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曼关上窗户走到桌子旁,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今晚他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虽然他的头脑很清醒,但出于对健康的考虑,他应该再休息一会儿。医生给他开过一些助眠药,那些药非常有效,吃一粒就会让他一觉睡到天亮,因此他不愿意吃。医生又建议让他在睡前喝一杯芳草酒,女人们最喜欢这种酒,因为它比一般的酒清爽适口,适合佐着蛋糕甜点喝,不过毕竟是酒,会让人不知不觉醉倒。
厄曼的酒量一般,平时都是一杯,然后躺上床就能睡一会儿,不过今晚他的感觉不太好,所以他破例又倒了一杯。
喝完酒之后厄曼回到了床上,他闭上眼,暂时将所有事情都抛到脑后,捕捉着光线穿透眼皮后产生的毛边和斑点。
他一直开着灯睡觉。
天一亮厄曼就起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过没有,不过他想起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洗完澡之后他下楼去餐厅吃早餐,穿着便装。他一边吃一边翻着报纸,伯伦堡的报社还在正常运行,可惜他们毫不感激。
厄曼放下报纸,拿起刀将盘子里的鸡蛋划开,把蛋黄挑出来,只吃下蛋白,火腿他都吃完了,味道不错。
女仆上来收拾餐盘的时候,厄曼扶着椅子,身体微微后仰,像是怕妨碍她的工作,等她收拾完时,他轻声对她道谢,接着朝对面招了招手。
站在餐厅外的奇奥便走了进来,厄曼对他说:“把她带过来。”
莉莉丝听着奇奥的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她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她觉得和奇奥待在一起很安全。与其面对厄曼,不如和奇奥独处来得更好,她抬起头望着奇奥的后背,甚至希望他能永远能挡在她前头。
但奇奥还是走开了。他们走进餐厅后,他就走到了右边,站到了一幅画下面,画上画着一片摇晃的金色麦田,和厄曼的头发颜色相近。
莉莉丝看向厄曼。
厄曼坐在椅子上,背没有碰着椅背,手放在腿上交握着,脸色看起来不错,他没有穿军装,这令莉莉丝安心了不少,但无论如何他不会是个令人感到轻松的谈话对象,即使他对着莉莉丝笑,她也不会认为他是心情不错。
“你有计划了吗?”厄曼开口问道。
莉莉丝被他影响得有些迟钝了,她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说:“什··什么计划?”
厄曼望着她:“治疗计划。”他说话时身体一动不动,就像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莉莉丝看着他的眼睛找回了自己的脑子,她利落道:“有!有计划了!”
厄曼点头:“很好,说说看。”
“好的!”莉莉丝回忆起那些医生的语气,“针对你的情况,我做了很多研究,还结合了一些类似的病例,我建议你做药物治疗,配合···配合一些营养剂!对!你需要补充营养!”
“多晒晒太阳?”厄曼的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的在问她。
莉莉丝拿出医生的笃定道:“多晒太阳总是没有坏处的。”
厄曼没有反应,他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显然莉莉丝的这套说辞根本没有打动他,说不定他早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莉莉丝看到厄曼交换了一下交握的双手,他将右手压到了左手上。
他不耐烦了。
莉莉丝的眼眶发麻,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说:“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计划!”
她必须得让他感兴趣。
厄曼没说话,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她后脑勺。
莉莉丝连忙道:“这个不需要吃药···呃,不需要吃那么多药!只是需要你的配合。”
厄曼还是没有开口,他不说话也能操控人。
莉莉丝不敢表现出一丝慌乱,尽量把自己接下来话说得清楚明白。
她说:“我判断您的病有可能是一种心理病!您是名英勇的军人,您的身体非常强壮,因此导致您□□上遭受痛苦的源头正是您的心灵,我需要您配合我来治疗您的心!”
奇奥忍不住看了莉莉丝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或者两者都有。
莉莉丝说完这些话后,厄曼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他又交换了一下握着的手,同时身体稍稍朝前倾。
他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懂你的话?你是说我的精神不正常吗?”他语速轻快。
莉莉丝急忙否认:“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提到了心理病这个词。”
“我的意思是您心灵受到了伤害!”
“···”
莉莉丝觉得厄曼不会喜欢这句话,她又道:“不,我的意思是,您的一些经历,可能给您的身体带来了一些后遗症。”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厄曼道,他望着莉莉丝思考着,像一尊石像一样难以动摇。
莉莉丝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
但厄曼却又给了她希望。
他说:“我会配合你。”
莉莉丝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压抑喜悦道:“感谢您!”
然后厄曼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么一问莉莉丝才发现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这可不是件好事!
杀死一个陌生人比杀死一个知道名字的人容易得多。
她连忙答道:“我叫莉莉丝!”
“莉莉丝?”厄曼依然是询问的语气。
莉莉丝解释道:“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姓氏。”
厄曼没有说什么,他问:“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莉莉丝想起那个医生的话,她说:“我需要了解您过去的经历。”
厄曼同意了,然后就客气地请她离开。
莉莉丝回到房间后,坐在床上想着刚才厄曼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话是否让他相信了,她当然宁愿他相信!他的确相信了不是吗?否则他早就杀了她。
莉莉丝不断给自己鼓劲,她认为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抓住机会,总之,她现在还活着,局面不坏。
她还要活下去。
这次和厄曼见面之后,莉莉丝安心了许多,也自由了许多。
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后门出去了,那条狗在白天友好得多,莉莉丝怀疑它得到了某种命令。
每次出门时莉莉丝找来一个布袋子挎在身上,她在里头放上几张自己誊写的药方装模作业,其余都是食物,现在她拿得更多,和埃利斯吃掉一部分,剩下的拿去换些钱,反正谁都不清楚厨房里到底有多少东西,厄曼也不在乎。
“你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埃利斯感叹道。
莉莉丝告诉他自己是如何骗过厄曼的。
埃利斯不可置信:“他居然信了这种话!更离谱得是你居然敢这么对他说,我猜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说他的精神有问题!”
“不是精神,是心灵。”莉莉丝纠正道。
“其实是一个意思,我们都明白。”埃利斯坚持。
莉莉丝没有跟他争论,她说:“可能正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所以他才会相信。”
“他真的相信了吗?”埃利斯傻笑起来,“我怀疑他是个蠢蛋。”
莉莉丝揪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她抱怨道:“我倒希望他是个蠢蛋,我感觉他的好奇大过相信,有可能他只想看好戏,他看起来无聊透了!”
埃利斯说:“他百分之百是个蠢蛋!”
莉莉丝露出笑容:“祝他是个蠢蛋!”
他们举起面包碰了个杯,齐声祝颂厄曼是个百分之百的蠢蛋。
“不敢相信,我现在居然觉得快乐!”莉莉丝说。
“我也是。”埃利斯大笑着,“也许是因为我们吃饱了,并且知道明天还能吃饱。”
“是的!”莉莉丝哭起来,她感到精疲力尽,就像喝醉了一样。
埃利斯哄着她,把她抱到了床上。
莉莉丝闻着熟悉的气味,她喜欢身下翻个身似乎就要散架的床铺,这里才是她的安全之所。
埃利斯躺在她身旁。
“睡一会儿吧。”他说。
莉莉丝翻个身和他面对面,他对她一笑,然后先闭上了眼睛。
埃利斯的眼睛是棕色的,像糖浆,或者泥土,他的眼神总是显得很温厚,他的性格也一样,否则莉莉丝也不会和他做朋友,他们在同一座孤儿院里长大,一起挨打,一起反抗,一起从里面逃出来做了小偷。
埃利斯并不适合做小偷,因为他总是心软,心软就会害怕,他从没真正偷到什么东西。
现在就更难了。
灰蓝色的人影无处不在,这些人总是一脸冷漠地在街道上巡视,他们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腰上挂着的配枪,让城里的警察们在被他们盯上时都觉得自己像个侥幸逃脱的犯人,更何况真正的小偷们。
埃利斯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湿漉漉的,“我想天天都可以吃饱。”
莉莉丝知道自己没出现的这段时间,埃利斯一定不好过。
她感到愧疚,保证说:“不要担心,以后我会天天来给你送吃的。”
埃利斯说:“我想自己找个工作。”
莉莉丝冷笑道:“别天真了!没人会雇佣我们,会雇佣我们的人也不可能付我们工钱,还记得我们被骗的那次吗?你差点死了。”
“那是我的运气不好。”埃利斯很乐观,“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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