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反应不对,多留个心眼。”应瑕熟稔地把袍子在手臂上叠了几次,顺口对姚复嘱托了一句。钻进了马车,姚复也紧跟着坐下了。
姚复心下有些奇怪,魏王的奇怪表情最多也只能代表他嫌弃这些歃血为盟的旧习吧,毕竟也没几个人愿意往自己脸上抹牛血。这些仪式到底是不是昭告神明姚复不知道,反正现下已经不时兴了——都是春秋时期的礼仪了。
思及此处,姚复舔舔唇上腥甜的血液,满脸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嫌弃那牛血应当是人之常情罢。”
可是往嘴唇上抹血真的好帅,不知道应瑕有没有被迷住。唉,真想看应瑕往下唇上抹血。姚复不禁心中有些懊悔,托盘里那牛血已经凝结发黑了,也不好再取来给应瑕用了。
“他不敢歃血,也不敢在神前宣誓。口血未干就撕毁盟约,会遭到神罚。”应瑕那双幽幽的瞳仁转向姚复,定定盯着他,看不透想法。
姚复无端地笑出来:“神怎么会管人间的事。这么荒谬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信。”
应瑕闻言也笑了笑。姚复方才想起应瑕也是商人之子,商人如魏王、应摇光这般有庞大家业的,大概都会有患得患失的毛病,因而对什么鬼神之说、风水玄学都非常讲究且信任。好在应瑕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过是某些地方比较严谨——譬如方才的“会盟”。
对鬼神之说什么态度是别人自己的事,自己只要“敬鬼神而远之”便好。
“要做掉魏王吗?”应瑕忽然开口问道。
姚复抬起眼睛看向应瑕的脸,见对方一脸严肃,不由纳罕:“做掉他干什么?”
“看他不爽。”
应瑕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一抹恼怒,两条秀气的眉毛都拧在一起,连唇线也绷地紧紧的。
八成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急。”姚复随便拆了车里挂着的一串坠着流苏的装饰的珠子,笑着回应,“要是你跟他有什么仇怨,撕破脸了再计较。你要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我都没意见。”
刚结盟就去找事确实有点不妥。
应瑕抿唇,马车恰恰停了,她随手把袍子丢回姚复怀里,起身便下车走了。姚复心中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连忙掀开车帘子跟着下了车,果然看见应瑕跟解斛珠站在一处密谋了什么,紧接着应瑕翻身上了解斛珠的马,两人一同往集市的方向去了。
看样子得在启封多待几天了。姚复麻木地挥手拍散面前马蹄扬起的尘土。
到了晚上应瑕若无其事地回了家,心平气和泰然自若地坐下开始吃晚饭。看样子把受的委屈全发泄出去了。眉目之间那一抹恼怒烟消云散,还多了两分喜悦。
“话说……你和魏王有什么仇怨?他欺负你?”姚复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查看应瑕的脸色。
应瑕满脸和煦地微笑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前日在街上时碰见了他,斛珠被调戏了两句。”
被调戏的大约不止解斛珠。应瑕定然当场翻了脸,把那魏王吓得不轻,以至于早上歃血时脸色都发白。
姚复磨了磨后槽牙,压着内心的恼怒说:“等时机到了,你看我弄不死他……”
“没必要。”应瑕往嘴里塞了两块肉,“我教训过他了。这肉做的真不错……”
姚复夹了一块肉,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应瑕一眼。两个女人教训带了十几个侍卫的肥胖男人,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况且这个时候去教训他,对名声也不怎么好,尽管他不信什么神罚,早上刚结盟,下午就出尔反尔,影响很不好。
“你怎么教训他的?”还好姚复也不怎么在乎名声。
应瑕回想起教训魏王的场景,面露喜色,甚至开心地微笑起来。她一边继续往碗里扒菜,一边微微低着头说:“我和斛珠买了麻袋,趁他落单,把他拖进巷子里打了一顿。”
“哦——”姚复拖长声音,放下筷子,“不错啊。干的漂亮。那咱们得晚点回长沙了,魏王被打了肯定要找事。”
“知道了知道了。”应瑕埋头吃着饭,“你快走吧,别影响我吃饭。”
姚复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站起身子,拍拍衣服,回屋里睡觉去了。
果不其然,魏王顶着一张肿的像猪头的脸,大早上就来拍姚复的门。
府里的下人开了门,看见这张脸都掩着唇嗤嗤地笑,又不敢当着人家面笑出来,只好背过身去,一边往主卧跑一边小声笑。
“大王,魏王来了!”婢子象征性拍拍门,听到里头模糊的应答之后便飞速跑到了一边,跟小姐妹说魏王的惨状。
姚复随便穿了套衣服,连头发也没束起来,潦草的打着哈欠出了门,对下头的婢女说:“看好夫人,别让她出来。”
婢女应了一声,小步到了应瑕的房间门口守着。
姚复看着魏王那张猪头,心里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婢女都带着笑——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只是照样故作惊讶地问道:“啊呀,魏王这是怎么啦?”
“这启封城的刁民真是无礼至极!昨日我不过是想去那会香楼听个曲子,竟被人拖进巷子不由分说打了一顿!”魏王恼怒的指着自己的脸,“您看看,您看看我这脸!这在齐王治下发生的事,你可得好生处理!”
怪不得能被寻到落单的时候,敢情要去青楼,特意支开了侍卫和夫人啊。
“哎哟,那我可得好好处理——”姚复一拍手一跺脚,演的很是痛心疾首,“我在启封城住了二十年,竟不知还有这等恶徒。您等着,我定然将他绳之以法。那么——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魏王对上姚复略带戏谑的目光,心中有些怀疑,但到底还是拍散了那一丝疑虑,仔细复盘昨日的经历,才支支吾吾道:“更深露重,又喝了酒,自然记不清了。不过这人身上没有脂粉味,定是个男人!”
姚复差点没笑出来,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只好不住捶打胸口,强挤出一些眼泪来,方才说道:“魏王足下,这事可不好弄啊。你也说不出他长什么样,这启封城男人那么多,难不成还要一个个找出来盘问?再者,说不定你做了什么事惹的天怒人怨——”
“诶我想起来我夫人昨日回来说——”
“齐王!”魏王有些心虚地打断了姚复的话,“此事也就过去了,您日后加强启封的吏治即可,还是不要让女人管政。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话还没说完他便匆匆抱拳行礼离开了。
应瑕还真是率真,有仇绝不晚报,真是举世也难找这样的女子了。
“你拦着我作甚……”应瑕不知何时出现在姚复背后,幽幽地开口说。
姚复感到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随即转过身去,赶紧编造了个理由:“你把他打成这个鬼样子,还要来看?万一他认出你来怎么办?”
其实是怕应瑕一时兴起或者怒火难平再把他拖进来打一顿。
“那下午回长沙吧。”应瑕垂下睫毛,“我有点想银杏了。”
成婚三年,姚复也多少摸清楚了应瑕的脾气——她眼里似乎没什么情绪,从来没说过喜欢或欣赏。她眼里流露出的大多是理智、玩味和野心,思念这种感性的东西,真还是第一次见。
还是思念一个婢女。
“……行。”姚复轻轻拍了拍应瑕的肩膀,“你也别太伤心,不过是两个婢女。”
当时应瑕跟着去定州的时候两个小姑娘留在赣州照应应琼,嫩杨在战乱中失了踪迹,银杏感伤了好一段时间,回了长沙之后便被应琼做了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应瑕上前一步,抱住姚复,掩盖住眼神中一抹复杂的情绪。
生死有命罢了,没什么好伤心。只是得知她的存在的人,又少了一个罢了。
她们不只是婢女,也是她的情感寄托。
等回了长沙,已经过了两日。
北方天气都要转凉了,江南地带还是灼热无比。
应瑕从街上随意带了一些胭脂,又拿了些银子,先去看了银杏。应家也算是她娘家人了,银杏的夫家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
男人热络的给姚复敬着茶,一边跟姚复说着什么客套寒暄话,到最后又绕到要钱上。应瑕哪怕说一个字都会被这人极其无礼地打断,惹的她频频皱眉。银杏端着一个盘子站在角落,原本圆润可爱的脸蛋瘦了不少,整个人看着也是阴郁憔悴形容枯槁。
姚复本来是要看看银杏过的怎么样的,准备到最后再把钱偷偷塞给银杏,好让她生活好些。眼见着这男人掉钱眼里一样,对银杏的生活闭口不谈或是飞速岔开,一说要钱便滔滔不绝。
他第三次旁敲侧击询问姚复带了多少钱时,姚复终于忍不住了。齐王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东西,什么紫砂茶壶白玉纸镇,噼里啪啦地往那男人身上扔,吓得那男人吱哇乱叫地蹬腿往后缩。
桌上的东西砸完了姚复犹嫌不解气,顺手把桌子也掀了:“钱钱钱,就知道钱,我问你什么你没听吗!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问的事你不说,你还敢跟我要钱?!”
应瑕见事态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连忙起身拉住姚复:“你别生气了。也不知道三喜从哪找的这么个垃圾——”
“是,赤玉也该教训——”姚复被应瑕搂着腰,上半身动弹不得,两条腿仍挣扎着踢了那男人两脚。
男人显然没想到齐王脾气如此暴躁,连忙爬起来,躲到一边的银杏背后。
姚复一向脾气不错,鲜少有发怒的时候,就算发怒也鲜少动手打人,这男的真是触及了他的底线。
“什么玩意儿!”姚复骂了一句,停下了动作,应瑕也松开手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你看银杏。”
姚复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银杏,登时心里的火又起来了,猛然上前拽住银杏,拎着她的衣领子把人扔到了应瑕那边,自己抬脚就继续踢那男人,一边踢一边骂,这次下手比方才重的多,说的话也大多是定州一带的方言。
应瑕听不太懂,但可以确定很脏。
银杏看着姚复的动作,有些忐忑地抓着应瑕的衣袖。
应瑕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还当我是小姐,就跟我回去罢。”
银杏终于恢复了一丝少年时期的灵动,哭着抱住应瑕:“小姐永远是小姐,我愿意跟小姐回去。”
哪怕她的小姐已经不是从前那位小姐,哪怕做奴婢要世世代代入贱籍。可小姐就是小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