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走进大殿,城主举着酒杯高谈阔论,随侍上前复命,城主那双泛着精光的眼在觥筹交错之间腾出了一抹视线放在两人身上,随即露出笑容,拍手叫停乐师。

众人正错愕于戛然而止的乐声时便听得城主大笑,他起身走下台阶一路向着先贤和阿银走去,目光一时齐聚在两人身上,只不过眼神之中大多都是疑惑,城主在两人身边站定后,行了礼,众人纷纷猜测二人身份。

还不等想出个什么来便听城主开口道: “柰城遭受诅咒多年,幸蒙恩泽,得二位神人相助,终使城民脱离苦海,这次宴会既是庆祝柰城之患得以平息,也是为向二位表达城中人的感激。”语毕,城主又行了礼。

这时,先贤明显感受到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了起来,主位顺次而下,据服饰特点来看,君影国使者居右上,右下为君影大族离悦家族,离悦卿榭端坐在位上,恍惚间已看不出是之前那个爱撒娇经常临阵脱逃的小胖子了。左上留空,下为柰城城主家眷以及城中机要大员。

可是有个十分怪异的现象,虽说是个喜庆的日子,但在这些家眷脸上却见不到半分的情绪波动,更多的是像木偶那般毫无生气,而官员们则出奇一致地挂着同样的表情,就好像被集体催眠了一样,而在座的除了先贤二人好像并没有其他任何人在意这个现象。

“城主多礼了,我二人也并不是什么神人,只是因机缘巧合才误打误撞化此危机。”先贤回应称,阿银同时在一边略微回了礼。

“神人过谦了,还请二位上座。”此时丝竹之声顺势响起,城主带二人入座主位左侧,先贤也不做过多推辞,免下一些无聊的客套话。

座上众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不见任何异常。

离开夙域的这段时间以来,先贤也将外面的基本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柰城城主与君影国主本是同胞兄弟,老国主虽偏爱柰城城主,最终却将王座传给现国主,而把北方荒芜之境交予偏爱的小儿子来治理,柰城城主也不负老国主的期望,将北部治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近几年遭受到邪物的无端骚扰,才让一直安虞的北方中心柰城受到重大打击。这些年来,君影看似平静,但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被看做是两个部分了,分裂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阿银正拿着酒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这里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是因为这些人类脸上多出的岁月之痕,也不是因为新面孔的加入,只是因为这些和柰城直接挂钩的人的脸上缺少了多样的色彩,他们的情绪似乎只剩下一种:被灰色层层包裹住的压抑。

他现在已经想象到了最坏的结果:城主府被侵蚀了。

“我想我应该知道那股危险的气息来源于何处了。”这时先贤的声音在阿银脑中响起,阿银作势给先贤斟酒,二人视线相接。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酒杯砸地的钝响,不大不小的动静吸引了在场除了城主家眷的所有人,是城主夫人晕倒了。城主一脸焦急地下去将夫人扶起,并且吩咐下人将夫人送回。

众人纷纷为夫人感到担忧,城主向众人解释称, “夫人身体愈发弱了,这次除妖之喜,她说什么也要坚持参加,是孤考虑不周了。”

城主府恐怕已经变为傀儡乐园了。事情一出,二人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城主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但那些家眷平静过头了。就像被提前设定过那样,面无表情地交流着,不管多大的动静也没被影响到。就算是生在这种家,亲情寡淡,也不会连作戏意味一样的关怀都不曾表现出来的。

阿银看向城主夫人离去的背影,转头的时候刚好与先贤对视上,眼中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起,只好低下头,继续为先贤斟酒,笑道: “柰城的酒不易醉,贪杯也无事。”

夫人这一插曲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众人宴酣之下的欢声笑语之间了。结果,宴会相安无事地迎来尾声。

结束之时,城主极力邀请二人宿在此处,但先贤以明日就要离开柰城,今晚需要收拾行装为由拒绝了。本来如果住下的话确实是能够更好地对这个事情的缘由进行调查,但是相对地也要承担同等的风险,最后他们决定半夜潜入城主府。

夜幕逐渐深沉,天空被黑色染得没有那么彻底,泛着它特有的神秘蓝色,随意洒着点点发白的星光,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夏风带来的窸窸窣窣的树叶声,万物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先贤蔽身,阿银化作一条细小的银蛇盘在先贤衣袖里,二人越过墙头,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城主府。宴会用来装饰的红灯笼没有被撤下,随着夜风在暗夜之中微微摆动,恍惚间像是要在夜色之中划出千万条红色光痕,但却转瞬即逝。

城主府对于阿银来说十分熟悉,在老国主还未将西北交予柰城城主的时候,城主府曾经是历代国主秋猎时暂歇的别宫,因为这里除了一些打扫的宫人以及一年一度的秋猎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打扰,所以成了除却一些香火稀少的庙宇之外阿银常在的地方。

“阿银,府中什么地方有条件能够让他做到控制那么多人而不被发觉的。”先贤坐在凉亭中,指尖轻抚着将头从袖子里伸出的阿银,阿银如玉石一般质地的鳞片泛着温润的光泽。先贤很怕热,所以在柰城盛夏的夜晚里,阿银总是现出本体,钻到先贤怀里给他降温。

“应该只有暗牢了,但在去暗牢之前可以先去一趟夫人的院子。”阿银的尾巴指向正南方轻轻摆动着。

先贤起身向阿银所指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一条搭了花架的小道,火焰色的凌霄花沿着花架尽力攀爬,仿佛想逃离这个地方一样,朝天怒放。

穿过这条道路就像是打破了结界一样,一切枯槁之色奇迹般地消失了,仅余下姹紫嫣红开遍,这些多是君影其他地区送来的花草。柰城受风沙困扰,除了夏日里会多上几分绿意,一般不会有其他色彩。

坊间说道是因城主夫人来自南方,对于花草的眷恋深厚,所以他地来访之人多会带上尽心侍弄的花草,来博夫人笑颜。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尊贵,还因她的笑容据说温暖到能使北国之雪消融,阿银确实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确实是个美人,性子外冷内热,只是……都同花灵一样,背叛了他。

穿过一条木质拱桥,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像是在迎接他们一样站在门口,先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没有任何敌意,询问了阿银的意见之后,现出了身形,阿银也化作人形陪在先贤身边。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带着浅浅的笑容,肤色苍白,眉间是一朵怒放的凌霄花的纹样,毫无特色的面部,消瘦的身体,但却难掩一身傲骨。

“夫人呢?”阿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问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她已经不在了。”花灵似乎是意料到了阿银的反应,苦涩道。

“我知道了。”阿银没有多言,牵起先贤的手转身就走。先贤什么也没有问,默默地跟着阿银,因为他没有过问的立场。

“我不后悔做过的事情。”花灵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朵。

“为了人吗?”阿银没有停住脚步,浅淡地说出这句话,看起来是疑问句,但阿银其实根本就不想听到她的答案。

他们身后的花灵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天地间,沿路的花朵也陆续枯萎,先贤与阿银再次走到花架旁的时,仅余枯黄的花叶徐徐飘零而下。她早就是强弩之弓了,自从祭出灵识帮助禁锢阿银之后,生命加剧流逝。这一次之所以坚持幻化出人形,只是因为感受到阿银回来了。虽然从未见过阿银的人形,但是今天阿银才一现身,她就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是被商贩从南方带来送给夫人的一株凌霄,是唯一一个和我说过话的妖精。我上岸前,从来没有见过花,她送了我一朵她的花,我把它一直放在身上,用灵气养着,想着以后在这里待腻了就去有更多颜色的地方,但后来她带着人根据气味找到了我,我差一点以为自己会不能继续代替海妖们看到更多的地方了。从那次以后,我知道了,不止不能相信人,妖也不能相信。”阿银放开先贤的手,背对着他低头说着。

在记忆缺失的时候,阿银确实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背叛,但当从前的记忆一齐聚来的时候,他明白了,这些不论是人、是神、是妖……本性均如此,自己亦是如此,所以更加无法原谅。

看着阿银的背影,先贤突然觉得,似乎所有残败的东西,都聚集到了这条银螭身上,一如自己,被世间污浊紧紧包围,无法逃脱。

“后来,我遇到你,我认为也许……”阿银才说到一半就突然感受到先贤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先贤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阿银默然。

”我无法为你立下更多的誓言,但是至少在回夙域以前,我可以被你信任吗?”从先贤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感,但那冰雪与阳光交织而出的温暖而又纯粹的气息却将阿银彻底包围了,无处可逃。

阿银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想法,夫人的笑怎么会比得上先贤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呢?实际上只要他站在那里,所有光都向他奔去了。像自己这样阴暗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一同分享那么珍贵的东西,但是自己的这种情绪真的是想分享吗?完全不能被这样的拥抱满足的自己真的很奇怪。

于是阿银怀着复杂的心情,覆上了先贤的手,在切实感受到那温暖之后,阿银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轻轻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了下来。

他尽量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以及转身拥抱先贤的冲动,开口道: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可以。”

我又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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