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复和应瑕在雒邑打打闹闹玩了两个月,反正姚复一玩起来就忘了情,待在雒邑玩的昏天黑地,要不是应瑕在旁边陪着,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能忘干净。
本来说开春就回朝歌,结果从元夕拖到元宵,又从元宵拖到龙抬头,又从龙抬头拖到上巳节。回到朝歌时三月花都要开尽了,姚复是不急,亓官卿天天盯着自己生母,急的如同芒刺在背,几乎是坐立难安。
桃花这种东西,哪个城市都会有,朝歌也不例外。
姚复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走过去,缓缓挪到军营门口。
满地的桃花确实与肃杀的军营并不相称,偏偏秾艳的桃李就是能为冰冷的铁甲添上两分柔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姚复抬起脸来,看向马背上的应瑕,吟诵出《诗经》中被千年传唱的诗词。
应瑕微微俯身,拂落了姚复发冠上的一瓣桃花:“没空跟你在这儿柔情蜜意,赶紧回去,然后带兵到秦州去。你还想不想活过来了,总不能顶着白附子这个假名字一辈子。”
姚复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他专门卡着满地落花的时间,支走了天梁和太白两盏不省油的灯,就想着和应瑕一起走在这飞花路上,好培养一下感情。谁知应瑕比新涂还不解风情,满心满眼竟只有打仗!
“知道了——”
等来年就在长安的大道上再走马观落花,届时管他要打什么仗,全都往后推。他一定要在那天子脚下扬眉吐气——你们从前要砍头的罪犯,已经堂而皇之地成了皇宫的新主。
解臻练兵极是严苛,营里到处都是落花,似乎没有被打扫过。
也无怪乎此,兵士们一天要练够七个时辰,中途歇息的时间不到一刻钟,吃饭睡觉加起来也才四个时辰,一旬才休息一日。哪里有闲工夫去洒扫这些落花。
或许是他走的真的太久了,回来时守门的士兵都不记得他了——
还是亏了应瑕那张极具辨识力的脸,卫士才勉强想起他来,把他们放了进去。
“唉,咱们是直接点兵入秦,还是解决掉魏国那小子再入秦?”回到主帐里,姚复脱掉外袍抖抖花瓣,笑着问应瑕。
应瑕把头上的发髻全然拆开了,拍掉了卡在发髻里的花瓣,方才甩甩头发,说道:“先入秦,我近日里想吃东西了。”
好像有些深层的含义。姚复不得不装作无事的样子——“天大旱,人相食”一类的事并不算违背天理伦常,无非是活下去的手段。可姚复是在衣食无忧的条件下长大的,算不上千娇百宠,却也从不缺衣短食,启封也算是春风十里烟花地,断没有易子而食的事情。故而姚复总是见不得食人的。
长安……有很多人,也有很多贪官佞臣,也许够应瑕饱餐一顿。
“你悠着点,别吃坏了身子。”姚复斟酌着开口,心里却想着攻进长安后要不要一把火烧掉,或是让司空谷拿了账本核对,把奸臣全都先斩了,从源头上遏制应瑕的食欲。
好长时间没见应瑕食欲大开了——她重口腹之欲,走到一个地方一定要吃特色菜,却总是只吃一两口。难不成她前生不是人,是只饕餮?
应瑕幽幽叹了口气,把簪子放在小案上,自己也坐了下去,有些怨愤地说:“好久没这么饿过了……”
“哟,”姚复拆下来身上的软甲,搭在架子上,回头挑眉问道,“用不用让灶房起灶给你专门做一桌子菜?”
“算了……”
应瑕翻开走时姚复留在桌子上的书——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小洞,还有几页被咬掉了一半,她连忙站起身子,把书丢回案上,几乎是失声说:“把这桌子丢出去扔了!不不,烧掉,烧掉!”
姚复有些纳闷地走到桌子前头,应瑕平日很喜欢这张桌案,任何桌案——他扒开上头厚厚一层灰尘,看见了几个明显的虫洞,心里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连忙去掀地上铺着的毯子,应瑕已经翻开了床上的蚕丝被子,又跑去看了衣架子——
两人里里外外把营帐里的东西翻了一遍,所有木质的、丝绸的、棉布、纸质的东西,都没逃过虫灾。
走时忘记熄火盆了,主帐又涂了厚厚一层油,保暖的性能极佳,隔了十几日天气又回了暖,给了虫子们可乘之机。
“樟脑呢?樟脑放哪了?”应瑕拎着裙子,往盔甲旁边靠了靠。她不喜欢熏香,故而没有备用的香囊放在屋里,但是出行时放樟脑这事她还是明白的。可记得当时是姚复放的樟脑丸。
总不能樟脑都被那些虫子咬坏了!
姚复走到放衣服的箱子前,一股脑把衣服都倒出来,并没见到樟脑。他以为樟脑被埋在衣服下面,便伸手扒了起来。
应瑕也走了过去,用手指拎起一件衣服,看了两眼准备丢掉时,发现了上头一块干涸的白色痕迹。
她蹙起眉头,伸手触了触,又闻了闻,发现那块痕迹透着一丝甜蜜的奶香味,像是某种融化的糖。
她单手拎着那衣服,指着那块糖问姚复:“你是不是把奶糖当成樟脑放进箱子里了?!”
姚复不可置信地扭头瞪大了眼睛,随后尴尬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樟脑与糖确实是同一夜拿回来的,他习惯于在出行之前将樟脑摆好——他说解臻送的东西既是糖又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味道!
“行了行了,起火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吧。”应瑕无奈地揉揉眉心,“真是奇了,冬日里老鼠在地下也会吃虫子吧,怎么还有虫蛀。”
姚复拿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灰,将桌上那些稀薄的书本丢进火盆,又摸了火折子——还好火折子还是好的。
他拖着火盆出了门,和应瑕把带着虫子虫卵的物件一件件拉了出去烧掉。
“重新置办得花多少银子啊。”姚复坐在火盆前,深深叹口气,怅惘地自言自语。
没等应瑕回应,亓官卿便先闻讯赶到了,他和涂山妏大约是整个军营里最有时间的。
亓官卿拉着胖了一圈的涂山妏,远远见到两人坐在门口烧火,顿时有些奇怪,不由加快脚步上前询问:“大王,这都要入夏了还烧火啊?”
“帐里的东西被虫蛀了——”姚复抬起头,无奈地回答,“你们还没回金陵?”
“我母亲一定要和夫人告别呢。”亓官卿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斗胆一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入秦?”
姚复没回答,只从地上够了根树枝拨土画圈。应瑕却忽然上前一步,死死拽着涂山氏,捏了捏她明显胖了一圈的脸:“冬日里老鼠也会吃虫子,你说我们帐里怎么会——有——虫——子——”
涂山氏被掐疼了,两眼泪汪汪的,却又因为心虚不敢说什么,只能看着应瑕卖惨装可怜。
“最迟这几日就能出兵了。”姚复略微思忖了一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回的随军军师是司空谷,他还在启封呢。”
“告别完没有?”姚复抬起脸,把手里方才捡的树枝丢进了火盆子,不耐烦地看向涂山妏。
本来就对涂山妏有意见,现在她又跟着应瑕拉拉扯扯,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哎呀她小孩子气,你让让她嘛。”亓官卿狐狸一样笑起来,“又不是个男人,你急什么。”
姚复撇撇嘴,得亏是他不打女人,但凡拉着应瑕不放的是个男人,现在就应该被捅了个对穿躺在地上了。
“五年前你叫我让让你,现在让我让让你娘,怎么,以后是不是还要我让人你儿子啊?”姚复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亓官卿讪讪一笑,拉着涂山妏欲走:“劳烦大王给我们备车马了,我们明日就走。”
涂山妏委屈地扒着儿子的手,心里不知存了什么坏主意,竟是没开始闹。
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姚复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子来,问应瑕:“粮草什么时候能到?”
“明天吧。”应瑕随口回答,“主帐是不能住了,拔营之前你住我帐里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意外之喜这不就找上门来了。姚复喜上心头,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有瞳孔微微放大了,晃动着兴奋的光,嘴上只说:“那,那行吧。反正也没几天了,到了长安再采买东西。”
应瑕忽然罕见的起了玩心,她往前凑了一点,几乎和姚复胸口贴着胸口,姚复感到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了,就像是应瑕的香粉里掺了什么**药,扑鼻的香气几乎让他动弹不得。应瑕和他身量又差不了多少,桃花一样的薄唇近在眼前,那双眼里也抛去了不屑与嘲讽,换上了戏谑。
“真是嘴硬啊。”应瑕勾唇一笑,又凑近了一点,姚复下意识把脸往后撤了一点,却听见她在耳边说,“要不要和我同床共枕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垂上,姚复瞬间感觉头皮都要炸开了,登时四肢恢复了力气,手忙脚乱地扳着应瑕的肩把她推远了一点,也语无伦次地回应:“算了吧,我觉得不太好,男女授受不亲……”
应瑕低低笑起来,转身离开了。
姚复登时更尴尬了,方才想起来他们已经成婚五年了,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老夫老妻,一般人在他这个年龄都该儿女绕膝了——
他决定在外面吹一会儿风,好让发烫的脸颊冷下来。
好在应瑕不是会到处宣扬别人丑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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