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炎皱眉看向锈迹斑斑的“邢家村”站牌,却并没有发现进村的路口。
“师傅,这地方——”
程炎转身想问话,却看见长途汽车已经发动,转眼就消失在盘山公路的拐角。
风里传来细微的金属震颤声。
铛——
像是很远的地方,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锣。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信号了?
程炎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悬浮窗上接收到一条信息,“小心锣声!”
程炎心中一惊,刚刚,他似乎听见了一声锣响。
为证明不是自己的错觉,程炎难得主动像胡二搭话,“你有没有听见锣声?”
胡二将程炎看手机的动作看在了眼底,晓得这人应该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提到锣声,更不会主动找自己搭话。
但胡二就喜欢逗弄一下程炎这个小古板,“你没听到吗?铜锣在说话。”胡二反问程炎。
程炎看着胡二严肃的神情,想到这人的不寻常之处,将信将疑问了句:“说啥?”
话一出口,程炎就见胡二脸上露出一抹招牌笑容,那是每次他奸计得逞后必有的动作,“它说,‘移动联通信号弱,请到开阔地带。’”胡二这是在嘲笑他在车上因为信号不好,一路上不住刷新屏幕,等待着邢笙回信儿的事情。
和胡二接触了几天,知道这人这人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说话也总是半真半假,但这人还算不错。就像现在,多亏了胡二故意的玩笑,程炎心中压着的不安终是散去一部分。
有这人在,感觉还可以啊。
冷静下来的程炎,将目光放在了站牌下的几人身上,那是同他与胡二一同下车的几个乘客,其中恰好就有程炎观察过的比较突出显眼的几位。所站的位置由远及近分别为身穿道袍的少年、憨厚的中年男子、双胞胎、以及另外没见过的一男一女,总共六人。
进村的路是从站牌后方岔出去的,就像是被山洪临时冲出来的沟壑,并不算宽敞。山路两侧的野草高及膝盖,叶片边缘多为锯齿状。程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相机包不断撞击他的胯骨。
八人临时组成的小队伍,正在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的着。打头阵的是那个在车上分发杏子的憨厚中年汉子,选他带队的原因则是刚刚他的自我介绍。
在车站牌底下,确定了大家的目的地都是邢家村后,八个人互相通了名姓。
在程炎开口前,胡二率先向众人打了招呼,在胡二好像开玩笑一般的名字下,自我介绍也像歪楼一般,大家统一选择了假名。
胡二,双胞胎的阿南、阿北,名为端午、小满的一男一女。
轮到道袍少年时,画风一变。
只见那道袍少年抱拳一礼,袖口随风轻扬,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
“小道张明夷,龙虎山俗家弟子,今年十七,擅符箓、通卦象,但最拿手的还是——乐观!”
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符纸分给众人,不管人家接不接受,硬是给塞进手心里,边发还边说:“来来来,见者有份!这可是我熬夜画的五雷辟邪符,虽然雷可能是哑的,但是邪是真的辟啊!龙虎山出品,管用的很呢。”
发到憨厚汉子面前时,张明夷突然多捏起两张,同手中最初的那张合在一块递给了那憨厚汉子。
“师父说我命里缺‘稳’,可我觉得,人生如卦,变数才是天机。所以嘛——”
像是应了他师傅的话一般,张明夷突然踩到道袍下摆踉跄一下,又笑嘻嘻地站稳。
“嘿嘿,摔跤是好事儿,俗话说,摔得越丑,福报越厚!各位朋友,若遇烦恼,不妨找我卜一卦,不准不要钱,准了……请我吃顿饭就行!”
除了那道袍少年张明夷特天真的自报家门,恨不得将家庭住址在几单元几号、甚至是银行卡密码都要报出口以外,众人皆是简简单单报了个名字。
轮到程炎时,他正在欣赏张明夷送给的符纸。
符纸还保留着最初的状态,未被折成传统的三角符模样,许是在口袋里存放的缘故,符纸边缘有些微微卷翘。
符头部分,三叠紫金云纹托着「敕令」二字,象征三清法旨,云纹间暗藏五道闪电刻痕。符胆位置中央狂草书写「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圣号,再往下就是五道锯齿电光组成雷阵符身,以及最下方层叠的「山」字纹镇守下缘的符脚。
当然,以上关于符纸的介绍,全都是胡二见程炎看手中的符纸看的入迷,凑在程炎耳边小声的显摆自己的博学多识。末了,他还要补充一句“马马虎虎,一般一般”来发表自己对这张符纸的看法。
话是这么说的,这人到底是没将这张“马虎一般”的符纸给当着众人的面扔掉。
程炎欣赏完符纸后,才发现道袍少年张明夷还在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程炎不明所以。
自己不是报上名字了吗?而且还是报的“程炎”这个姓名。
程炎在做自我介绍之前,也想过要不要也像众人一样随便报个假名应付一下。但想到邢家村还有一个邢笙认识自己,再加上自己是被村长邀请过去拍摄“阴锣祭”的,自己真实名字根本不是个秘密,到时候见到村长和邢笙,不喊自己还好,一喊名字得当场社死不可。
想想那场面,程炎觉得自己能瞬间完成人类到土拨鼠的进化,尖叫着遁地。
程炎迷惑回视张明夷,企图从这孩子天真的脸上找出被行注目礼的原因。还好,单纯的张明夷不负程炎所望,可怜兮兮的问道:“就这样?没了?”
合着是嫌自己自我介绍太简短了啊。
“民俗摄影师。”程炎拍拍身上的相机包,补充了一句。
对于程炎的回答,道袍少年张明夷显然不太满足,脸上都挂上了沮丧的神色,低着头哼唧了两声,又兴高采烈的奔向憨厚汉子。
“大叔你呢,自我介绍可不能像他们那样,短的跟没吃饱饭似的。”
憨厚汉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叫周铁锤,你们喊我老周就行。我是这个村子上的人,不过我常年在外打工,已经出村好些年了,现在回家看看。”
憨厚汉子的话一出,瞬间将周围的视线集中在了一处。大概是被众人的注目礼烫到了脸,这个叫周铁锤的憨厚汉子这次终于不再挠头了,改为挠脸了。
八人两两一组,分成了四排,前后并行。道袍少年缠着憨厚汉子走在了最前方,双胞胎紧随其后,程炎和胡二被安排在了第三排,最后那一男一女结伴而来站在了最后方。
一路上,除了道袍少年张明夷叽叽喳喳如同刚出大山的孩子,追着憨厚汉子哪儿哪儿都好奇以外,众人都保持了沉默,就连胡二都是安静的听着前方少年的吵吵闹闹。
正午的太阳穿过茂密的树枝,打在程炎的脸上,碎石在脚下簌簌滚动,惊起几只藏匿的蚱蜢。走了十多分钟,憨厚汉子终于开口说“到了”。
村口的老槐树最先闯入程炎的视野,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皱纹,枝丫上却挂着几串崭新的红布条,随风晃得像跳动的火苗。村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锣声通幽”四个字,笔锋凌厉,像是用刀生生凿出来的。
泥墙根下蹲着几个抽旱烟的老汉,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他们抬头时眼角的褶子里夹着好奇,却没人先开口。此时,不知谁家灶间飘出炒辣椒的呛味,惹得人喉头发紧。
程炎刚踏进村子,就察觉到不对劲——太安静了。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风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只剩下一种诡异的、黏稠的寂静。
铛——
又一声锣声响起,就在身后的位置传来,比最初程炎听到的那声近得多。
“程先生?”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炎猛地转身,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人不再是那叫端午小满的一男一女,而是一个身材有些佝偻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脸上横着一道疤,从眉骨斜划到颧骨,像是一条蜈蚣趴在脸上。
他伸出手:“邢旺,邢家村里的村长。”
程炎握了握他的手,触感冰凉,像是摸到了一块浸过井水的石头。
“听小笙说,你是个大摄影师,是来拍摄咱的阴锣祭的?”邢旺咧嘴一笑,那道疤跟着扭曲。
对于同样拜访邢家村的其他人,村长像是习以为常一样,没有过多深究,就连本村人周铁锤的突然回村也是,并没有让村长感到多惊讶。
邢旺很快就接受了众人的到来,甚至对于在身边问东问西的好奇宝宝张明夷的特殊穿着,邢旺也仅仅多看了一眼,态度友好的简直让人想给他颁个奖。
在程炎视线放在邢家村村长的时候,胡二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着,突然就对上了墙角蹲着的几个老汉的脸。
不知何时,那些人全部眼神全部变得空洞起来,静静地望着程炎的方向,嘴角挂着诡异僵硬的微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动着面部肌肉。
与此同时,村长邢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正好,明天就是仪式,大家今晚就在这里睡一夜吧。”
邢旺说完,又朝着程炎说道,“走吧,程先生,小笙还在等着你呢!”
程炎肩上一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再次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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