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自然是练不成了,风升便去看书。
衣袖空荡荡灌着风,她却若无其事一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自顾自去做些她的事情。
淮与瞧着,心中思绪难言。
次日晨间,她仍觉得心中闷了层浓云,起身下榻便去寻了风升。
她在醉风阁,风升住在柳月居,两处相隔不远。
风升又在哼哼。
淮与起身时便听得见,隔音阵便是她布的,哪能隔过她?
风升常常这般哼声,修行,吸纳灵力,不听话又去乱动她那剑髓。桩桩件件都能逼得人痛不欲生,她却总自找苦吃。
早便习惯了,可见时仍会心头泛出不适,应是心疼。
“阿升。”等风升停歇后,她在窗边唤。
风升有气无力,“师尊进。”
“在做何?”淮与走近问。
风升无甚形象瘫靠在床畔,“您说灵体,我想也是,便尝试以灵气重铸肢体。”
她说得轻巧,还弱弱笑了声。她累得瘫着,自是声弱,不过面上瞧着还算有精神。
淮与放心了些。
她这徒儿,有时省心得让她恨不得多做些。
灵体之事,自己尚且头绪不清,她便已开始了。
说是灵体,不过是因风升修行用微脉术,身体的一部分用来储存灵力。而在这部分身体能够储存灵力之前,需用灵气将其重铸,故而堪堪称得上灵体。
“情况如何?”
“先前修行是将灵气中的灵力剥出,纳入体肤,此次我将灵气直接吸纳,能行。”
风升坐直,用左手虚虚笼上右臂断裂处,她盯着,心中有些空。
她总觉不可行,因她内部并未渗透灵力,可总需一试,万一呢?
若不修……她想到淮与,抿唇。
而淮与恰开口:“疼么?”
她一愣,扬起笑,将那犹豫抛之脑后。
“断臂之痛不值一提,吸纳灵气却是有些疼的。”
“慢些来,莫急。”
淮与修行神速,便是因她对灵气生来便莫名亲近,兴许这便是世人所言的天赋。可也正是因熟知灵气与灵力,她才更能知晓风升之苦。
她的阿升所言“有些疼”,于常人而言,于她而言,是痛不欲生。
“我先尝试,若的确可行,便慢些来,左右无法练剑,只将练剑的时间拿来恢复即可。”风升道。
看半晌书,练半晌剑,余下时间拿来修行,间隙时间去外峰与同门交谈。
她日日如此,不知疲倦。
淮与启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即便她知,此话于她的徒儿并不会生效。
“我是言,即便整日休息,也是无妨的。”
“那多无趣?”风升也果真拒绝了。
“……不疼么?”淮与又问。
“疼又如何?”风升坦然,“师尊放心,我早习惯了。”
“……”淮与总不能劝她莫要修行,沉默片刻,她道:“日后若行此,寻我。”
风升不解,正欲开口,淮与便走近,将食指抵在她额前。
熟悉的琴音自灵台泛向周身,带来片刻的舒适。
先前带着疼的哼声成了清浅的喟叹。
淮与想,她无权命令阿升放弃,此乃她修行的唯一之道。她能做之事便是减缓她的苦痛。
“我还忧心师尊厌弃我。”周身轻盈,风升想,她大概是被师尊的率直给影响了,竟能低声将担忧道出:“若我只得以左手执剑,生疏不提,总能熟稔,可总不如右手有灵,到时我们最初之约便成了过往。”
最初之约。淮与说要与她日日练剑。
那时她是为了恢复体内剑灵,而后发现风升体内是剑灵之源,剑髓,淮与剑灵恢复的速度的确快了不少。
风升不知这些,但她隐隐也能察觉,淮与能寻上她,是因她的剑道,她体内的剑髓。
如今剑道难进,剑髓失了半数。
“最初之约早成过往。”淮与道:“你我结过契,我为你师,亘古不变。”
“……所以啊。”风升愣了一小瞬,轻笑:“我怎么也不会放弃。”
不知说给淮与,还是说给自己。
“有师尊在前,我自是义无反顾。”
淮与闻声看向她,眸中似有变化。
“我这么重要么?”她直言问。
风升身子一歪,往她身上靠,“自然,师尊是世上最重要之人。”
淮与抿唇,抬手扶好她。
沉默了许久,淮与打破这片寂静。
“剑灵于剑修而言极为珍贵,能助其参悟剑道。我曾修出过剑灵,后被人毁去。
最初,我寻你是因剑灵,剑灵之间可相互促进,与你论道可加快我剑灵恢复之速。”
“后来发觉你体内剑髓才是大多,剑髓生剑灵,我剑灵恢复更快。”
她如她的剑,直来直去,不知隐瞒。
剑灵被毁?
风升看向她,想问,可只一眼又挪回去,转而道:“如今恢复的多么?我剑髓少了一半,日后兴许不如从前之效。”
过往,她亦有过往不愿提及之事,便是好奇,也不可乱问,况且她先前的探究还恰被师尊抓了个正着。
“多,比我百年修出的还要多。”淮与道:“剑髓之效超乎寻常,仅有一半也无妨。”
“那便好。”风升笑了下,“这剑髓和它那剑灵虽日日折磨我,可剑灵又的确是常人难求,也算是好事一桩。”
“于我是好。”淮与认真道:“于你不好,若你不好,除去它无人能说。”
“剑髓失了半数,你身体应当有变,若这变化于你是好,我会寻那魔,将剑髓尽数除去。”
风升眨眼,蓦然发问:“我的好比你恢复剑灵更重要么?”
淮与应:“是,你更重要。”这亦是她坦诚之由。
且剑灵被毁的瓶颈已过,无需外界助力,她亦能修。
风升眼睛瞪直了些,当即看向她。
眸光闪闪烁烁,良久,她笑着开口:“那我们皆是最重要之人。”
淮与启唇,似要开口,末了抿唇嗯了声。
风升看着她,眼睛蓦然泛起酸。
她仍是白衣,那柄玄黑之剑,淮与平日从未拿出来过,昨日她又瞧见了。
是为了她出的鞘。
白衣人,玄黑剑。
已有八年了罢,八年前惊鸿一眼,八年后竟成了她身边之人。
她感谢剑髓。若无剑髓,她不过彻头彻尾的凡人一个,连现今的挣扎也没有资格。
可造化弄人,即便她愿承受这苦难,幸运从未在她身上降临过。
几日后,风升擦去额头的虚汗,拨开衣袖,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
“骨与附近经脉生不出。”她早有预料,“我从前没有将灵力渗透到全部肌骨,内部……难修。”
淮与启唇,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末了只得将手放在风升发顶,轻揉安抚。
“无妨。”这话出自风升之口,她竟反过来安慰淮与:“那我用左手便好。”
可她左手极为笨拙。剑道上千年难遇的天赋是因有剑髓在身,能生剑灵,故而在剑道上天赋异禀。可她并非那般天赋异禀之人,甚至连身体条件也算不得好,协调能力并不强。
因为右手用剑,为了向剑中输入灵力,故而通过灵的微脉也集中在右臂。换作左手,左臂需通灵,将微脉以灵气重铸,而后不断调整灵力的使用,在此过程中,又是诸多苦痛。
几近于从头练起。
“……”淮与合眼,而后睁开,俯身与她面对面,“无需换左手,你在峰内莫外出,我出去几日。”
王鑫,王府,魔气,铭胤,剑髓。
还有那……天雷。
风升蓦然便和她对视上,她愣了下,“……嗯。”
“我归来前你休息便好,不用碰你左手。”淮与嘱咐,语气略强势。
说好听些是嘱咐,难听些便是强硬的命令。
她到底不是体贴之人,她懂尊重风升的选择,可她不愿风升受无缘之苦。
说完,她起身,眉目间竟浮现几分戾气。风升瞧着她,当即拽住她衣袖。
“怎么?”淮与回头问。
风升心中有些慌,“您,我,我瞧着你……”
她还未组织好措辞,也未摸清楚自己想法,只是若再不开口,兴许淮与便要传送走了。
她师尊向来不磨蹭。
淮与即便半分受不得磨蹭,此刻也未催她。
末了,风升启唇,只道:“您小心些,我在峰内等你归来。”
淮与盯着她,嗯了声。
“我会归来。”
此次,身前尚未见路,可身后有归处。
淮与走后,风升半步未踏出藏雪峰。
她其实很开心。
师尊将她视作重要之人,兴许是知晓时,喜悦过于庞大,难以一次性进入心头,故而当时还算得上平静。可待淮与离开后,她越想越欢欣。
不碰左手,那便不碰,她还能轻松些。
至于更深的,她想,她兴许累了,得休息几日。
她很清楚,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因剑髓在体,被当年那小仙门误招。也是因剑髓,她能引气入体,可也仅限于此。
当年她不知,只当自己天赋差了些。
如今明晰了,哪里是她天赋差,她本就与仙途无缘。无非是她强求,才求来了这缘分。
苦、难、痛,皆是她该得之物,无可厚非,受着便是。她如此认为,这也的确是事实。
到底是凡人,怠惰难以避免,疲乏,也无可避免。
她暂且休息几日,总无伤大雅吧?
只几日,因她不可停驻于此。
并非没有尝试过就此放弃,她是凡人,见了仙想成仙无可避免,可受了苦会知痛而后退缩,这也无可避免。
她放弃过,只是后悔了,故而又踏了上去,而后义无反顾地前进。
身后之路安逸,但也无趣,如此,怎可停驻?向前便是。
那铺满荆棘的道路才是短暂人生的归途。更何论那白衣仙人就在这荆棘路上与她相伴。
十八岁的风升如此认为。
等师尊归来的这几日,风升过得十分舒心。
不修行无需遭罪,只窝在塌上瞧些话本子。
中途有件小插曲,她身上有传音符,和童茗、岑令、铭胤相连。此前出任务时四人通了传音符。
铭胤是魔,她该报备,不过先前师尊说了无需她管,那她便心安理得撒手了。
传音符响起时,她才后知后觉:童师姐和岑师兄还在淮南。
“……”
她转瞬又疑惑,既知晓传音符,为何今日才联系,这已过去了两日。
总不能是此刻才想起来传音符吧?
疑惑着,她接通。
“风师妹。”对方却并非童师姐,而是……王淼。
“……”风升思及王鑫,王鑫那日入了魔,王淼呢?
先前她发觉这两兄弟间有些不同寻常,但并未多探究。而王淼,她印象中这师兄并无什么不对,只是有些缺心眼。
“你可见我兄长?”王淼语气急切,藏着遮掩不住的担忧。
“他莫名便出事了,我查到你们当时去了淮南,童师姐和岑师兄道不知,铭师姐不知所踪,你可在淮南见到他?”
风升沉默片刻,道:“未见。”
“……”那缺心眼的人成日傻乐,风升从未听过他这般低落的声音。
“抱歉……啊不是……多谢。”
传音断了。
风升想到那日,天雷下唯有灵剑才能留存,那日王鑫的剑也留下了。
思绪飘荡了一时半刻,她收心,不愿多想。
淮香花。她忽地想到。
“……”罢了,之后再寻罢。
也许很多人都无法理解阿升的想法罢,她十八岁时的想法。
嘛,毕竟我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物理意义),无法身临其境,无法感其所感、知其所知。
不过阿升自是极好的。(被淮与君拍飞)
o(* ̄▽ ̄*)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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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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