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说到哪了？哦，复读一年。”何恬将水杯放下继续，“你父亲质问你重来一年的结果。我觉得你父母还是比较了解你的，他们肯定知道你内心想读双江大学，但是你却忽然改变主意想去美院，他质问的与其说是你的结果，不如说是质问你为什么短短一年，你坚持的目标就变了，你是不是半途而废了。”

何恬给他分析，“比起你考砸了，分数低了，更让他们气愤的应该还是你的半途而废吧。”

“也不是说不能半途而废，只是你明明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你的半途而废，忽然让这段时间你的努力，你父母对你的信赖，你周围朋友，老师对你的期待变得十分可笑，甚至不值一提。你不是考不上啊，你有这个能力，你却放弃这个机会，你自己都不心疼你的努力打了水漂，你父母又有什么资格去心疼呢？”

何恬见徐渊博双目无神的样子，不禁反省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她停下来问：“要不，你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喝喝水？”

“不用，你继续吧，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虽然刀插得很疼，但也让我清醒。”这就是和陌生人讲述心里话的好处，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她的想法。

何恬纠结一下，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说下去：“最后，关于丢人的问题。”

说到徐渊博问题的关键点了，他坐正身子听她讲话。

“父母觉得你丢人，当然不是因为你去了美院，而是你怕了你退缩了。犹如上前线的士兵，他们也怕死，但他们不当逃兵，而你却是。我也知道，一味地指责你是逃兵，是站在将军的角度，完全忽视作为士兵的你的想法，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强迫你。可你既然参加了高考，默认了游戏的规则，你就应该遵守。”

“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最终去了双江大学，你那些同学的确可能如你所想，会问你怎么最后来双江大学了？你为什么不去首都大学？你是不是考砸了？”

徐渊博垂眸，他觉得很可惜很遗憾。对父母的误会基本上可以消除，但内心最痛的症结却无法根治。

“徐渊博，我觉得你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只听何恬坚定地对他说。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何恬知道，如果要给一个人自信，就必须让人感受到所说话里的真实。

何恬鼓励道：“你可以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去复读一年，说明你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你想得要厉害。虽然也有新环境的原因，但追根溯源，是你自己很强悍。”

“你担心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呢，你可以担心，但不要停滞你的脚步，你该做的是考虑，当这件事发生了，你要如何应对。”

何恬越说越起劲，“如果有人问你，你为什么不去首都大学，最终还是来双江大学了？你可以说因为这里有熟悉的同学们；如果有人问你，你是不是考砸了，你是不是就这样了？那你就告诉他，是的，就是考砸了，但我起码还上过700的高峰，曾经摸着过首都大学的门槛，你呢？用幽默回应善意的询问，用蔑视回应恶意的质问。徐渊博，你有这个底气的，你可是学霸啊！上过700分的学霸！”

何恬说到这里也难掩激动和羡慕的心情，她真的很羡慕学霸，她也想体会一下站在高峰把许多高校踩在脚下的感觉。

在服务员恨恨的眼神下，她还是叫了一杯白水，依然一口气喝完，平复心情。

她指着桌上的玻璃花瓶，徐渊博也随之望去，水至瓶身一半，插着几株烈焰的玫瑰，那颜色红得仿佛要灼烧人的心。

何恬温柔沉稳的声音传来，“填不满花瓶的水，你倒进杯子里却能溢出来。”

最后，她总结陈词：“我的话大概就这些，也不是专业的建议。给人逼逼道理嘛，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有的时候当场听觉得是那回事，过会细细研究就会发现逻辑硬伤，你听得进去解决了这件事，是你想解决，而不是因为我。毕竟，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呀。”

徐渊博听完，从话里感受到了她的羡慕，她的激昂，她给予他的自信，他忽然觉得那些害怕都不是事。别人好意地问，他就温柔地问答，别人恶意地质问，那么他就怼回去，又不是天天会遇见这些烦人精，要是真的遇上了，他躲还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规定人要正面刚？做个鸵鸟也行啊！

脑海里被打乱的魔方被她一步一步还原，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把打开他心中上锁房间的钥匙。

他此时血脉贲张，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面前的女人，正好坐在一盏灯下，那束光，照亮了她的脸，虽然这么说有点俗气，但是他觉得有点像圣光。

何恬见他好久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点发怵。难道适得其反，搞得他更加不敢去了？那她真的担不起这个责任啊，她忙关心说：“徐渊博啊，要是真不行，你去找专业的心理人士求助好了，他们比我专业得多啊。”

她又补救，“降低你的心理预期，你会舒坦很多。”

可徐渊博还是一言不发，何恬只能看着徐渊博脸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红，一下子笑一下子不笑的，唯一的共同点是，他还在盯着她看。

她的心怦怦跳，试探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掉线了吗？”

徐渊博笑了，之后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她摇晃的手，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并对她诚恳地说：“何恬，谢谢你，真的真的谢谢你！”

何恬想抽出手，但他握得很紧，一时挣脱不开，但又听见他的道谢，只觉得是他太激动，太用力了。

不过她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样子说明，还是有效果的吧？她不敢居功，只认为是他想要改变，而她的那些看似正确其实都是狗屁的道理仅仅是一个引线。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不客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能改变仅仅是因为你想改变而已。”握着她的手好烫，她的手心都有些出汗，感觉力道没有刚刚那么大，她挣脱几下便解放了。

徐渊博咧嘴笑了，内心藏不住的激动和喜悦，他收拾自己的电脑和资料，腿都在抖，嘴里还嘟囔：“我现在应该干什么？先告诉我爸妈？还是先告诉我朋友？不行我得先回家一趟，消息都还要一个一个回，哎呀，事情好多，第一件事该做什么？”

何恬看他慌张的样子，不禁笑了，“你现在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单。”今天做的事绝对对得起这杯饮料。

徐渊博温柔地看着她，“嗯，你说的对，我去买单。”

他带着笔记本和资料去买单，何恬收拾自己的包也起身，她等他买完单后一起出了咖啡厅的门。

他急着回家，对她说：“今天就算了，过几天事情忙完了再去正式地感谢你。再见。”

何恬也对他说：“再见。”

徐渊博转身又回来，将手上的袋子塞进何恬的怀里，“这个本来就是给你买的。”说完后匆匆向公交站方向跑去。

何恬拉开袋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水，巧克力，饼干，还有一盒新鲜的草莓！这个季节居然有草莓耶，能买到的都很贵。她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当作奖金吧。

她嫣然一笑，拎着袋子向公寓方向走，忽然，她听见后方有急促的脚步声，她紧张地回头。

徐渊博在她面前站定，双腿弯曲，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着气汗如雨下。

何恬见状从包里取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徐渊博，并问：“还有事吗？”

他目光热烈地看着她，“你刚刚不是说，你也觉得我丢人吗？为什么？”

何恬拨弄一下自己的刘海回答：“没，我刚刚就是学你说话，装一下逼而已。”

他向前走一步问：“你不觉得我丢人？”

徐渊博对于她来说，充其量就是认识的陌生人，就算今日赴约谈心，也并没有改变她的想法。他前进一步，使得二人距离拉近，但这已然超出何恬能忍受的对于这种关系的社交距离，他虽然没做什么事，只是问问题，却还是给她带来了压迫感，她连忙后退一步说：“没有啊。”

徐渊博将她后退一步的动作看在眼里，内心难掩一丝失望，但又听见她说没有，只感觉自己又腾云驾雾。

“那就好，谢谢你，这次是真的再见。”之后他对她扬起手里的纸巾，“这个我就收下了，下次还你。”说完又跑了。

何恬心下觉得这人脑回路有些奇特，难道这就是学霸和她这个学渣之间的不同？

**

徐渊博回到家时，徐爸徐妈正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给他拼命打电话。两人看见徐渊博回来了，立刻起身。

徐爸爸想到之前那不愉快的争吵后又坐下，徐妈妈上前问：“你干嘛去了？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今天又是查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徐渊博看着母亲焦急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好可爱，他上前拥抱自己的母亲，“妈，我错了。”

徐妈妈被儿子一抱，又疑惑又惊喜，觉得儿子今天太反常了，她用手抚摸儿子的后背，“渊博，没事啊，想上美院咱们上，考砸了也不怕，爸爸妈妈都支持你。别不接电话，可吓死我们了。”

徐爸爸没看这二人的温情时刻，起身去找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徐渊博见父亲起身，忙松开母亲来到父亲面前。徐爸爸看见儿子站在自己面前，身体僵硬又觉得尴尬。

徐渊博打破尴尬，同样给自己父亲来了一个拥抱，只不过没抱母亲那么长，一抱就松开了，“爸，我知道错了。”

徐爸爸从鼻子里闷闷地发出嗯的声音，之后又坐回沙发。

明明担心儿子，手机都快打没电了，但是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徐妈妈看见他这样，又气又笑，对徐渊博说：“你别看你爸这样，刚刚也差点急哭了。”

徐爸爸反驳：“你说什么呢，我没有，明明是你急哭了。”

“行行行，是我哭了好吧。”

徐渊博现在内心没有纠结，没有烦恼，觉得前所未有的坦荡与畅快，他宣布：“高考成绩我查了，650分，首都大学虽然没希望，但是我决定报双江大学。”

徐爸徐妈惊讶地看着他，徐妈妈问：“美……美院呢？”

徐渊博支支吾吾地说：“美院，我没参加艺考，去不成，所以只能去双江大学了。”

有的时候，人面临多种选择时，会纠结，会权衡利弊，但如果面前只有一种选择，反而会义无反顾。

徐妈妈还是怕他为难自己，“渊博，你不是说你怕上双江大学吗？我和你爸爸也商量过了，不去双江大学，我们去外地上也行，只要你开心。”

徐渊博摇摇头，再次拥抱母亲，“我不怕了，那些闲言碎语算个屁，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真的遇见，我就怼死他。”

徐妈妈感动地流泪，她抹去泪水说：“好好，你想通了就好。你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不让人操心，但总喜欢把心里话憋在心里，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妈真的怕你憋出病来。”

徐渊博无言地拥抱，过了许久，二人情绪平复，徐妈妈将他拉到沙发坐下，“给妈妈看看你的分数。”

徐渊博调出查分系统给徐妈妈看，徐妈妈指腹抚摸分数栏，温柔地点头，之后她将电脑递给徐爸爸，“你看看，儿子的分数。”

徐爸爸傲娇地哼了一句，瞥了一眼，嘴角上翘，这时才主动开口问：“决定了？”

“决定了。”

“不改了？”

“不改了。”

“那我做饭去。”徐爸爸起身向厨房走去。

半晌，切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这种家常的声音让徐渊博感觉无比安心与幸福。

徐妈妈认为，这次徐渊博的醒悟，绝不可能是他窝在家里自己琢磨出来的，她疑惑地问：“儿子啊，你这次想通了妈妈很高兴，你能告诉妈妈是怎么想通的吗？”

徐渊博回想了一下咖啡厅的事情，不禁笑了。

知子莫若父母，徐妈妈隐隐闻到些八卦的味道。

只听徐渊博说：“和一个朋友诉诉苦，然后她给我分析了一通，捅了几刀让我清醒。”

徐妈妈认真地说：“那我们真的得感谢她了，你什么时候请她回来吃顿饭表示感谢？”

徐渊博又想起自己前进一步她就后退的样子，心中有些酸涩。现在他把她当朋友，但他对于她来说，应该只是普通的邻居吧？

他只好拒绝，“算了吧，她还挺忙的，今天也是拜托她好久才愿意抽空和我聊聊。”

徐妈妈真心忍不住了，“你这朋友，男的女的？”

徐渊博耳尖有些红，“女的。”

徐妈妈尾音上翘，“哦～知道了。那就算不请她回家吃饭，你私下也记得请，给她买点东西感谢她。”

徐渊博点头，“知道了，我明白的。”

徐妈妈只好忍住自己八卦的心情，去厨房帮徐爸爸。

**

徐渊博将手机的勿扰模式取消，回复一些亲戚的短信，然后在空间和朋友圈里写下这段话。

“感谢大家的关心，因为消息和电话太多，手机死机了，刚刚才打开。查过分，具体不说了，最后决定报双江大学。学长学姐们请多多关照啊。”最后还加上一个吐舌的表情。

随后，点赞和留言袭来。

“哟喂，徐学弟啊，专业选好了吗？要不要来数学系？”

徐渊博：“不了，我大概率选汽车设计。”

“双江大学大一级草预定。”

徐渊博：“嘘，低调。”

“恭喜恭喜，复读一年最后终于有结果了。”

徐渊博：“谢谢。”

“首都大学痛失一员猛将。”

徐渊博：“换个角度，双江大学也将新添一名悍兵。”

最后，留言真的太多，他不能一一回复，只好统一回复谢谢大家。

朋友圈发了大概半个小时吧，一个头像跳进他眼里，他捧着手机盯了好久，嘴角越翘越高，最后发出傻笑。

这章前半部分女主依然嘴炮高能，注意避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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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