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元微答应了雪时夫人求子的请求。
元微告诉雪时，只要戴着那玉制的长命锁就能生出孩子。长命锁里长命珠，怀胎之时母体佩戴长命锁，胎儿出生之后由母亲亲自将长命锁中的长命珠取出喂给孩子。此后，长命珠靠血肉滋养，与拥有者相伴相生，维持其康健、掌管其命数。
元微：“若将长命锁毁掉，那么拥有长命珠的那副身躯也会同时销毁。”
春晓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青鱼……任卿裕……”
“长命珠不仅是令人生养胎儿的补药，更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吾一时心软酿成大错，本是害怕任卿裕对天渊有所企图，想要他的把柄，”元微癫狂地笑了，“可他居然把长命珠从身体里挖了出来，给了你！不然你早就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资格和吾斗？和天渊斗？吾的计划百无一失，全部都是因为任卿裕！”
怪不得他在天渊不告而别，怪不得他回到弈城之后身体一直难以痊愈！
春晓心头大震，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
“呵呵……错已铸成，”元微突然扔开长命锁，“吾不会让你死，天渊的命还长着呢！”
元微话毕，寒山殿外的声响却越来越大。天渊培养多年的祭品毕竟不敌正规军队，战事已呈现一边倒的局势，即将向寒山殿进攻。
元微手中千丝万缕的金线逐渐失去了光泽，他也听见了那愈来愈近的声音：“听吾讲述一个故事吧……南之，楚南之。”
元微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身旁的砖瓦扭曲虚浮，甚至连战火声都在湮灭消逝。
他竟动用了整个天渊的能量，将在清醒状态下的春晓带入了幻境之中！
*
云泽为何会信奉天渊？不如说云泽为何会信奉长缨。
元微道：“世人只知古有道人长缨，武艺高强、救死扶伤。却不知她因战乱而生，因平和而亡。长缨以己之身终结乱世，最终葬在九州至南，长存于雪域。”
后世为她编撰《长缨传》，云皇族每年都排演长缨的话本。
可长缨的风头功名终究被天渊抢去了。
楚氏凭借着歪门邪道剥夺了她的名姓，套上了她的皮囊，说天渊是长缨之后裔，是云泽之圣地。初代渊主只是想为自己谋求一个生存的来源，可随着年代更迭，久而久之，就连楚氏自己也信了，天渊就该高人一等，就该受人重视。
“九州本就是天渊楚氏的囊中之物！”
不知是哪一届的渊主，首先说出了这荒谬的言论，结果竟受众人之追捧，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此禁忌之事，元微又如何知晓？
“我当然知道，”元微看出了春晓的疑惑，“你知道吾一个祭品，为什么能成为青游的师父？又为什么能获得前渊主的青睐？”
“因为你贱。”
不就想说自己厉害吗？春晓就偏不让元微顺心。
果然，元微听完便气得吐出一口鲜血，他抚着胸口缓了许久才继续道：“其实前渊主所看好的继承人一直是楚青游。作为下一代渊主，他需要秉承‘讨伐各国，一统九州’的理念，了解天渊以外的情况。所以前渊主在祭品中寻找清楚九州情况的佼佼者，最终，他找到了我。可青游实在太不省心，非要放那匹苍狼离开。他不明白，渊主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春晓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元微：“吾作为他的师父，自然不能让他误入歧途。所以在他将此事告知吾之后的一个月后，匿名检举了楚青游。”
春晓双唇紧抿，颤声道：“……他知道吗？”
元微觉得春晓的问题十分好笑：“他当然不知道，如果楚青游知道，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离开天渊？再说，吾忍痛割爱，也不过是为了天渊的未来着想。”
春晓听着元微颠倒黑白的话，只是摇了摇头：“所以你让我看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重建天渊吧，楚南之。天渊多年的努力，绝不可因此毁于一旦！”
元微将从长缨陨灭到天渊建立展示在春晓面前，可他的目的竟只是为了不让天渊功亏一篑！
春晓看着元微，眼神中流露出怜悯之意：“在你眼里，为一个根本就不接纳你的姓氏卖命，竟是你人生唯一的追求。”
“不，曾经几十年、几百年的渊主都没有完成这个目标，但吾可以！楚氏又怎么样，只要吾成功了，所有人都会记住吾。即便吾不行，你也可以，”元微突然跪在地上，哀求般对春晓说道，“楚南之，我从未否认过你的天渊血脉，你依旧可以代表天渊，重建天渊！”
“我是春晓，不是楚南之，”春晓拨开元微已成枯木的右手，“今日我必将亲手了结这个荒谬的雪域！”
“不，不行！”元微惊恐地叫着，他威胁道，“你如果敢杀了吾，吾会将你也困在幻境之中！”
春晓举起那泛着光辉的短刀：“你的能量终有耗尽之时，我不怕！”
元微强制性开辟幻境，带春晓进入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已经没有资格和春晓斗争了。
“天渊消失，你的地位也会急转而下，皇帝会杀了你，你难道没有听过吗？最是无情帝王家！”
元微依然在不停地出言挽留，春晓却不为所动，冷着脸对他说道：“这不是你一个将死之人该操心的事。”
春晓雷厉风行，短刀出鞘，刺入元微心脏之中！
“任卿裕把长命珠给了你！他会奄奄一息，痛苦地死去！雪时夫人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鲜血在纯白的空间中流淌，春晓承认，她不可避免地犹豫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思考过要不要给他止血、要不要问他怎么才能救任卿裕。
可春晓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到元微的头已经垂在一侧，春晓只能看见他死不瞑目的双眸，和嘴角露出的诡异笑容。
春晓将不疑刀拔出，惊魂未定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才敢上前伸出手将元微的眼睛合上。幻境并未结束，春晓又去研究元微手边褪色的金线。
“嘶！”
春晓被金线割开了手指，一时间幻境内天昏地暗，春晓脚下虚浮的地面碎裂开来，她脚下一空，掉落深渊之中！
*
弈城，皇宫。
宫中最高处，可谓青鸾台。
帝后二人正并肩立于青鸾台之上，远远眺望天渊的方向。
盛碧云的手被皇上捏的有些痛，问道：“陛下，您怕吗？”
“怕？怕楚南之造反？”
盛碧云摇摇头安抚道：“不会的。”
“倘若春晓选择重建天渊，朕恐怕会亲手除掉她。”
话音刚落，剧烈的响声轰动了殿。
“——咔嚓、咔嚓……”
紧接是更多冰块碎裂的声音传来，几乎响彻了整个云泽！
皇上眉心终于松懈：“天渊的命数尽了。”
*
春晓在黑暗中坠了好久、好久……终于挨着了柔软之处。她迷茫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身上竟盖了一层薄雪，春晓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天渊雪崩。
“春晓，我在等你。”
雪白废墟中突兀的一抹朱红疾步向她走来，春晓急道：“晴姬，你怎么来了？你不会武，受伤了吗？夏浮姐姐怎么样了？任卿裕还好吗？”
“稍安勿躁，春晓，”晴姬道，“此时据你进入幻境已经过了一个月，晴姬也是五日之前才来到天渊。”
春晓难以置信：“一个月？可我进去与元微对峙，顶多过了一个时辰！”
听晴姬解释才知，天渊幻境的存在并不能阻止外界时间的流动，更像是楚氏为他人编织的一场美梦。
“等会儿，”晴姬蹙眉道，“你手里拿着的这些银线是做什么的？”
春晓疑惑地抬起手，只见自己竟还拿着元微的金线，金线已全然褪色，呈现凄冷的银白。春晓连忙将它们抛开：“元微一直拿着他们，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晴姬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据前线之人禀告，当时战场上天渊一方多有异状。如今看来，是元微将那些不听话的‘祭品’，都做成了‘活尸’。”
春晓蹙眉：“活尸是什么？”
“灵魂永远沉溺在幻境里，失去自我意识的人，就叫做‘活尸’。这些纠缠牵绊的长线，就是操控‘活尸’的用具。”
春晓神情微变：“他一心两用，怪不得体力消逝如此之快。我与大雪对战之时，她眼神呆滞，并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看来她也被做成了‘活尸’。那么小雪……”
晴姬猜测：“也许是小雪属于听话的那一方，心甘情愿为元微卖命。”
春晓点点头，也无心再纠结天渊之事。
晴姬则挨个回答春晓方才的问题：“陛下带领的军队早已班师回朝，苏夏浮被带回弈城养伤，暂时无碍。至于任卿裕……”
春晓不自觉地揉皱了衣角。
“当初对天渊宣战之时，碧血军被陛下留下驻守弈城。果然，北乾知晓云泽内乱后便蠢蠢欲动，已在十日前下令进攻云泽。任卿裕为碧血大将军率兵出征，盛烟岚、靳司被封为副将，如今已带了十万大军驻扎边境。”
春晓听完一下就着急了：“青鱼没了长命珠，怎么可能带兵打仗？”
“……长命珠？原来元微当年给了雪时夫人这个？晴姬早该猜到的，”晴姬思考道，“其实长命珠在天渊并不算什么稀罕物，也或许雪时夫人早有办法。总之大军出发之前，晴姬曾与任将军遥遥一见，看样子病情已大好了。”
春晓听了晴姬的话，微微放下心来。
雪时夫人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放任不管，她心里一定有把握。
“晴姬不会武，自然不能上战场。”
春晓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看不到九州平和的那日，晴姬是无法安定的。晴姬会在弈城辅助，打探情况。等你凯旋。”
她虽知道晴姬神通，却依旧微微睁大了眼：“晴姬，你一向知道我的打算。”
晴姬莞尔：“晴姬虽一直在天渊外守候，但也听说了少许前线的近报。任、盛二人披荆斩棘，你与他们并肩，想必楚青游在天之灵也可安心。”
话毕，晴姬双膝跪地，最后对着寒山殿的方向叩首：“师父，保重。”
如同她多年前拜师时的恭谨顺和。
第三卷正式结束咯~（撒花）
正文还差一个副本就要收尾啦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