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小鱼摇曳着流光溢彩的尾巴,在一小块儿方寸水中游动。

有人往其中撒了一大把鱼食。池塘瞬间沸腾了起来,水本来就是满溢的状态,几条小鱼借着力便上了岸。

谢鸣倾伸手欲要将小鱼推下水中,却被一位浓眉如剑,眼眸深邃的妙龄女子拦住。

“这群鱼便是那天下蠢蠢欲动之人,终其都是死路一条。”女子道,随后便为他斟茶。“此境地无须请我,你一个人打得过来。”

“宋长老——”

琴宗内部新任的四个长老们在人间四处游历。宗门长老本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宗门实力的存在,掌门呢只是一个形象代表,但他们四位只在掌门更迭交接法印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谢鸣倾本人对这群神出鬼没的老人们基本没什么印象。

老掌门之死,无疑对琴宗是莫大的重创。表面上好像是四位自信地拍着胸脯,告诉谢鸣倾道:“啊!我们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将琴宗重新带向辉煌!”实际上却是扔给他一个烂摊子。打着谜语的二掌门,不参与任何琴宗事务的四位长老,随地乱捡的老师,以及平平无奇不成器的大弟子钟世庭,眼睛瞎到处乱跑的神器。当任这么多年,连个坚实的主心骨都没得。

——真是一地鸡毛。

谢鸣倾隐约觉得大事将至,经过多方寻迹之后,勉强找到了两位的踪迹。

一位在江南,开着茶叶铺子,日常就是与茶友游山玩水喝茶品茗。一位在西北草原,包了块围猎场,成日便是用仙法的小伎俩与当朝将军比试纵马之技。

借着闭关之名,谢鸣倾将苏渡棠托给了顾长卿照顾。二十八蛊虫前期虽然会使人疼痛难耐,但不会致命。毒宗最近几年气焰嚣张得很,傍上了剑宗便真的以为得了天下威名。趁着苏渡棠毒发尚未完全开始,谢鸣倾确需将这两位已寻到踪迹的长老捞回来。

移地千里只需须臾之间,琴宗掌门盘算着三日之内便将二位老人拉回来。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他一人对付阮冽也绰绰有余。但谢鸣倾就是想找个由头,找个能打动二位老人的由头。

现在看来这个由头显然是不行的。

宋长老虽然看起来如一位年轻英俊女子,但如今已经八十有余。她的话徐徐中却藏着道理,顺道也给了谢鸣倾一个台阶下,“你若说实在应付不过来,我自当会去帮助。但你若只是这样的由头……我只能说没必要。”

谢鸣倾连忙拱手道:“小辈已应付不来。这几年天下宗门蠢蠢欲动,觊觎琴宗衰败,行吞并之计。”

“我一个人回去肯定立不起来主心骨之能,”宋之恩道,“你还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这个结果完全是让谢鸣倾喜出望外的,他连忙道:“我目前还寻到了温长老的踪迹,准备去游说他回来。”

谁知宋之恩闻此,竟然坦率一笑:“好吧。”她举起手中的茶杯,“你若是能喝到这杯茶,我便与你同去。”随后,茶杯便立刻被抛向空中。

梵昭凭空出现浮于手间,谢鸣倾迅速拨弦,琴音振鸣。耳边的声音忽得全部消失,只剩下停滞时间的琴鸣。

正当他欲要飞身拿取茶杯之时,宋之恩只是抬手就解除了梵昭附加在空间上的影响。谢鸣倾与茶杯错了个空,眼看即将坠落在地,宋之恩虚空拨响茶馆阁楼放着的一尊箜篌。琴音脆响,徐徐扩散开来——茶馆正交谈甚欢的客人们眼神呆滞,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来,即将倾倒出的茶水悬在空气之中。

以他们二人为原点方圆一里的空间全部进入了静止状态。

谢鸣倾勾手取走茶杯,茶水的后味苦涩异常。

宋之恩负手走近他,视线移至杯体。

清脆的破碎声,与之跟上的便是茶馆客人爽朗的交谈之声。谢鸣倾顺势便将瓷片粉碎为齑粉,已免之后的清扫之忧。

“宋长老——”

宋之恩嘴角微扬,拍了拍谢鸣倾的肩膀:“走吧,移地之法对你来说没有难度吧?”

——

方圆万丈的草原上。

身穿锁链战甲,骑汗血宝马,大拇指上扣着银色扳指,手持苍天大弓的中年男子便是琴宗长老之一的温凌云。

与法印交接那日仙风道骨,傲然的形象完全不同。此时,只有独属于为反抗天命**凡胎的粗犷与力量感。

温凌云揪扯马头的胳膊青筋暴突,调转马头朝着谢鸣倾冲去。

马嘴只差几寸距离就要碰到谢鸣倾时,温凌云悬崖勒马停下了动作,马头带来的风浪掀了掌门的鬓间发丝。温凌云爽朗一笑:“还以为你会躲开。”

“温长老,好久不见。”

一听这称呼,温凌云立刻脸色大变,只留下一句:“好家伙,竟然没认出来。”调转马头就准备向着另一个方向奔逃而去。可是下一瞬,便连人带马被一道透明的墙碰翻在地。

宋之恩扬了扬手里无形的丝线,结界墙便显露出原形。摔了个狗啃泥的温凌云狼狈地爬起来,无声地瞪着趾高气昂的宋之恩。

他从后槽牙里须臾才憋出一句话:“宋老太婆,你给我走着瞧。”

当朝皇帝李崇州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一起前来猎场游玩的亲王们。见进入猎场,只身着白衣素裳的谢鸣倾与宋之恩,与甩了个狗啃泥的温凌云,不禁集体发笑起来。

温凌云向皇帝略表歉意地拱手道:“皇上,我身边这位便是天下门派之一琴宗的掌门——谢鸣倾。”

谢鸣倾稳稳立在温凌云身边,左手负在身后微微颔首示意。

闻此,李崇州立刻下马欲要跪拜:“今见上仙实属意外,请受我一拜。”

历朝万代,皇帝除了解决各种要务批复奏折之外,往往还需拉拢天下江湖人士或是修仙宗门,以换取国泰民安,服人重心。琴宗掌门亲自出面,作为当朝权力执掌者自然要给琴宗掌门很大的面子。不仅是权势的拉拢还是对天的虔诚,以及对得道升仙长生不老的渴求。

这几日,中原都在下雨。草原猎场泥泞,谢鸣倾婉拒了他的跪拜转而将视线转向温凌云。

“温都督在天下游历已有二十又余年,琴宗方面特来寻他归位,处理宗门要务。”谢鸣倾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随后他又转向李崇州,“望当朝皇帝批准,允他归位。”

“偶日,我抬头夜观天象见如今天下暗流涌动,若要保持永久太平,只有此计。”

李崇州满脸赔着笑:“仙君下凡,自然要听仙君之言。只是这猎场,一直以来都由温都督管理,突然少了个人,便也是重大要务的缺失——”他而后又说:“但此时关乎天下,温都督,你便去吧。”

温凌云拱手,话里带着急措:“皇上,臣不想回去啊。”

谢鸣倾和宋之恩都未料到温凌云会言出此话,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温凌云的项上人头。

宋之恩接道:“未曾听说,温长老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长老……?”李崇州的目光里充满疑惑,“莫非温都督也是修仙中人?”

温凌云道:“皇上,长老只是一介名头。臣并不是修仙之人。”

皇帝身边的亲王此情此景之下,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修仙之人,掩盖名号来猎场看猎——这是何等的荒唐。

温凌云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已将谢鸣倾剜了无数遍。

但下一次视线相接,温凌云却敏锐发现琴宗掌门身上泛着幽暗的赤色光,似乎……似乎是某种禁术的痕迹。

他微愣。

早年间,温凌云在天下宗门叱咤风云之时,为人正直纯良乐善好学,曾被天下长老会赋予无允禁术的使用权。后来天下宗门四分五裂,使用权便被剥夺,之后入主琴宗。对于各派禁术的研究更是深入精湛。

此光怕不是昭示着谢鸣倾曾遭遇过禁术之袭,并对他体有了残余影响。但当今的天下宗门,对禁术的看护极其严格,谁敢公然使用禁术袭击一宗掌门?

谢鸣倾忽然道:“不知各位亲王在私语何事?不知小仙可以听否。”

听闻修仙得道之人突然点了自己,刚刚正在闲谝的亲王们都停下了动作。

温凌云知修仙之人最看不上的便是朝廷王权,谢鸣倾执掌宗门参悟修仙之道,又疲于人间喧嚣,在凡间自然受到无尽尊敬。此间亲王们确乎有些无礼,但应发不起什么争端。

温凌云连忙打断道:“皇上,臣有一想法。”

李崇州点点头:“何种想法?”

“刚刚臣想了想,还是回去罢。但是我需向上仙提一个条件。上仙只要能够达成,我便跟他回去。”

谢鸣倾差点蚌埠住了,晨间刚与宋之恩争夺茶杯被八旬老太摆了一道,这位长老又准备干什么。

温凌云扶住马背,翻身上马。

“至凌云台,若击中方圆一里外的木头靶心——我便与你回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

凌云台乃历代天子朝圣之地,多于夏季之时围猎之日后,登高朝圣。以打猎获得的牲畜作为祭品,祈愿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射兵,十三朝以来一直作为国之重器看待。若能与方圆一里外射中不到一方寸的靶心,那便是天纵奇才。皇子亲王们皆道仙风道骨,傲世孤高的上仙怎会弯弓搭箭。

谢鸣倾将本披在肩膀上的青丝连同鬓边挽起垂落脑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翡翠扳指。

那扳指通体翠绿,色泽与玉翠灵笛如出一辙。

宋之恩在一旁略显焦虑,便凑到谢鸣倾的耳边道:“掌门,你若不会射箭之艺。我们便直接将他掳回去罢。”

谢鸣倾神态自若地将翡翠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从弓架取下一把弓。那弓几乎与人等高,他掂量了一下,确实有几分重量。

“温长老,请说规则罢。”

温凌云负手望着远处湖心的一艘正在摆渡的小船。木头制成的靶标就在船尾随风摇曳着。“看到目标了罢。”

“我们每人共有十只箭矢,你只需要射中其中一只。我也会与你一同出箭,可否知晓。”

谢鸣倾道:“知晓。”

凌云台寻常人禁止登临,眼下只有帝王李崇州与宋之恩可在此观摩。温凌云的规则很简单,也没有限制法术的使用。

他的话音刚落,温凌云便抬弓迅速射出第一支箭。

循着箭尾的踪迹,箭矢自高处飞跃过树林,只见湖心摆渡的船上之人惊讶地跳了起来,原来箭矢利落刺入船上的舱盖,一瞬间的冲击打散了小船的重心。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

谢鸣倾沉着地目视前方,提起弓头虎口卡住箭尾,食指轻触弦,搭箭拉弓。

温凌云的第二支离弦箭发出。谢鸣倾深呼一口气,松手射出自己的第一支箭。

李崇州好奇地趴在凌云台栏杆边,目视远方的湖水——却不见任何箭矢抵达的踪影。宋之恩则双臂抱在胸前,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谢鸣倾嘴角扬起,弓头顺着惯性倾倒卸力。原来,他发出的那只箭紧随其后,从侧面直接阻截刺穿了温凌云的箭羽。两支箭以一换一的架势掉入下方的树林之中,惊起一片飞鸟。

温凌云目光中满是赞许,但转而眉头紧蹙再次射出下一支。

前期二人心照不宣般未使用任何法术伎俩,而是公平得进行比赛。

温长老心说这位年轻掌门当真是深藏不露,竟然在射箭水平上与他难分高下。但琴宗内部不教射术,他疑惑谢鸣倾是从哪学来如此成熟的射术。

直到谢鸣倾以一换一的姿态处理掉温凌云目前发出的所有箭矢后,长老便故作深沉地问他:“从哪学来的射术?”

闻此,谢鸣倾竟微微一愣,随之道:“不便说。”

温凌云闻此冷哼一笑。此时他还剩最后一支箭,而谢鸣倾还剩下两根。

二人有来有回,除了温凌云的第一支碰到了船体,剩下的全部都在半路陨落了。

“当年的剑宗确是如此。”温凌云的声音传入谢鸣倾的脑海,但见他嘴皮未动,才反应过来是灵识传信。许是二人的博弈实在有些无聊,李崇州还靠在凌云台的栏杆上吹着悠闲长风,顺带俯瞰先帝打下来的江山。

“剑宗略先分裂了出去,随后的宗门得到了甜头便也紧跟其后,但都在中间因为各种原因陨落、解散、彻底消失。”温凌云射出自己的最后一只箭。

箭羽身后竟拖着流光溢彩的尾巴,显然是附了法术。箭矢直接刺穿了船头的舱体随后啪嗒一声落入水中。

温凌云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放下弓,取下扳指。李崇州目睹了一切,在一旁激动地鼓掌掌。

谢鸣倾即将再次弯弓搭箭,但温凌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留好你的底牌。”

掌门闻此话后,眸底一动。

箭矢包裹着灵力,拖着金色的尾划过空气,巨大的法力场压弯了半片森林。

虽然最后的劲力逐渐衰弱,但仍然激起了湖面的涟漪。只听“嚓”的一声,船上的小厮欢呼着摇起手边的斗笠。

谢鸣倾的最后一支箭还在箭筒之中,温凌云道:“你已达成条件,最后那只箭射出去已全然无了意义。”

“小辈,定不忘长老教诲。”谢鸣倾似乎恍然大悟。温凌云扬着头,一副得意的样子。须臾便被宋之恩捣毁了去。

她道:“莫要耽误时间了。”

﹉﹉﹉﹉﹉

归程的路上,谢鸣倾才知其他二位长老前些年得道成仙,此时已至天庭。他们此时的一举一动,皆在法眼之中。

温凌云坐在马车上,问在前头纵马的谢鸣倾道:“你少年就得道获仙名,为何不直接脱了**凡胎,到天庭享神仙生活。”

宋之恩用手臂支着下巴靠在马车车厢窗子旁,“小孩子嘛,肯定多有自己不肯说的想法。”

温凌云思考片刻后又问:“你身上的禁术痕迹是怎么回事?”

谢鸣倾也不瞒他,只见事件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是毒宗的手笔。”温凌云立刻下了结论,“不过这红白双煞起得很拙劣,虽然后续对你和你那直系弟子的身体会有些影响。”

“禁术本就是逆轮回所为,施术人毫无人性可言,这只能是毒宗会做出……”

宋之恩在一旁打岔道:“温长老跟阮宗主可是同僚,现在背后嚼人舌根,就不怕遭报应,你当年可也是禁术大户啊。”

温凌云扫了宋之恩一眼,神情却转而严肃起来:“我当年是被应允的。有下咒之法,但解咒之法都失传了。才会找善良又纯良的我来做这第一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宋之恩捂嘴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宋长老,”温凌云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当年你明明有办法迟缓老掌门身上的二十八蛊虫,为什么关键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此言一出,全场沉默。

宋之恩的笑直接僵在了脸上,谢鸣倾坐在前面纵马也清晰听闻了此话,此时的思绪也不禁飞荡开来。

老掌门临死之前,谢鸣倾都未叫他一声师父。但老掌门的死,最在意的人是他。那日剑宗方刚与其密谈,后脚便暴毙了。

二十八蛊虫病发便是二十八天。但当时二十八天前老掌门与毒宗并未任何交际,甚至在这之前基本没有联系。当时谢鸣倾怀疑剑宗指使,但都未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剑宗之为。

谢鸣倾淡淡道:“温长老的意思是,你们知道老掌门何时被下了二十八蛊虫。”

双臂抱在胸前,在座椅上往后一靠,宋之恩坦率道:“知道。但是当时老掌门不让我们对外说,因为他怀疑琴宗内部有毒宗细作。”

“害怕打草惊蛇。”

宋之恩垂头,目视小指上的尾戒:“理由都这么明显了,我当时道直接杀上毒宗便可。”

“但老掌门如同窝囊废,我就气得走了。”

“——后来他就死了。”

谢鸣倾承认,琴宗内部对老掌门这个人褒贬不一。有云道他生性多疑贪生怕死,担不起掌门之位。也有云道他乐观豁达亲切和蔼,身重教学望徒成龙。这个性格……竟然与那个人有些相像。

话题有些沉重,三人忽然都噤声了。

还是谢鸣倾打破了僵局。

宋之恩今年已至八旬,声音与面貌却都保持了年轻之时的状态。联想到昨日那附灵的棋盘,谢鸣倾问:“宋长老,小辈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宋之恩无奈摆手:“随便问,不要加那么多前缀请示我。”

“您维持面部与声色年轻的术法是迟滞之术还是普通的障眼法?”

“障眼法。”温凌云替她回答。

他接着道:“迟滞之术施展起来要同时作用于空间上,不是仙体哪来那么多精力去长时间维持?”

“还有什么其他法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易容术啊。你天天执掌宗门学**术学傻了吧。”宋之恩话里带着戏谑眼里满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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