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回到城中,彻夜未眠的两人均有几分倦态了,但显然不是该休息的时候,阿银沏上一壶茶,与先贤商讨此事。

“柰城城主所施,均为摄取他人生命力,供自身修炼的邪术,之后他对我们说的话除了描述我的地方其余都是半真不假。”阿银边说边为先贤斟茶。

“此次有我们的介入,他定会收敛一段时日,等过段时间我们假意离开,看看他有何动作。”先贤抬眼看了看阿银,“先跟我解释清楚吧。”

阿银在柰城的那些往事,自己竟是通过他人之口才得知,阿银甚至还想继续欺瞒自己,要不是自己能嗅出灵魂的气味,说不定当真会就此消沉许久。但其实真正说起来,阿银对自己的隐瞒确实是情有可原,毕竟在阿银漫长的生命里面,一个只陪伴了他几年的人确实是无足轻重罢。

“你应当听说过千年前那场大战吧。”

“听过。”

“那条枯骨四散,堕入冥界的神龙便是我,但因机缘巧合,我幸存了下来,回归了大海,只不过记忆尽失。我长成之后受海妖之托外出游历,越是接触这个世间,从前的记忆越是汹涌,特别是在你身边的这几年里,我彻底想起来了,而魂匕是取了我的一截骨头制成的,那晚魂匕与我有了感应,我又发觉刀灵一直在沉睡,实在是太想见你,才出此下策。”

看到先贤得知自己已走时没有任何反应的那一刻,阿银心如刀绞。众叛亲离时,三界合力共驱时,独坠深渊时,他都不曾生出如此强烈的情绪。生来为无角之龙,众皆以为邪祟,被镇于死地数年,尝透苦痛,又遭天界虚伪之人利用,以击退冥界。正是元气大伤时又被那群神仙以“以兵为狂,妄害生灵。”为由,合三界之力杀害,为掩饰那段罪恶,还冠阿银以神龙之名。

转生之后又一路颠沛,受尽苦楚,海妖早就清楚阿银的身份,但不插手世事多年,与阿银作伴也只是因为好奇,之后的出门游历,也只是好奇心得以满足后找个机会与阿银撇开关系的借口罢了。而先贤,是阿银生命当中唯一的一束光,幸好,现在他的光还没有离开。

先贤是有几分气恼的,更多的是心疼阿银,但他也对现实十分无奈,唯一能让他有所寄托的人,并不能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同自己亲密无间。这么多年以来,先贤身边的人确实都待先贤很好,但更多的是敬重与疼惜,是介于对待上位者与对待家中小辈间的复杂情感。从未有人让他体验到过任何类似于阿银带给他的友谊,而阿银身上背负的东西又太过于沉重,注定无法对自己敞开心扉。

想到这里,先贤突然发现,对于一个朋友,自己想要的东西似乎有点太多了。

阿银眼神过于灼热,看得先贤耳根似是要烧起来了,他对自己有这种反应感到十分懊恼,他轻咳一声说着:“刀灵知道有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我走之前,看了他的记忆,他现在化形之后的模样与我别无二致,根据你的手记,他应当是从面世那一刻便自动认主于我了。”阿银回道。

“那就好。”

先贤顺着换了个话题道:“城主他们应该快回城了,随后我们就去看看民众是何回应。”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有人争相走告:“城主把所有人都带回来了,邪祟被打跑啦!”语气里满是欣喜与激动,不消片刻,平时冷清的巷子顿时热闹起来了。二人均是一皱眉,看来城中被洗脑之人不在少数。

在家休整几时之后,二人出了门。城民都在为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夜市忙碌着,张灯结彩,赶得上过年的阵势。入了夜,第一次听得夜里人声鼎沸,人们脸上挂起了久违的笑容,绛河旁十里长灯,空中是人们放出的成千上万的心愿灯,杂耍艺人卖力地表演,赢得周围人等的一片喝彩。酒楼没打烊,一片喧闹,忙里偷闲的伙计们也时不时伸头出来张望。

先贤知道,这美好不过是短暂的,心中甚是忧虑。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到了,虽说表现得不是太过激动,但他眼中确实闪烁着不同以往的华彩,阿银不喜欢人,也不喜欢这种吵闹,但只要是在先贤身边,做什么事情都是好的。

阿银陪着先贤吃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跟着他一起猜灯谜,赢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路过捏面人的摊子,买下老伯手中惟妙惟肖的螭,再到糖水铺子里喝上一碗凉丝丝的糖水……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但对于先贤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玩到深夜,二人才随着人群回了家。

不知同路的一行人里是谁先起了个头,唱起柰城小调,不论是醉酒、醉景亦或醉人的大家都开始或多或少地跟着唱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爽朗的笑声,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纵情呼喊,尽情释放自我,沐浴在舒爽的晚风之中,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好似放开了一切。

先贤有点累了,逐渐有些跟不上,阿银便放慢脚步,与他一同跟在人群后面,在询问了先贤之后,一把将他抱起。

先贤缩在阿银怀里,手里紧紧拿着那个面人。从绚烂的灯花中,走到皎洁的月光下,先贤半眯着眼,看着映照在阿银脸上的明暗交错,逐渐放空了目光,这一瞬,天下好似就只有他二人而已。先贤在半梦半醒间被阿银抱回了家,关上门骤然的安静,让先贤身心彻底放松下来,进到厚实的被子里,感受到额头一阵柔软,旋即消失,手中的面人也被拿走,条件反射地抓住快要离开的人,阿银许久没有挣脱,但也没有任何旁的反应。

最后,先贤实在没有力气了,手一松垂到床边,阿银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帮他掖了掖被角,正准备去到自己的小榻,便听得床上的先贤絮絮叨叨说着梦话。

他说:“惟愿盛世长存。”

阿银顿了顿,回头轻声回应着:“放心,笙歌漫漫,有我作陪。”不知先贤听到与否,只见睡梦中的他咂吧了一下嘴,带起淡淡笑容,而后只余浅浅的呼吸声了。

阿银将蜡烛吹灭,化作原型盘在小榻上,毫无困意。他尽管有通天的力量,也没有办法去独自对抗三界,但如此血海深仇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可遇到先贤的时候他确实是犹豫了。

他原本一开始就可以远离的,但他还是选择了继续靠近。直到彻底拾起从前背负的大石之后,他才又清醒过来,不能再继续靠近了,所以离开似乎是最好的打算,可还是被认出来了。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因为自己完全可以不告而别,却还是选择了那些弯弯绕绕的方法,到底还是割舍不下这得来不易的避风港。

阿银不喜欢大多数人,只因他们的愚昧与贪婪,他们只会一味地去维护他们愿意相信的假象,而不是去寻找真实。这么多年来,他混迹在人群当中,从原本的期待到后来的彻底失望,他确实是希望先贤在这次外出中体会到人心的险恶,然后乖乖地回到夙域雪原继续被天界那群人当傻子。自己也能暂且装作是刀灵,到时就算是被发现了,也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但阿银确实也低估了先贤,先贤似乎毫不在意,他有属于他的信仰。所以在听到先贤絮语之时,阿银才会许下那个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的承诺。他想看看到最后,改变的会是先贤还是他,一切都是未知的,正因如此,才会吸引着他不断去探索。

阿银越想越没有睡意,看向床上熟睡的先贤,突然就思念起从前钻到他袖子里面打盹的时候了,冰雪的气息夹杂着阳光的暖意,没有比那里更舒服的地方了,于是阿银又爬了回去,盘在先贤床尾,不消片刻,也沉入了梦乡,度过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次没有噩梦的夜晚。

天一亮,先贤便与阿银一同进了山,目的是采些草药以供花销。在柰城,药材是十分紧俏之物。平日里的险峻之处,于阿银来说如履平地,不消半日,背篓已经装不下了。到午时,便计划去绛河上游那处生上火,取些水,做些简易餐食。

原本也不一定要到此处来的,只是先贤想要验证个事情,他想知道,那个装神弄鬼的声音是来自洞内还是来自城主及其党羽。

先贤一直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原先以为是因为之前在来柰城的路上经过过。但就在昨晚,他突然联想起了祭司给他的那幅山河图,在一个隐晦角落就是有这个地方。那幅山河图记录的范围十分广泛,也没有任何特殊标注,故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是上龙泪的所在地,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隐晦的地方,让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能够实现几世以来最大的那个梦想。

阿银生火做饭,先贤则坐在一旁整理药材,阿银将食材下锅后就守在火堆前偷偷看着先贤,春风骤然凌乱了先贤的发丝,他纤长的睫毛也似乎随之抖动了几下,阿银的心也跟着动了。他幻想着先贤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向自己,而那双经过伪装后变得漆黑的眸子满眼是自己,以及……先贤那略有几分苍白的唇因外力变得红润之后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昨夜自己抱着先贤回到家之后在他额头上留下的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脸上却是一阵发烫。

直到有水滴洒到自己脸上,阿银才恍过神来,先贤已经把药材整理妥当了,正在河边洗着手,看到阿银通红着脸在发愣,一直喊也不见有回应,便走过来就着湿润的手对着阿银弹了几下。

“脸好红,不舒服吗?”先贤担忧地看向阿银。

“没……没有,饭熟了,吃饭吧。”阿银避开他的目光,拿出碗开始盛饭菜。

“其实那天我在洞外曾听到有个神秘人在和我说话,后来你出去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过一次,因为时机不对,我就隐瞒了。今天我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说不定是与我一直在找的上龙泪有关。”

阿银听到上龙泪的时候盛菜的手顿了顿,而后漫不经心地问起那是什么,找来做何用处。

“下凰血与我伴生,我的前几世都在寻找上龙泪,为的是让下凰血与之共同作用,维护世间秩序,我感觉这个地方定与上龙泪有所关联,如果这次能成功找到上龙泪,我说不定就会提前回夙域雪原,早日达成追求几世的目标。”若是让旁人听去,定然会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当事人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色的。

“吃完饭我们就去吧。”阿银把碗递给先贤,之后冷漠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洞,先贤应下,对阿银的举动浑然不知。

对不起,我错了。我是不该这样的,我要改了我拖延的毛病,不然恐怕今年都完结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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