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娘亲叫龚小轻,她的哑巴丈夫叫刘参。
二人在城外有座养蚕的院子,从蚕吐丝缠丝皆是二人亲自包干。
逢集会时拿来城内售卖,这趟便是来卖蚕丝的,谁知昨日卖完了蚕丝竟找不到孩子了,于是今儿一早又来城内找。
听说谭暮莘有意购买蚕丝,忙不迭地将她往家里引,正愁没机会报答这几位的恩情。
龚小轻家的房子四四方方,边角点缀着绿色,挂着嫩黄色的帘子,看起来朴素的很。
院内院外种满了桑树,偶尔还能在树叶上瞅见一只小蚕。
谭暮莘头回见到蚕,她倒也不怕,用手指戳了两下,软软的。
想着人们身上穿得衣服是这小东西吐出的丝,不由得对蚕产生了好奇。
进了前院后,宋策和沧澜便留在前面等候,没跟进去。
龚小轻和刘参一路引着谭暮莘走进后院。
此处虽然被桑树围绕,从外面瞧着荒僻,但后院收拾得井井有条。
院中,木架子摆放得错落有致,几十个竹篾摆满木架。
竹篾里铺满绿油油地桑叶,春日新蚕覆满上方。
“这是我家的蚕,蚕的生命就四十几天,有些已经结茧了,这边是茧子,”龚小轻带着他们在木架子旁走动,介绍自家的生
意,“这两天忙着找孩子,没来及收拾。”
刘参不会说话,平日里负责养蚕。他伸手拨弄着桑叶中的一颗颗蚕茧,手上的动作极轻,生怕惊动了他们。
瞧见他这么爱护,谭暮莘有些拘束的站在原地,在一旁问道:“您家的头蚕丝被预定了吗?”
龚小轻搓着手笑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预定一说。都是自己拖去城里卖的,有时候是散户,有时候能遇上丝铺里的掌柜来买。”
谭暮莘在棚子里绕了一圈,打量着四周架子上的蚕茧桑叶。
视线落在了右手边的架子上。
架子上面挂着一条条拧成股的蚕丝,根根晶莹透亮,泛着光泽,细如发丝一般,瞧着便很有韧劲。
她心中对这蚕丝非常满意。
“我想同您二位做一桩长久的生意。”
“谭小姐,您请说!”
“我在京城有间铺子,眼下正需要蚕丝,价格就按你给襄州丝铺的来,若是您二位每月肯跑一趟京城,我可多付一些。襄州离京城不远。”
“这,这……”
龚小轻和刘参面面相觑,忽然自己也变得结巴了。
原以为能报答恩情,没想到恩人又给他们送了份大恩情!
“我们,我们家的蚕丝何德何能入了小姐的眼。”她说着拭泪。
襄州地理位置适合养蚕,因此商户很多,城中的丝铺更是自产自销。
像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只能等结好茧了,自行挑去城里卖。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养蚕的,怎会不知家中养的蚕好,奈何生意实在是抢不过旁人。勉强糊口罢了。
刘参拽着袖子帮她擦眼泪,自己也喜极而泣。
“你家的蚕养的肥硕,丝也强韧,平日里一定是用心照料的,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都要好,若你们无异议,我们签个协议?”
“好啊好啊!”
龚小轻连忙点头,谭暮莘莞尔一笑。
签完协议后,夫妻二人领着她回前院。
宋策闻声望去。
看见她脸上的笑意,心中了然。
三个人辞别了龚小轻夫妻,驾着马车上路。
路上,谭暮莘从怀中掏出协议重新看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更盛。
来之前原本想着收回谭家以前的生意,不曾想那掌柜的拜高踩低。
以为这趟只能带着蚕丝回去,更不曾想做成一桩生意。
以后再也不用亲自跑一趟了。
龚小轻和刘参的人品她是信的过的,瞧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样子,便能知晓生活有多幸福。
幸好,她帮他们找回了儿子,否则这世上又有一个家庭破碎了。
想着想着,不由的想到了谭家。
她看向街边种植的柳树,往年这时候,她哥哥会在树下摆好糕点茶水,陪她看池中小鱼嬉戏。
不知哥哥究竟在哪儿。
宋策攥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垂眸看向谭暮莘时,捕捉到她脸上的哀愁。
以为是在担心方才那户人家的儿子,他解释道:“沧澜已经把人送至官府,特意交代过了,你不用担心他们家的安危。”
谭暮莘一怔,抬起头。
三爷坐在马上,逆着光,朦胧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冷峻的轮廓被夕阳揉碎,温柔了些许。
她讷讷点头,“好。”
“我并非故意来迟,”宋策说出口,有片刻迟疑,紧接着说道:“你我离得太远,没看清你的意思。”
“无妨。”
谭暮莘淡声回应。
没有三爷,她也会找到机会逃离的,她从未想过把生命托付在别人身上。
况且,计划嘛。
实施起来,难免生变,谁也无法料到发展。
三爷来得不算迟,她没怨过谁。
沉默了一会。
路上只能听见马蹄和车轮声。
走了一段路后,到了城门口,该分别的时候了。
三爷将缰绳绕在她的左手上。
她问道:“三爷何时回京?”
宋策思储道:“需得过些时日。怎么了?”
“徐小姐同尚书大人结亲,不知道徐小姐出门前能否见到三爷。”她故意将徐秀秀的事情透露给沧澜。
虽话是对三爷说的,但她的眼神时刻盯着沧澜的反应。
沧澜舒展的眉眼不易察觉地蹙起,脸上平添了一份无奈。
观察完,她收回视线。
看来徐秀秀没选错人,沧澜亦是喜欢她的。
只是可惜了,沧澜的身份和刘秉身份悬殊,徐大人饶是个瞎子也会选刘秉的。
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听进宋策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
他以为谭暮莘是担心徐秀秀刁难,宽慰她道:“昨晚我收到飞鸽传书,说你开铺当日,秀秀为你送了不少礼,她既然对你好,日后必不会刁难你。若是再有剪坏衣裳的事情,你可同我说。”
想起徐秀秀前些时候威胁着,要放火烧她的铺子……
谭暮莘眼皮子跳动两下,她挠着缰绳上的螺纹。
“好,不过三爷……”她握紧缰绳,郑重道:“尽快回京。”
徐秀秀的婚事岂是她一个商户能想出办法的,眼下她只能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实在不行了。只能顺应事情发展。
可是徐秀秀的性子自小被娇宠,万一最后实在没辙,和家里硬来。三爷在的话也能调解几分。
毕竟徐秀秀只是刁蛮任性,本质不坏。
而且她也没错,只是想要一份自己满意的婚姻罢了。
告别三爷和沧澜,谭暮莘驾着马车驶向京城的路。
她这一走四五日,和离开前说好的三日不同,想必铺子里的几人都担心坏了。
果不其然。
她的车刚到锦昌泰门口,便瞧见绿胭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阿笙站在柜台内无精打采,脸上像是有刚哭过的泪痕。
谭暮莘方一出现,铺子里的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抱住她。
她身上的烧伤没好全,有些才刚结痂,被勒得龇牙咧嘴。
阿笙连忙松开她:“小姐!你的手!”
路上劳累奔波,洁白的纱布染了一层灰,脏兮兮的。
谭暮莘莞尔一笑,一副并不在意,让大家放心的态度,“无妨,未伤及筋骨,养上几日便可。”
“胡说,”绿胭身为绣娘,最是了解手对绣娘的重要性,更何况谭暮莘又不是左撇子,“快进去拆了纱布重新上药,别在这站着了。”
余下几人没来及说话,拥着谭暮莘进铺子里。
铺中货架上摆的满满当当,想必在她出去的这段时日里,售卖的商品并不多。
幸好她提前去了,若是等料子织完了再去,恐怕真如三爷所言,会被拖黄。
顾不得铺子中的生意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
阿笙自小照顾她,处理起来比谁都顺手。
三下五除二的解开纱布,围着的人看见上伤口的那一刹那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她掌心的肉几乎没一块好的,问路都没了,烂肉上覆了一层药膏,边缘泛白,隐约是有慢慢结痂的趋势。
奈何烧伤范围太大了,掌心被纱布包着偶尔会出汗,湿润的伤口不利于恢复,尤为缓慢。
阿笙光是看着,便不忍心地开始落泪。
“怎么会这样,这得有多疼啊!”
绿胭跟着难受,皱起的眉头好似伤的是她,“你这一路发生了什么?怎么浑身伤痕累累的,瞧着也不像是遇上土匪。”
“出发那晚遇上一场大火,烧的。”
谭暮莘自己也是一惊,先前她左手不方便,都是劳三爷帮忙换药。
换药时,她不敢看,都是别开脸的。
没想到伤的这么重,难怪那么疼。
绿胭道:“幸好没烧到脸上,掌柜的容貌姣好,伤了任谁看见都心疼。”
“可是这右手,且得耽误不少事吧。”冬桑担忧道。
一个个脸上满是担心。
刺绣大赛迫在眉睫,参与的绣娘自然是城内顶尖的技术。
且不说她没接触过的别家绣娘,单是三爷织云铺中的卫蓝、木槐和荷花便是一等一的巧手。
她的右手完好,尚可发挥稳定。
可是眼下连握手都疼,更别提拿绣花针了。
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左手,咬着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今日起,我要用左手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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