去,从主峰一直铺陈到羽清峰,而在这段红线的另一头是他日思夜想数万个日夜的人。

秦理于高楼一跃而下,衣袂如炼化到极致的红焰,踏着漫天飞舞的桃花,在众人的惊呼声里掠向远处,在一袭喜服的人面前停下。

乐湛因为眼前人忽然的停驻而惊得倒退两步,险些后仰跌倒,被秦理稳稳扶住手臂,两相对视,差点沉溺在他如夜色般深沉含情的眼神里。

“你怎么来了?”

按照程序,两人应该从红锻的两端走到中间,执手共同步入祠堂,在诸仙的见证下并结连理契约,完成合籍。

“我想让你知道,这段路我会义无反顾走到头,连同你的那一段,你只用告诉我愿不愿意。”

即便身着艳色已经遮盖不了他身为强者沉稳的气度,秦理目光定定地看着乐湛,仿佛眼前人即将给出的回答关乎他生命那样重要。

“自然是愿意。”

乐湛眸光闪烁,他本身容貌极盛,在喜服的映衬下更显得容色灼灼,恍若初阳升朝霞的一瞬的干净纯粹,不沾染凡俗的仙姿看得四周的人无不失神,只觉有漫天桃花绽放,伴随着四周仙乐,纷纷叹道天人是也。

秦理看着他的模样一时呼吸不畅,如果说从前还在褚宁和乐湛之间犹豫过,现在更多的是为当初在悬崖上的选择而庆幸。

乐湛身世显贵,容姿清绝,天真纯粹,只有这样的人才配与他携手今生,而不是一个长相平平,连亲爹都不认,只能靠天材地宝吊着修为的野路子废物。

两人在彻底放飞的欢呼声里搭上手,转身面朝所有人,含笑,行礼,步步迈入祠堂,在一棵千年古菩提树下站立。

树下有一玄衣白须长者拿着红册子,神态庄重肃穆,那是百年不出世的灵逸尊者,向来有天下第一人之美称,受邀由天下第一人为二人主持宣誓,排面可见一斑。

在二人共同宣誓后,开始并结连理,一缕红线从乐湛小指指节处浮现,向着秦理方向蔓延。

所有人或合掌,或捂脸,全都殷切祝福看着这一对佳偶。

万众注视下,那根红线却在半空挣扎探索了一会儿,无力负载地消散于天地间。

秦理脸色骤变,连着尝试了几次,这连理契就是连接不上,听着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两人都不禁额头冒汗。

“据说连不上的都是心不诚,有强烈恨意与隔阂的人,可眼前这二人怎么看怎么登对,怎么会出现这种乌龙呢?”

“从前他二人不是解除过一次婚约,莫非是那次的事导致的?”

“连理契失效还有一种可能,恐怕……”

讨论声越发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渡华夫人见事不妙,连忙出来摆平,称兴许是菩提树出了问题,请宾客们移驾外院喝口茶,合籍大典改日子再举行。

这样的说法俨然很难服众,但面子上还得做做样子,还没等安抚好宾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亲弟弟的人生大事,怎么没见到有人邀请我呢?”

人未到,声先至。

众闻言纷纷侧目,只见一深黑麻布素衣的人影悠然自得走来,穿得朴素粗糙,又长了一张全天下人都长着的脸,却平白让人有种挪不开目光的气场。

褚宁走近了,注意到站在对面的秦理,“你我好歹也算道侣一场,怎么另结新欢连我也不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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