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也不小,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林庚愣了下,扭着脑袋像做贼心虚一样,看了圈,才把视线归到江酖贺身上,又看了眼楚松砚的反应。
楚松砚看见江酖贺却没多意外,就像随便碰见了个出门遛弯的老大爷一样,甚至没准备主动上前打招呼。
他和江酖贺自从拍完《阴雾守》后,这两年联络一直没断过,有时还要互通电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节日互相道贺,之后就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再挂断电话。
连打电话的必要都没有,随便在键盘上敲敲字,打出条最简单的节日道贺,甚至直接从网上找模版复制粘贴,都要比这种莫名其妙的通话要显得热络。
江酖贺穿着件带毛领的大衣,棕色毛领上还盖着层薄薄的雪,他抬手随意掸了掸,雪落到地板上,成了圈白□□限,他站在界限里面,视线看着界限外面。
“真巧。”江酖贺勾勾唇角,冲楚松砚说道。
楚松砚仍然用手撑着脑袋,姿势未变,完全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听此,楚松砚举起酒杯,虚虚地朝江酖贺的方向一抬,算作是打招呼。
如今的楚松砚,在江酖贺面前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初拍《皿》时的拘谨小心,更多的是随心。
江酖贺径直走到酒桌前,随意地挑选了杯没人喝过的酒,便扬起下颚,喝了小半杯。
林庚紧盯着他。
江酖贺喉结滚动,咽下酒水,同他对视。
林庚自觉没趣,这俩人都没知觉是吧。
就他呛得半死。
其实也不怪林庚,当初拍《阴雾守》的时候,剧本是完全负面情绪堆积起来的片子,拍的时候整个剧组都压抑得不行,唯一能燎起些愉悦感的,也就是同组人聚在一块儿,在雪地里喝烧酒。
那时候每天都要喝点儿,刚开始酒量不佳的,后来都自觉不再沾酒,剩下的两个主演——楚松砚和顾予岑,都要始终陪在江酖贺这个导演身边,他喝到什么量,他们就要喝到什么量。
自然而然的,酒量就涨起来了。
而江酖贺这人,几乎酒就没断过,他的酒量在整个娱乐圈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喝这一口酒要是酒死拧着脸咳嗽,之后也不用再进酒局了。
江酖贺像是对这一片很熟悉,驾轻就熟地从一个角落抽出张备用椅子,拉过来坐到楚松砚身边。
“又借酒浇愁?”江酖贺问。
又?
林庚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了,怎么江酖贺都比他熟悉楚松砚?
楚松砚什么时候借酒浇愁过?
林庚端着酒杯,打量着两人,像个搞窃听的狗仔。
“没有。”楚松砚和江酖贺碰了个杯,问:“过来待多久了?”
“两个月。”江酖贺用手指了指房顶,说:“我租的房子就在楼上,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方便?”楚松砚问。
“有什么不方便的。”江酖贺喝了口酒,说:“人早就跑了。”
什么人?
林庚忍不住插嘴问:“江导不能为了选角色都开始涉及黑色产业链了吧,这可不提倡啊。”
江酖贺笑着瞥他一眼,说:“我要是涉及黑色产业链,十年前就先把你卖了。”
林庚耸耸肩,说道:“你要把我卖了,楚松砚保准要跟你拼命。”
“他那时候可还没看上你。”江酖贺淡淡道。
“啧。”林庚吐槽道:“够扎心的。”
但也是事实,当时的楚松砚有更好的选择,宋民河与齐琳的那个赌约才刚刚开始,且《皿》还未拍完,楚松砚便凭借着江百黎画的那副剧组画像在网络上小火的一波,后来经过《皿》的官方转载,浏览量与话题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高度。
后来在《皿》拍摄完毕,宋民河还借着为齐宁庆祝杀青的由头,亲自来见了楚松砚一面。
也是这一面,宋民河彻底挑中了那个少年。
有赌约在。
宋民河准备同时签下顾予岑和楚松砚。
结果棋差一招,林庚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透明将楚松砚签到了手底下。
宋民河虽有心,但也不准备着手挖人,毕竟他清楚,作为经纪人,最重要的是与手底下的演员心向着一处,否则怎么走都走不顺畅,说不准还要被人半路挖墙脚。
楚松砚没选择他,就说明他俩的缘分不够。
后来,宋民河签了顾予岑。
戏剧的是,顾予岑也没在他手底下待几年,便自行赔付解约金,两人分道扬镳。
这场赌局里,后来被拉进去的另一位演员,反倒适应不了电影拍摄节奏,成了个偶像剧里的常驻选手。
而楚松砚后来选择林庚这个“非最优项”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林庚对这事儿倒也没多在意,毕竟他当初确实就是个还在摸索阶段的毛头小子,虽然比楚松砚大上几岁,却还没他沉稳。
但那时候,也是真的美好。
年轻啊,精力无限,总是想着未来的路怎么能持续地向上走,永远不会忧愁下坡路的到来,完全无所畏惧。
三人边聊边喝酒,桌上的酒水换了几轮,林庚最先升白旗,连连摆手说:“我先去抠嗓子吐一波,回来再战。”
林庚的路都走不直,踉跄着,最后被一个好心的俄罗斯人搀扶着进了卫生间,林庚还呲着牙冲人家说着谢谢,明显下一步就是勾着肩膀称兄道弟了,完全忘了人家根本听不懂。
林庚走后,桌子像突然空出来一角,原本挨得极近的两人也瞬间沉默下来。
楚松砚看着林庚走远的方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江酖贺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遍在场剩余顾客的脸,像是在寻找某个人,最终,他失望地收回视线。
“林庚知道吗。”江酖贺陡然开口问。
楚松砚说:“不知道吧。”
“不准备和他说清?”江酖贺又问。
楚松砚说:“结局出来,不用刻意说,也自然而然地清了。”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俩人心照不宣地打着哑谜。
倏地。
江酖贺说:“我还是觉得,没结局也不错。”
楚松砚撩了下头发,将细碎的发丝都撩到后面,显得此刻的发型有些像背头,但又没那么正式,还有两缕碎发向侧方垂落着,看起来像是应酬紧绷过后的放松。
楚松砚的习惯,一直都是烟酒掺着一起来,喝得脸上升了些温度,鼻腔都是酒气,难免上来些烟瘾,但俄罗斯室内不允许吸烟,他只能这么忍着,分散注意力般用手指摩挲着木桌桌沿的纹路。
他笑着说:“这话可不该导演来说。”
江酖贺摇摇头,“《阴雾守》不就是个例子。”
《阴雾守》上映时的结局,与演员最初收到的剧本中的结局完全是南辕北辙,因为江酖贺在拍摄过程中,突然改了剧本,戏份几乎修改了百分之三十。
楚松砚说:“那是意外。”
“意外太多了。”江酖贺站起身,垂睨着他,说:“你预料不到的。”
楚松砚不置可否,问:“走了?”
“嗯,看看我的小演员跑哪去了。”江酖贺掏出手机查看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明天来我那儿坐坐吧,让你看看他的眼睛。”
“蓝眼睛?”楚松砚问。
“嗯。”江酖贺回他:“找了好久呢,你不看可就白费他的心思了。”
楚松砚还未反应过来,江酖贺便转身向门口走。
他的声音穿过酒馆嘈杂的交谈声与酒杯清脆的碰撞声,清晰地传进楚松砚的耳中。
“人是顾予岑找的。”
又是顾予岑。
楚松砚闭了闭眼,他自嘲地笑了下。
他现在总有种错觉,好像他这么多年,所有的生活、圈子都是围绕着顾予岑在转,所有人见到他都要提上一嘴顾予岑,无论是明着提名字,还是暗着用别称替代,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在大家的眼中,他们就是始终纠缠在一块儿的,看不清摸不透。
楚松砚却觉得,他和顾予岑其实早在最开始相识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分道扬镳,只能拥有一段短暂的共有记忆。
这算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
楚松砚也不知道。
林庚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楚松砚,而老板娘已经开始收拾酒桌,见他出来,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位。
林庚推门出去。
冷风砸在身上,短暂的清醒袭来。
林庚看见楚松砚在街道昏暗的路灯下。
那儿还站着个蓝眼睛的俄罗斯小孩儿,小孩儿的臂弯挂着个稻草编织的篮筐,筐里装着鲜艳的、覆盖着白雪的红玫瑰。
这种极寒之地的玫瑰花总是格外昂贵,所以追求浪漫往往要花费天价。
楚松砚蹲在那个小孩面前,手在口袋里掏着钱。
他对那个小孩儿说着俄语。
林庚听不懂,只能掏出手机,打开翻译器。
他告诉自己,这不算偷窥**,他只是怕楚松砚被骗了钱。
信号很弱,翻译软件有些卡。
语音条上的信号圈转了良久。
才翻译出来一句话——
“你的眼睛很像红玫瑰。”
哪有人会夸别人的蓝眼睛像红玫瑰呢。
这是完全相悖的两种色彩,一方代表冷冽严寒,一方则代表热浪炽烧。
楚松砚买下了全部的玫瑰花,之后将花束全部塞进怀里抱着,单手夹着烟,视线追随着小孩儿跑远的方向,唇角带笑。
林庚站在门口,一时没向他的方向走去。
林庚的脑袋乱糟糟的,仿佛酒精已经烧到了他的大脑,将全部记忆都颠倒着搅合到一起。
他盯着玫瑰鲜艳的红色,又想起那天楚松砚身上的一片血红色,以及顾予岑冷着脸站在一旁说出的那句——
“林庚,你看好他,不然你放心,我俩早晚要死一个。”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林庚迟钝地想。
对了。
他说:“要死也是你死,你知道他冒着什么跑过来的吗?你他妈把楚松砚弄成这样,你就是个杀.人犯!”
救护车到来时,尖锐的铃声彻响天际。
顾予岑就那么双手沾血地坐在酒店的床上,说了截止至今他与林庚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都是。”
自那之后,林庚就讨厌红色。
连有人送楚松砚花,林庚也会偷偷将红玫瑰扔掉。
可他忘了,楚松砚最喜欢的花就是红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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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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