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一头倔驴,你拉它往东,它偏要往西。闻也恢复了准时出勤的记录,甚至比从前更勤快。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但肩章似乎没那么亮了;依旧说着俏皮话,但那些话像隔夜的油条,嚼着总差那么点劲。
老陈某天放下报纸,眯着眼打量他半晌,得出结论:“小闻同志,你现在像台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声儿有,调不准。”
苏小姐更直接,用她那双能看透油画底层的眼睛扫了扫闻也:“失恋是艺术家的养料,却是服务业者的毒药。你最好在毒发前找到解药。”
只有小李试图用哲学安慰他:“闻哥,根据克尔凯郭尔的理论,焦虑是自由的眩晕。你现在正处于……”
“我正处于想骂人的边缘。”闻也打断他,把飞行箱塞进角落,“而且我没失恋,是离婚。法律意义上。”
言川默默推过去一杯新调的肉桂橙皮拿铁。这次他拉的花是一只歪脖子鸟,正在破壳而出。
闻也盯着那只鸟看了很久,突然说:“我找到个新爱好。”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逛宜家。”闻也宣布,“每天下班去逛两小时。什么都不买,就试躺每一张床,试坐每一把椅子。昨天我在一个展示间的沙发上睡着了,被保安叫醒。”
小李推推眼镜:“这是对消费社会的无声抗议吗?”
“不,”闻也一本正经,“这是在测试哪张床垫更适合未来的我。”
事实上,闻也确实在重新布置他的新公寓。一周后,他兴冲冲地跑来,非要拉言川下班后去看看。“给点意见,”他说,“你审美比我好。”
言川本来想拒绝,但闻也的眼神让他想起路边被雨淋湿的狗——明明很狼狈,却还努力摇着尾巴。他点了点头。
闻也的新公寓离咖啡馆不远,在一栋老居民楼的顶层。楼梯窄得像肠子,闻也提着两袋超市买的啤酒和熟食在前面带路,言川跟在后面,听见他哼着不成调的歌。
开门的一瞬间,言川愣住了。
公寓很小,一览无余。但墙上贴满了各种航空公司的旧海报,从泛黄的泛美航空到最新的太空旅行广告,像一部粗暴的航空史。最醒目的是客厅中央摆着一张鲜红色的吊床,旁边立着个衣帽架,是用旧飞机螺旋桨改的。
“怎么样?”闻也得意地张开手臂,“我管这叫‘后现代流浪汉风’。”
言川走到那面贴满海报的墙前。海报之间用图钉固定着许多拍立得照片——大多是闻也和同事在各地的合影,埃菲尔铁塔前,金字塔下,樱花树下。但在最角落,有一张新的:是言川在咖啡馆擦杯子的侧影,隔着玻璃窗,有点模糊。
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咳嗽一声:“那是个意外。光线刚好。”
言川没表示什么,走到吊床边,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吊床摇晃起来,像艘不安分的小船。
“睡这儿,”闻也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感觉自己还在天上飞。”
他们坐在吊床边的地毯上吃卤味喝啤酒。夕阳从西窗斜射进来,把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闻也的话比平时少,只是偶尔指着某张海报讲背后的故事。
“这张,”他指着一张泛美的经典海报,“是我爸留下的。他以前是地勤。他说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真正飞上天。”
言川小口喝着啤酒,听着。他发现闻也提起父亲时,眼神会变得很软,像融化的黄油。
“所以他拼了命把我塞进航校。”闻也笑了笑,“现在我飞了,他却不在了。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天色渐暗,闻也没开大灯,只拧亮了一盏落地灯。那灯罩是用旧导航图做的,光线透过密密麻麻的航线,在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说点高兴的,”闻也突然凑近,“你那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言川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
“在练。”
“练的什么?”
“告别与开始。”
闻也盯着这五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举起啤酒罐:“为告别,也为开始。”
他们碰了碰罐子。铝罐相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
临走时,闻也送言川到楼下。夜很深了,星星像撒在天鹅绒上的碎钻。
“那什么,”闻也在言川转身前说,“下周六初选,我调班了。”
言川点点头。
“别紧张,”闻也咧嘴一笑,“就算演砸了,最坏也就是被我同学笑话一辈子。”
言川看着他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极快的手势——右手握拳,轻轻碰了碰左胸,然后张开。这是他自己编的手语,意思是“谢谢”。
闻也看懂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言川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很久没动。夜风吹过,楼上有户人家在放老歌,断断续续的,像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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