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死前几个月，她身体的肌肉萎缩，无法支撑她自己活动，只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

因为无法起来上厕所，一开始是小玲的伯伯和伯母照顾——他们是奶奶的大儿和大儿媳，和小玲爸爸约好一人一年轮流照顾老人晚年，那年是他们家照顾——后来伯伯的儿子给老人家买了成人纸尿裤，方便她排泄。

小玲刚回去看奶奶时，看伯伯伯母只给奶奶吃青菜，以为他们故意不让奶奶吃肉，就从自己家炒好肉带去给奶奶吃，结果被伯母骂了。

伯母说，奶奶吃肉会拉肚子，所以不想给她吃肉。

小玲还想送，但是被伯母的“那她拉肚子了你帮她换纸尿裤”给拦住了。

她不想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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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因为伯伯伯母也是老年人，扛不了太久重物，所以他们平时给奶奶洗澡，都是用毛巾沾水给她擦身体。

奶奶虽然动不了，但她毕竟是人，有羞耻心，接受不了被人洗澡，但也没什么办法，又不能完全不洗，只能在被擦洗时，强忍不适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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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小玲上学时，奶奶的身体还能动，但那时她的记忆不太好，时不时忘记东西，小玲那时觉得，和奶奶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有次，奶奶看到小玲和姐姐聊天，因为她们脸得不够大声，她听不清，就以为她俩是在当面说她坏话，气得直接摔砸东西，怒骂她俩。

姐姐气不过，和奶奶吵架，被奶奶拿身边的东西砸，她就冲过去和奶奶打骂。

吵着吵着，姐姐被气走，到小玲被扔东西。

她没有过去打奶奶，只是跟用比奶奶大的声音吼，说她们刚才只是在聊天，根本没有说到奶奶，是奶奶自己莫名其妙骂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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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奶奶死前躺在床上时，因为身体不好，有几次伯伯和伯母以为她快死了，紧急通知亲戚们回乡探望，说是想让大家跟她见最后一面。

但前面几次，那些人回来后，奶奶都有所好转，一直活着。

小玲还坐在奶奶床边陪着时，听到有亲戚就在现场抱怨，说人没事就别老让他们回来看，他这个月的休息已经没了，请不了几天假。

有人附和同意。

后面的话小玲没记住，她只觉得这些人恐怖。

仗着奶奶耳背听不清，就当面抱怨。

明明他们刚才进门跟奶奶说话时，笑得一个比一个和煦。

更有甚者，还直说，希望奶奶直接死了，他好直接延长假期，免得下次还得请假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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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奶奶死得很突然，那天伯母给她的午饭是汤圆，她吃了一个，还没下肚，就被卡在喉咙里，没几分钟，就死了。

那时小玲在楼下，听着很多人被伯母喊到楼上帮忙弄出汤圆，听着他们大呼小叫地试图救援，听到他们出门后各自打电话招呼亲戚们回老家来帮忙弄葬礼。

她记不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自己没有哭，没有悲伤，只想玩手机，想戴耳机大声放歌。

丧事一共三天，她三天都没哭。

做法事的老师傅让女性亲属们围成圈跪拜痛哭时，她身边的人全都哭了，有几个还哭到站不起来，靠身边人扶着才能站起。只有她一个人木着脸，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也没看过奶奶的尸体。

得知奶奶死后，她就跟着准备一堆东西，没空上去看，等跪拜完，坐在伯伯伯母家过夜守灵时，她没敢去隔壁屋看尸体，之后一直忙来忙去，忙到封棺，就彻底没机会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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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小玲的爸爸无法共情他人，他自己面无表情看剧，就不准其他人有表情——看电视剧时，小孩不准跟着剧情哭也不准笑，但凡有人不听，他就怒吼，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吓得人不敢动。

被他骂时，不准生气，敢生气就骂得更难听，还时不时拿皮带和衣架代替巴掌拍桌拍柜，制造巨大声响。

像是谁敢不听话就要拍在那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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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

小玲上学前的家，是在河边岸上的平房。

上学后，住猪棚旁边的自建木屋平房。

后来那片地被列为违章危房拆了，他们就搬到离学校较近的公寓楼里。

再后来公寓楼要拆除重建，他们又搬去附近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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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小玲听爸妈说，老家有个孩子死了。

那孩子小玲认识，两三岁的年纪，长得很白，性格乖巧。

听说他是死在了河里。

听说他的尸体漂到了给祖宗上香的那个河道口才被人发现捞起。

因为农村没有监控，也没人报警，所以明面上说是意外死亡，暗地里，村里却传那孩子是被水鬼勾了魂。

姐姐还说，那小孩死的那天，她儿子——姐姐的孩子，小玲的外甥——高烧了一天，说他那天原本是打算去找那孩子玩的，结果突然高烧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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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

小玲上学时，她爸妈的嘴脏的很。

满口生殖器辱骂，她爸甚至还天天研究不重样的骂法来对付他们几个小孩。

他还很自豪地说，他就爱这种“八十斤重”的骂法。

姐姐明明被他骂过也打过，但在她心情好时，还能跟爸爸谈笑风生，还时不时夸他两句他骂得真狠。

妈妈的骂词就匮乏得多，只会反复用女性特有的生殖器来骂她的两个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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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小玲觉得她妈妈对弟弟的某些行为，有点变态。

弟弟刚出生那几年，因为不但不会反抗他们还会一直黏着父母，所以显得格外乖巧，妈妈就总是把他抱起来亲嘴。

虽然长大后她就不亲了，但再长大些，妈妈会在弟弟晚上犯病不好好睡觉时，强行跟弟弟同一张床睡觉，名义是监督他好好睡觉，不让他“受惊”睡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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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

小玲和某位后来关系很好的网友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动不动就吵架，吵的原因和内容什么都有，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曾说过她一句“你基因有问题”。

某次小玲失落时突然想起来这句话，觉得对方说得很对，她也觉得她基因有问题，她觉得自己全家都有问题。

她甚至觉得，自己家可能是有遗传性精神病，不然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癫？

她自己也很癫，有时情绪会不受控，冲动上头会想拿刀杀了所有惹她生气的人。

小时候的某个儿童节，姐姐的同学上门想拉姐姐出去玩，姐姐多次拒绝后那个朋友还赖着不走，讲话也越来越难听。气得小玲冲进厨房拿菜刀出来赶人，说她不走就拿刀砍她，成功把那个姐姐自己都讨厌的同学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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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小玲的弟弟有精神疾病，小玲觉得他是被他们家这个环境逼疯的，心理加精神加脑部神经一起出了问题。

她爸妈却觉得弟弟是被鬼上身了需要驱鬼。

有几次他们让小玲配合，但总会在仪式开始前辱骂小玲，气得她根本不想配合。

有一次那个神婆给弟弟和她的额头都盖了个红印章，把符水洒弟弟后脖颈上，弟弟也有点不适，就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气愤中的小玲直接说：“她们觉得你身上有鬼在驱鬼呢！”

把她弟吓得不敢再配合神婆的动作。

虽然进展不太顺利，但弟弟还是被妈妈摁住搞完了后续操作，等神婆走后，小玲被她妈大肆辱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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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

小玲小时候，爸妈把他们厂里老板的猫生的一只小猫崽带了回来，说是养只猫来抓老鼠。

那时她们姐弟三人都很喜欢这只小猫，各自都给它起了名字。

晚上睡觉时姐姐还会把小猫抱上床和她俩一起睡。

但小猫崽长大了一些后，它因为乱拉乱尿，被爸妈骂，甚至想打。

幸好它逃得快，没被抓住。

后来有天小玲她们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没有猫，只有暴怒的爸爸。

爸爸说他把那只猫扔了。

姐弟三人跑出去找，在楼梯间的小夹缝里找到了它。路过的同公寓邻居以为她们是偶然看到野猫要抱回去养，还说了她们几句。

“它本来就是我家的猫！”小玲愤怒地说完，就不再搭理那个邻居。

猫回家后没多久，她们放学回家后它又不见了。

原因还是一样，它乱拉乱尿，尿在了爸爸的衣服上，臭得很。

她们本想去找的，但是爸爸说他是把它从窗外扔出去的，不准她们去找，说谁去找他就也把谁从窗口丢出去。

小玲没有去找，只能哭，哭得大声了点又被爸爸怒骂。

等长大后说起这段过去，弟弟说他有去找过那只猫，但是没有找到。

姐姐好像也去找过，也没找到。

只有小玲连去找它都不敢，只有她没找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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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

小玲小时候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那几年吃饭时，总被她爸瞪着骂，说她下巴那么尖是要去犁地吗？

小玲那时其实没听懂，她虽然是农村出生，但因为爸妈太穷，没钱回老家，她没见过乡下犁地的牛，根本不知道“犁地”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爸在骂她。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爸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开骂，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回应，只安静吃饭。

后来她长胖了，身体塞不进旧衣服里，但爸妈不想给她买新衣服，亲戚的姐姐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里也没有她这么宽的，爸妈他们就让她自己努力减肥。

吃饭时骂她胖得像猪，她不吃时又劝她应该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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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

小玲的爸妈在教她做事时，总会提出相反的意见，小玲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结婚生子的。

炒菜时，一个说要把菜翻到中间堆叠，一个说要让菜散开才能均匀受热；一个说翻菜时锅铲要朝左边翻，一个说要往右边翻——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她在一个人面前做出了另一个人教的动作，就会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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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

爸爸很爱突然大声怒吼，妈妈倒是循序渐进，一声比一声大。

不过他们有共同点，就是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转换情绪，上一秒刚骂完孩子，下一秒又像没骂过一样笑嘻嘻地跟孩子聊天，一旦发现孩子有情绪，立刻收起笑脸骂得更加难听。

可能是被骂太多，小玲非常恐惧挨骂，恐惧到根本不想出门。

她的想法是：在家里挨两个人的骂，和出外面去挨更多人的骂，相比起来还是前者更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