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重熙带着应摇光和应瑜登了马车离开后,才另有斥候抬了什么东西进了屋子,似乎是个人。
陈重熙箍好帷幔,露出车窗,好看外面的景色。
姚复刚回到汝南,头一件事不是赶紧找应瑕去,反倒是在应瑕落脚的客栈门口吐了个昏天黑地,被老板娘用家乡话骂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天梁和太白兑出了全部身家——二两银子,才平息了事态,凶神恶煞的老板娘终于同意了姚复进门。
被应瑕接进去后姚复又昏昏沉沉难受了两天,直言再也不想骑马了。
因而也没在乎外面传来了什么风吹草动,军情一类全部递到了回汝南军营的陈重熙手里了。至于他递上来的情报,姚复看也看不进去,以至于过了几日,休息好了,姚复才知道自己在天下人口中已经死了。
还是应瑕告诉他的。
“你说真的?”姚复不可置信地问应瑕。
应瑕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真的,陈重熙说了好几次,你没看进去而已。”
姚复推开房间里的小窗子,伸头往外看,果真看见一片披麻戴孝,好像死的不是姚复,是皇帝一样。
“真死了啊?”姚复不可置信地再度发问,“这怎么办?齐国还有吗?”
应瑕走上前去,从后面狠狠拍了下姚复的脑袋:“我发了函书告知三军实情,让你大哥暂时顶了上去。军政财权都有司空谷管着,不会出事。至于咱们……”
她在姚复背后微微一笑:“将计就计。”
姚复完全没听,还扒在窗子上看底下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偶尔会有几声或是小民或是文人的哀叹传上来,无非是说些天妒英才时运不济的话出来。
姚复抬起头,打算回屋子里,却见面前一片如瀑的墨发,登时吓的连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那头发的主人往下挪了一些,脸蛋映在窗外,是太阴。
她倒悬着身子,仍是甜甜笑着:“齐王,如今您在外人眼中已然身死,更不会有刺客再来,我们便先行离去了。有缘再——”
“等等——”姚复喊住太阴,“把天梁和太白留下。我迟早要活过来的,借他们有用。到时候再还给韩夫人便是。”
太阴思索了一下,笑着答:“可以。记得把人还回来哦。”
随后她的身体往上收去,消失不见了。
应瑕叹了口气,把姚复扶起来:“你又想到什么点子了?”
姚复笑了笑,说:“让陈重熙去传令,让全军披麻戴孝七日,假装我真死了。”
应瑕嘴角微微抽搐,拿了前些日子买来的守丧用的东西,穿在身上。又找来一只帷帽,长长的帷幔恰能挡住姚复的脸。走在街上要是有人认出齐王来,往后的计划都得泡汤。
“我们先回汉昌去,此地离长沙较远,没人知道我们在那儿。”应瑕从后面帮姚复带上斗笠,又理好后面的帷幔,上下看了两眼又摘了下来,嘱托道。
姚复老老实实把双手伸展,应瑕丢了他原先那套衣服,倒寻了套女装来让他穿。他身材与新涂大不相同,虽说长了不少肌肉,但本先到底是个公子哥,身材也就是中人身量,穿上女装带个帷幔也和应瑕差不多,甚至更不易察觉。
姚复下意识往前缩了一下——应瑕触到了他的后腰。他看着面前的墙壁,开口问道:“那咱们住哪啊?我们在汉昌没有府邸和军营啊——”
应瑕下手用力勒紧腰封,顺手把手里翠绿的外袍丢给姚复,说道:“蹲下,我给你理理头发。你就装成我远房表妹,一路到了汉昌,再暂时住在陈重熙那个医馆里充学徒。”
姚复蹲下身子,把头上束好的头发拆开,发冠随意丢在了地板上:“啊……那我得装成女人多长时间啊?”
“只是在路上掩人耳目罢了。到了地方就让韩夫人给你化个妆,换个面容待在那儿就好。”应瑕有些恼火地把姚复刚剪短没多久的头发拢起来试图绾个符合年龄的发髻,都以失败告终,只好随便弄了个垂髻,草草拿簪子固定住。
姚复乐呵呵地笑了:“那就好。诶,那我们能出去玩了吗?打仗不用我管,军政不用我管,总不能还没法出去玩吧?”
应瑕蹙起眉头:“你要出去玩就正经装成女子,否则被人认出来就得满盘皆输。”
姚复撇撇嘴。
穿女装出去不丢人,就是这裙子啊发髻啊妆面啊束手束脚的,连衣服都束手束脚,更何况那些规束女子的条条框框。姚复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应瑕不爱梳头发,不爱点胭脂,也不爱严严整整地穿繁琐的裙装。
她也受了该受的规束,却有向往自由的灵魂。
四个人一路奔波劳累可算是回到了汉昌城——由于要隐藏身份,他们还不能走官道,全然是沿着商贩开的小路走,连吃食都是天梁和太白去找。这两人倒真像是门客侍卫了,保护齐王不说,还得做奴才的活。
陈重熙和韩玉筝走官道比他们回汉昌快的多,甚至是已经把回青堂重新翻修了一遍。
“你先跟着他学医术,我还有些事情,要马上回长安一趟。”应瑕拍拍身上的尘土,又摘下头发里的树叶子,拍了拍姚复的背。
姚复有些不满,还未出言发作,陈重熙便先不乐意了:“夫人不是说只要管着大王起居即可?怎的还要教大王学医术啊?”
应瑕瞪了他一眼,陈重熙噤了声,后撤了一步。她从太白手里接过一只木盒子,说道:“这是一味极为珍贵的药材,算作你的报酬。再者,你和小韩两个人做不好我要交代的事……总之这两个月把他给我教好。”
“不是,什么事啊还要我学医?”姚复扭头要去抓回头就走的应瑕,无奈一脚踩在裙子上,险些摔在地上,被太白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应瑕回头看了他一眼:“别管。”
然后就离开了。
“大王先去换衣服吧。”陈重熙上前一步扶住姚复,“夫人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您还能不知道?”
姚复被强拉着进屋换了身男装,束好了头发,坐在柜台前不平地质问:“她最近行事越发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韩玉筝把化妆用的东西拿了过来摆在桌上,闻言也只调着胭脂,并不说话。陈重熙只拉着他的手腕细细把脉,随后笑说:“余毒清的差不多了。夫人连父兄回了汝南也不去看一眼,您还指望她对您一个外人推心置腹?”
姚复闻言心中一惊,他以为应瑕早就去过了,只是他一直难受的无暇顾及这些事情未曾察觉罢了。如今细细想来……应瑕未曾去看过应摇光和应瑜,而应摇光他们也未曾来找过应瑜,反而在陈重熙递来的消息中,应摇光直接去了长沙,只等新涂回来和应琼成婚,而应瑜去了长安,不知道要做什么去。
“我哪里能算外人!”姚复有些不服气,“我哪里能算……”
成婚五年,做过最过的事就是拥抱,确实算是外人。可他们的确没时间没精力更没立场去做那些男女之事,本来就不是三书六礼成的婚,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着也算不成正常夫妻。
陈重熙笑了笑:“如果您实在不想学,臣也能向夫人递些假消息。”
姚复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拍桌子:“学!怎么不学!我不是外人,自然要按着夫人的意思行事!”
长安。
朝堂上。
白胡子的兵部尚书颤巍巍抱着奏表,上前一步启奏:“陛下,日前齐王薨逝,齐国怕是无暇顾及西进之事了。而楚王近日颓然自弃,兵力又被齐、魏两方牵制,燕国也无暇西进,我们大梁朝廷应当……”
“应当?”皇帝打断老臣的话,自顾自走下龙椅,面色中隐隐带着怒气,最终他停在那老臣面前的第二节台阶上,咬牙问道,“应当什么?养精蓄锐吗?”
老臣以为皇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又有些畏惧——新帝登基四年,因为一句话杀掉的人不计其数,但不说话也不是好法子。横竖都是一死,自己活了七八十,这辈子也算活够了,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
皇帝收起笑容,冷眼走下台阶,略过了那老臣,环视了一圈,狠狠一跺脚,又笑了起来:“什么养精蓄锐,他们就是看不起朕!他们看不起朕,认为秦州无利可图,所以才会放着我们不管啊。他们看不起我啊!”
群臣面对皇帝时不时的癫狂已经习惯了,一个个都熟练的噤声。可皇帝不打算放过他们,他快步走到一个武将面前,正色询问:“你说是不是?你说啊?”
武将自知难逃一劫,只好开口:“……不是。”
皇帝一笑:“好,很好。”
随后他便收敛起笑容,冷冷说:“拖下去斩了。”
转身翻袖端庄的坐回龙椅上,似是别有用心又像是无心地问道:“你们说,他们为什么看不起我?”
满朝文武无人敢回应,他便自顾自地回答:“一定是因为涂山氏那个狐狸精……一定是,一定是!”
“父皇活着时她就挑拨离间,杀了我母亲,父皇死了还要害我……”皇帝扶着额头念叨起来,“蛇蝎毒妇、蛇蝎毒妇!”
“我看到了的……”
皇帝忽然一拍龙椅的扶手:“下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许多人迅速作鸟兽散,偶尔有几个忠臣略带犹豫地看了皇帝两眼,又被同僚迅速拉走了。
世上没人不惜命。
皇帝屏退左右,拿了自己新得的那把宝剑——据说是专用来诛妖的,上面细细的暗纹好似夺命的咒符,连剑柄都是桃木。
他旁若无人地闯进太妃的宫室。
自从先帝驾崩,这位貌若天仙的曾经的宠妃就日日躲在自己的宫室里烧纸钱,或是做些什么巫祝之事。先前就有好些人参她,要不是碍于先帝的谕旨,年轻的皇帝早就将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了。
可笑他到今天才想明白——他是个疯子啊,管什么先帝的谕旨!他是皇帝啊,为什么在乎旁人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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