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话题就围着顾予岑口中所谓的“哥哥”打转,楚松砚在一旁听着,没怎么出声,在菜上来后,还没等他动筷子,顾予岑便先就近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他的碗里。
青菜表面沾着油水,在灯光照射下,颜色绿得出奇,格外扎眼。
“我哥一直照顾我,我都没怎么发挥本事去照顾他。”顾予岑笑着,大大方方地说:“现在给你夹些菜,没关系吧?”
他这话是对着楚松砚说的,视线却先扫过齐宁错愣的脸。
齐宁看了齐琳一眼,觉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和齐琳口中所描述的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两个极端。
这人从始至终款款而谈、温和有礼,把身侧的楚松砚也照顾得极好,还始终念叨着自己哥哥,估摸着在家里也是乖巧孝顺的孩子。
楚松砚口袋里的手机“嗡”响了声,他掏出来看了眼,便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在他离开座位时,顾予岑还玩笑般说了句:“我哥的手机就像座机一样,给他发消息永远看不见,他要是像你这样,我能开心不少。”
楚松砚扫了他一眼,就听齐宁应上了句:“他可能比较忙,就没看见,对了,你哥和你差多大啊?”
“差不少。”楚松砚关上门时,听见顾予岑语气松散地这么说。
“喂,松砚哥。”那头的声音笑嘻嘻的,背景音还伴着嘈杂的街摊吆喝声,“我放假啦,你现在在剧组吗?”
“没有,在外面吃饭。”楚松砚站在盥洗台前,接着电话:“旻年,有事吗。”
“啊。”张旻年说:“你不是让我处理阿婆的东西,已经处理好了,但是老房子的钥匙不是还在我这儿,我想着放假去首都玩,顺便把钥匙给你送过去。”
楚松砚说:“先放在你那儿吧,不急。”
张旻年应当是正在往人少的地方走,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我怕要是被我弄丢了,而且,这几天有人来过,他们在老房子前面张望了挺久,还是我妈看见了,把人给赶走了。”
“你要不回来看看呢。”说完,张旻年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便又改口说:“算了,我先去把钥匙给你,然后让我妈多看着点儿老房子。”
他这是怕钥匙放在自己手里,一不留神弄丢了,老房子再出了事,总归将钥匙还回去要保险些。
“有人来过。”楚松砚侧身避让了下进入洗手间的男人,向外走去,停在走廊尽头的窄窗前,将手搭到冰凉一片的窗台上,稍稍放松了些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阿姨看清他们的脸了吗。”
“没有。”张旻年说:“我妈说是一群年轻人,穿的特鲜艳,乍一看像孔雀成群,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听他这么一描述,楚松砚便明白过来,应当是顾予岑在学校里的朋友。
顾予岑刚搬到老房子里的时候,那群人就来看望过一次,顾予岑还带着他们一起去后山探险来着。
那群人没地儿住,当天来当天走,晚上的时候顾予岑就抱着手机同他们聊天,丝毫不压制声音,聊了一个通宵。
而楚松砚在隔壁,也那么被迫听了一个晚上。
后来那些人还要再来,顾予岑用“这地儿没什么玩的,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为理由便给随意打发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跟那群人待在一块儿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百无聊赖地聚到一起打发时间。
真算起来,消遣的目的远大于叙情。
估摸着这次找上来,是还不知道顾予岑人已经跑到了远在天边的首都,准备给人个惊喜。
可惜跑了个空。
看来顾予岑拍戏的事儿,谁都没说。
算下来,楚松砚是唯一的知情人。
怪不得前两天顾父打来过两通电话,可惜当时楚松砚都在拍戏,手机不在身边,后来看见未接来电的提示,也没什么单独的机会回拨过去,就这么搁置下了。
“知道了。”楚松砚应了声,接着问:“买好票了吗,哪天过来。”
“还没买,这不先给你打电话问一声,看看你哪天有时间。”张旻年年纪不大,今年才上高一,也难得家里能同意他来首都,估计也是苦苦求了些时日,再加上用楚松砚做借口,才磨动了家里人。
但张旻年也是实打实地喜欢楚松砚。
乡下村口有条远近闻名的恶犬,咬伤了不少人,但那家人只有俩孤零零的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大好,全靠着恶犬来看家,大家也没法说把狗打死,只能合伙给狗换了条小臂粗的铁链拴着,再叮嘱家里的孩子别往近处拷,算是暂且安全些。
但小孩儿走夜路,有时眼前一黑,手往栅栏上靠了靠,就要被恶犬的狂吠给吓得半死。张旻年还是个脑袋缺根筋的,当时被吓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要拿个铁锹打回去。
这么一靠近,狗就要往他身上咬。
最后,还是楚松砚给他救出来的。
一直到现在,张旻年小腿上还留着两道小坑式的疤痕,格外骇人。偏生这孩子还不记疼,每次路过那条恶犬,不管腊月寒冬,就要掀起裤脚给别人看,还满脸骄傲地指着疤说:“这是格斗胜利的勋章,你别看它现在冲着我叫,其实是喊我二哥呢。”
至于大哥封给谁了,不用多说,也能猜着是楚松砚。
之后的张旻年就是楚松砚屁股后的一根小尾巴,每天都摇得跟小螺旋桨一样。
他这次来首都,甚至把自己存了十多年的压岁钱都给掏出来了。因为他在网上查过,说演员要是进了剧组,都要吃那种大锅饭的盒饭,没什么滋味,特别难吃。
楚松砚过去给他送过那么多好吃的,在他妈外出的时候,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总要照顾回去一次吧。
张旻年问:“我买明天的票可以吗?”
远处出现个渐渐靠近的人影,是齐宁。
齐宁凑近无声地问了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楚松砚冲齐宁打了个稍等的手势,对手机那头简单说了两句,最后留了句:“等我稍后给你发消息。”便挂断了电话。
齐宁撑着窗台,半扭着身子,看向窗户外的车水马空。听见楚松砚挂断了电话,才扭过头,说了声:“你感觉顾予岑怎么样,我姐想签他,但是还在考察之中。”
“我感觉?”楚松砚将手机揣进口袋里,笑了笑,说:“挺好的。”
“真假?”齐宁摸了摸鼻子,说:“你不会是因为他一直念叨你像他哥,就自动庇护上了吧。”
“没。”楚松砚问:“你觉得他不好吗?”
齐宁拧着眉头,沉默数秒,才犹豫着说:“挺好的,就是感觉他怪怪的,眼神特别像我小时候一个总想挑我刺的班主任。”
齐宁想说“恶意满满”,但又觉得这个字眼实在太过锋利,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楚松砚自然地接话:“可能他也和你那班主任长得像,我和他都是大众脸,频繁地像这个像那个也正常。”
齐宁被他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肩膀颤颤着,手也顺势在楚松砚的后背拍了两下,“你俩要是大众脸,那咱们这俩剧组都完了,找个大众脸当主角,干脆转身去给大众拍汽车广告得了,还能有点儿噱头。”
楚松砚和齐宁站在窗前聊了会儿天,才回到包间里。
再推开门,桌上多了两个见底的红酒瓶。顾予岑和齐琳面前各放着个盛了一半红酒的高脚杯。
听见开门声,顾予岑的手指不重不轻地叩了叩高脚杯杯壁,随着清脆一响,他的视线也横扫过来,先是在齐宁的身上停顿数秒,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个遍。那种冷淡的表情如同审查犯人是否藏匿凶器的警察,一丝不苟,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后,视线再落到楚松砚的脸上。
一路向下。
楚松砚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
肩膀处布料有些皱。
头发也明显凌乱了些。
“又干什么好事去了。”
楚松砚刚坐下,就听见顾予岑这么问。他抬眼看过去,顾予岑已经举起高脚杯,同齐琳轻轻碰了个杯,而后扬起下巴,嘴唇抿着杯壁,喝了口红酒。
仿佛方才的那句话只是楚松砚的错觉。
“姐,你俩怎么还喝上了?”齐宁坐下,夹了一筷子菜,边细慢地咀嚼着,边问,视线还不停在顾予岑和齐琳之间扫荡,“你俩刚才聊什么聊开心了?”
齐琳放下高脚杯,伸手不重不轻地在齐宁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回道:“刚巧有认识人也在这儿,刚才过来送了两瓶红酒。”
听此,齐宁了然地“啊”了一声。
与齐琳强悍的工作能力一起声名远扬的,还有齐琳嗜酒的喜好,早些年齐琳刚出来工作,剧情遇见卡壳的地方,就一个人拎着瓶酒坐在阳台慢慢喝,边喝边写剧本。
齐琳如今的好友,有不少都是实打实在酒局上喝出来的交情。一旦喝醉了,丑态百出,真的假的都不受控制地从口里往外冒。互托的龃龉多了,交情自然也够硬了。
想断都难。
每次在外,碰见相识的人,齐琳都会收着酒,还会互相窜局,推杯换盏好一阵地叙旧。这次估计是顾忌着只剩她和顾予岑在包间里,收了酒之后也没乱跑,干脆醒了酒,两个人分着喝了。
齐琳的酒量非常好,齐宁也不怕她喝醉,反倒扭头看了眼顾予岑。
结果,又和顾予岑对上了视线。
齐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觉得,每次和这人对视,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她长得不赖,算是清纯精致的长相,不缺人追,自然也没少被人直勾勾地盯过。
但顾予岑的这种视线,不是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而是间隔着一段时间再回来,漫不经心地盯着她,却又能将她的全部神情动作尽收眼底。
像个人形监控。
冷冰冰的,带着审视的意味。
齐宁下意识地看了眼楚松砚,准备给他递个眼神,告诉他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结果就看见,楚松砚正垂着眼看桌下,根本没空注意自己。
他看什么呢?
齐宁向桌下瞟了一眼。
对面两人的长腿靠得极近,却间隔着一小段挑不出错处的距离,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而丝绸桌布正在轻微地晃动。
齐宁缓缓将视线向桌布后若隐若现的部位挪去。
瞬间,瞳孔收缩。
她看见,顾予岑的手掌正在不紧不慢地掰开楚松砚紧阖的双腿。
楚松砚的手掌及时地插进去,桎梏住顾予岑的手腕。
而后,顾予岑的动作就这么停了。
就在齐宁即将僵硬着身子挪开视线时,她发现顾予岑的手指还是在楚松砚的大腿上滑动,那种动作幅度,以及往复的频率,就像是在上面写字。
齐宁盯着那根手指。
在顾予岑手指彻底停住那刻。
齐宁拼凑出了他写的内容——
她在看你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