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全息投影中那两道人影交叠在一起——其中一个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二者唯一的区别仅在于表情。坐在会议桌旁的凌明轩脸色黑得像十年没洗过的锅底；而全息影像中的他，表情迷离，似乎在享受着某个无比愉悦的时刻，而另一道身影在他身上剧烈地起伏着。

激烈的动作和紊乱的喘息，让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

姜峥连做几个深呼吸，才把冲到嘴边的笑声压下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凌明轩。他面色铁青，猛地转向仍僵在原地的男助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电脑关了！”

男助理才反应过来，手指慌乱地戳向屏幕，接连按了好几下——可电脑漆黑如故，毫无反应。

姜峥在一旁看足了热闹，这才“非常好心”地提醒那位手忙脚乱的助理：“是不是得先找到投影仪的遥控器？不然这个……恐怕一时半会儿关不掉。”

凌明轩的下属们一听，立刻散开搜寻，会议室里一片忙乱。他们注定徒劳无功，因为那个小小的遥控器，此刻正安静躺在林熙的口袋里。

最终，有人反应过来，径直切断了投影仪的电源。刺眼的画面终于消失了，会议室重归死寂。

闹剧戛然而止。

经此一出，凌明轩只想原地消失，哪还有心思顾得上其它，合作之事只得草草收场。

姜峥站在一旁，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清了清喉咙：“凌董，不必如此。人之常情，我能理解。今天的技术故障，就当是个小插曲，无需介怀。”

姜峥顿了顿，又状似诚恳地补充道：“另外，请别误会，我本人对同性恋毫无偏见。真爱本就不应该被性别束缚，我完全尊重每个人的性取向。”

凌明轩面色铁青，连最后的客套都顾不上，带着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员工快步离去。

当会议室只剩姜峥一人，她彻底放松下来，低下头，肩膀因压抑不住的轻笑而微微耸动。

姜峥心知肚明凌明轩能猜到是她——她本就没想隐瞒。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更好，刚好省去了他虚伪周旋的工夫。

反正他又不可能放过她，如今不过是把暗处的猫鼠游戏，摆到了明面上。

她奉陪到底。

眼下的困境摆在面前——与国家合作的道路很可能被堵死，她必须另寻他路。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叩响。林熙推开门，低声对姜峥说：“吴教授来了，正在您办公室等您。”

姜峥迅速收敛神色，将方才的思绪暂且按下，对林熙点头道：“请老师稍等，我马上过去。”

姜峥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吴秋白正背对着她，专注地端详着窗台上那盆仙人球。

姜峥的嘴角扬起笑意：“老师大驾光临，真是让我这间小办公室蓬荜生辉了。”

吴秋白转过身：“你从前养什么花都活不过半个月，倒是这盆仙人球，竟被你养得这样好。”

姜峥闻言不由莞尔：“这是小嵘送的。她说我养什么都是‘辣手摧花’，简直是一个植物活阎王，不如送个仙人球，至少能跟我比比谁更‘扛造’。”

姜峥其实爱摆弄花草，但工作性质使然，她常泡在实验室，忙起来连饭都要林熙提醒才吃上两口，更别提按时浇水了。

因此，她养的花大多命短，倒是这盆仙人球，偏偏顽强地活了下来。

姜峥顺手为老师拉开椅子，转身倒了杯咖啡放在她面前，自己又拖过另一把，在对面坐下。

“您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吴秋白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你的国家项目合作申请，批不下来了。"

姜峥一副笑的命很苦的样子："老师，这事我一小时前就知道了。要是您的消息再快些，我也不用把那申请书反反复复改上十六遍了。"

吴秋白屈起手指，轻轻在姜峥额头上敲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小没良心的，还埋怨起我来了？”

吴秋白将一张素白的名片推到她面前。名片上没有任何头衔装饰，只印着一个名字与一串号码。

姜峥拈起名片，指尖掠过那个名字——卓学君。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卓学君，国家的常务副总理，兼科学技术伦理委员会主席，权柄赫赫。然而她的名声却复杂得多，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那部严苛的《生育法》、那场禁止堕胎的风暴，最初的推手正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女人。

她揶揄老师：“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沾老师的光，当一回关系户了。”

吴秋白摆了摆手："这话可说岔了。"

她的语气里突然带了一丝幽怨，"是卓副总理亲自来我家找的我，专门嘱咐要把名片交到你手上。她说合作与否，全凭你自己决定。"吴秋白把亲自这两个字咬的很重。

吴秋白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卓学君。

昨天她正对着学生的论文头疼——每次批改论文都能让她被气到折寿，要是所有学生都像姜峥这么省心，她至少能多活十年。

突然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卓学君就站在门外，她的短发利落的别在耳后，身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

吴秋白整个人都愣住了，连句“请进”都忘了说。

卓学君先开了口："好久不见，秋白。"

吴秋白这才回过神，侧身将人让进屋内。

吴秋白将沏好的茶放在对方面前，话里带刺："哟，卓副总理亲自光临寒舍，是有什么事吗？"

卓学君端起茶杯，低头抿了口茶，不禁哑然失笑。

茉莉的清香在舌尖漫开——这么多年过去，吴秋白竟还习惯性地备着茉莉茶，明明她自己向来只喝咖啡。

她抬头望向那个故意别开视线的人，三十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般嘴硬心软。

卓学君将茶杯放回桌面，开门见山道："秋白，我今天是为姜峥来的。她提交的国家项目申请我看过了，'生命摇篮'确实是项了不起的突破。"

她话锋一转："但这份申请，我批不了，也不能批。"

吴秋白神色一正，身体微微前倾："有人想要'生命摇篮'？"

卓学君缓缓颔首：“她现在很危险，如果项目申请通过，她就成了一头待宰的肥羊。”

她语气倏然轻快，像在说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现在盯着她的可是整个丛林里的饿狼。秋白，要不是她是你的学生，我或许也是其中一头。”

吴秋白噗嗤一笑："肥羊？说不定是只会咬人的兔子呢。"

卓学君轻轻将名片放在桌上："帮我转交给她，如果那孩子需要帮助，在我的力所能及范围内，可以让她联系我。"

她微微一笑，"当然，这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

吴秋白将名片收进抽屉，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吴秋白攥着衣角的手紧了又松，最后才用着玩笑口吻说道："我还记得以前你说我迟早会明白的...现在，我好像真的明白了。"

这句话在她嘴里辗转了千百回，却始终被倔强堵在了心里。

她与卓学君自幼相识，是卓学君引领她踏入生物科技领域。这位天赋更高的引路人，却在事业巅峰期突然放弃科研，转身投入政治漩涡——这个选择让当时的她困惑不解。

吴秋白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激动，她拦在卓学君面前质问道："你明明有这么好的天赋，为什么要放弃科研去玩弄权术？你的才能本可以造福更多人！"

卓学君苦笑着摇了摇头："技术终究只是工具。若掌权者无心为民，我们再好的发明也只会沦为权贵的玩物。"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来实践共同的理想。秋白，以后你会理解我的。”

卓学君微微挑眉，讶异于吴秋白的直接。她没想到，这个横亘在她们之间多年的心结，会由吴秋白如此平静地率先触碰。

她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抬手，在吴秋白肩上轻轻拍了拍。

……

姜峥送别老师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那张纯白的名片在她指间翻转。

这位卓副总理选在此刻将合作机会拱手奉上，还刻意强调选择权在她手中——卓学君这番"全凭你决定"的姿态，分明是政治高手最擅长的以退为进。

她既精准地利用了“吴秋白是她老师”这层关系，也在逼姜峥做选择——所有路都被堵死了，时间也不多了。

姜峥并不反感这种政治手段，她反感的是卓学君把这种手段用到她身上。

她厌恶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