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洲

溟诡城不见日,厚厚一层积云覆在天际。穿透云层的光逐渐稀薄,天色近晚。

半日下来,风升恍然若梦。非是她说,这一日也太过舒心,见了许多新奇之物,师尊还陪在身侧。

“师尊。”她看天色已晚,怅然若失,“我们日后常来游历可好?”

淮与抿唇,但并未犹豫,“嗯。”虽不喜外界,可这一日她总觉得心中被盈胀,半分不悦也无。

“时辰已到,回那条街?”她问。

风升点头以示知晓。

淮与本就拉着她的手,得了应声灵力周转,二人便回了街中巷。

梦鬼已在此等候,它身上本覆着层鸦黑扁羽,此时却披了张黑布,将其圆滚的身子遮住,仅剩下绿豆眼在外。

见二人来,它抖擞精神从地上站起。

“你们来了。”它声音上午时还如稚子,此刻成了女子之音便罢,甚至极为沙哑,似被摧残过。

风升闻声,再观其身上黑布,心绪飞转。

梦鬼晓得自己打不过她们,她们若要抢自己也无妨,故而先拿出那根黝黑羽毛。

它抬手递给风升,淮与接过。黑布顺势撩开一些,风升瞧见它身躯,眸光微颤。

怨不得要用黑布遮盖,它身上那羽毛如被人硬生生揪下,丑陋不提,有些部分的粉嫩肌肤上还渗着血丝。

她沉默一瞬,却又有些理解,甚至是感同身受。将灵夬草递出,她又道:“鬼并非不可出溟诡城,就如魔亦可见天光。”

“你以灵夬草为媒晋升后可去界外一瞧,你们所需的诸多珍惜药草,在外界并不罕见。且相对妖魔,鬼并非仙门讨伐的重点。”

逛了半日,自然晓得溟诡城更像一处牢笼,老旧而落后,消息闭塞,这里的鬼竟大多视界外为洪水猛兽。可讲来也好笑,便是她知晓的那沧海一粟知识里,鬼怪所需灵物却多长于它们不愿去的界外。

梦鬼接过,微颤的手缩回黑布,“多谢,不过你们不晓得吗?仙门有个人叫什么……”它思索片刻,道:“淮与。”

“她先前屠了一整脉的魔,那一脉的魔皆是由鬼堕入,魔虽无子嗣,可鬼却有,那一脉庞大,与其有关者哪敢外出?我姐姐的主人的兄弟的母亲便是其旁支,我可不敢出去。”

“……”

淮与抿唇看向风升,风升也愣了下,而后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想笑。

看那梦鬼模样严肃,她给忍住了。

梦鬼语速飞快说完,眼中只剩下了那株灵夬草,“我便告辞,来日有幸再会。”

话落,它快步走出巷子,去迎接它的新生。

所言梦鬼□□激烈,如此来看作为承受方的它的确负伤累累,但为了灵夬草,它情愿如此。

风升这才敢笑出声。

淮与:“……”

“并非屠戮。”她声音略闷,“那魔扰我,我杀了她,她族人反扑,我再反击而已。”

这声音竟能听出几分委屈,这内容也竟然是在解释。

风升眨眨眼,“如此么?那我自然信您。”

淮与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咽下去了。

“门内却因此道您不近人情,弃一村落于不顾。”风升有些黯然,“他们道您睚眦必报,虽是除魔,却比魔更狠戾,也有人道您分明是去除魔,那魔脉附近有一村落受扰已久,您却不管不顾。”

淮与眉眼如覆上一层霜,又似并无变化:“随他们说。”

风升嗯了声,她无非有些不满,说出来也无他意。

淮与看着她,犹豫再三,还是道:“不愿是一,即便愿,怕是也除不尽流言,尽惹一身烦。”

风升笑了声,“我晓得。”她晃了下被淮与握着的手,“师尊才是,今日竟还解释,我从未见您解释过。”

“我也不知。”淮与直言:“本是无谓,却不愿你误解。”

风升哎了声,捏捏淮与的手,移开话题:“已入夜,没了动静,那二鬼应已退去,我们去寻青无牙罢。”

淮与素来难被旁人影响,她坚持道:“应是那相思之因,你若听闻我不好之言,先来问我,莫要……误解。”

风升受不住淮与过于直白的话,却不得不承认此话诱人,眼睫频闪,她道:“好,过后我可有诸多要问。”

“看来有颇多误解。”话是如此说,淮与却安心了——稍后风升问她便可一一解释。

“……”

“话说,师尊您能确定青无牙行迹么?”风升问:“传闻它行踪不定,故而虽世无不知,却不曾有恙,毕竟无人能寻到它。”

淮与点头,“我在它身上布了阵。百年前至此,我有不解便是寻它。”

她话音还没落,便见风升的眼睛像是盛了光,熠熠生辉,满眼竟是……崇拜?她一愣。

风升十分兴奋,“师尊当真与它是熟识么?那它人如何?它收徒么?我很早便想见它了!”

“您不知,青前辈被传得神乎其神,世人皆道它通天理,知晓世间一切!我曾尝试过占卜之道,可连其门槛都难踏入,而青前辈似乎在此途造诣极深,若能一见定要请教它……”

她这兴奋劲可是前所未有,无论是修行进步、剑道精益,还是见了奇闻异景,都未曾激动成这般。

淮与缓缓蹙眉,捉住了她不加停歇的连珠炮中的重点,“你想拜它为师?”

风升一卡壳,扑棱着眼睫瞧她。

“倒也……没有。”

淮与只是对情感之事略有些无知,可她并非感受不到。

她微微合眼,有些生气,道:“撒谎。”

风升理亏,只好使出战无不胜的秘技——抬手扯她衣袖,放软声音撒娇:“师尊~”

淮与这次却未如往常般放过她,“你既喊我师尊,便莫要想再寻他人为师,我不管世间是否有旁人能拜不同人为师,但你只能在我门下。”

风升连连点头,“不拜它不拜它。”

淮与无声盯着她,她眨巴眼睛,干巴巴保证:“真的。”

“发誓。”淮与道。

风升微微瞪大眼睛,又听淮与道:“算了。”继而是她的一声叹息。

她是觉得立誓有些过了,但也并非不可。听她叹息,风升心生不忍,嗫嚅着道:“立誓也好。”

淮与却否决道:“若你违反便无生路,且立誓易沾因果,莫要立了。”

风升抬眼看她,淮与脸色莫名,分明仍是往常那般模样,可风升愣是瞧出了几分气而不得发的无奈。

她又生出欣喜,像是松软的云落在了胸膛中,它们横冲直撞想要出去,闯了半天也出不去,气得膨胀了些,让心脏被包裹的触感更温软。

“您不是不让我违嘛。”她勾着唇,低声说。

淮与默然,良久才道:“你就气我罢。”

风升笑出声,笑完了,她慢吞吞道:“师尊放心啦,只您一个。”

淮与面色这才好些。

“所以您和它是熟识么?熟到何种程度呢?它会乐意同您的弟子交谈么?”

淮与面色又回去了。

“不知。”她硬邦邦道。

“喔。”风升低落。

淮与拉过她的手,此次不似上午那般十指相扣了,她将风升的手裹在掌心,用了几分力,片刻后才松下力气。

“……会。”她声音清而悦耳,此刻却莫名有些闷。

风升顿时开心起来,为这个“会”,也为说这话的人。

淮与瞧着她登时爬上笑意的眼睛,心中酸胀,她又不知为何,只想着:我归去后便学占卜。

青无牙居处算不得隐蔽,只是那条街上一处寻常住宅,也不知它是如何逃过世上那么多人的追寻。

淮与叩门,还未开口,那门自己便开了,二人走进去后它又自己合上。

院中空空荡荡,只一棵瞧不出品类的树枝繁叶茂。淮与轻车熟路往内院走,风升目光在树上流连片刻才收回,忙跟上淮与。

“来了。”屋子与凡间寻常房屋无甚区别,其布局像极了客栈。

青木桌旁坐着位白发曳地的……老者?兴许称不上老者,它面庞只若年轻女子,称不上美丑,瞧过去只有一念——寡淡。

它寡淡,它周遭的环境也一同寡淡起来,如平平无波的湖面,溅不起分毫涟漪。

“此次所为何事。”它动也未动,仍专注于眼前的书。

屋内光线暗淡,桌上一盏油灯散出些许暖意,灯火摇曳,它被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叨扰。”淮与作揖,“我一弟子欲见你一面。”

风升闻声一愣,声音紧绷,“前、前辈好,晚辈风升,风雨升腾之风升。”

它嗯了声,嗓音极淡,听不出在意不在意。

风升仍是紧张,她咬了下唇,安抚心中跃跃欲出的心脏。“敢问前辈院中之树是何物?”

开了口,拘谨无措之感便消减不少,她解释道:“虽与三微杉相似,但其叶不成簇,且三微杉应当难生得这般高。恕晚辈无知,似未曾听闻过此物。”

青无牙翻过一页,缓声道:“此乃神水青,世间少有记述。”

风升缓缓睁大眼睛,“是《橡传》中的神水青么?”

它嗯了声,似来了些兴趣,“你晓得《橡》?”

风升连连点头,“可惜我所见的卷轴残破,字迹亦模糊,颇多描述皆不甚确切,神木篇仅有首卷。”

青无牙沉吟片刻,竟合上书转过身来看她。风升见状僵硬,又开始紧张。

淮与:“……”她心有不好之感。

“灵木篇可读过?”它侧身,腿轻轻搭在桌前矮凳上,未着鞋袜的脚踝白如瓷,颇有几分随性。

“读过。”风升如实道:“此言便是前辈也曾看过之意,晚辈有一惑,不知前辈可否愿答。”

青无牙看了眼淮与,话音温吞:“可。”

风升松了口气,而后又庆幸,身上洋洋着无形之喜,“所谓髓木,既生于天地,又有‘髓’之意,不该存于灵髓亦或剑髓之侧么?灵髓在灵山善水,剑髓于宗门世家。髓木却为何生在垂荒原外?”

“你觉得垂荒原为何凋零?”青无牙反问。

风升愣了一瞬,呐呐:“凋零……?”

沉默片刻,她缓缓睁大眼睛,“《漆文》中髓脉之分,难道为真?”

“……”

淮与更如听天书。

青无牙并未应对或错,“总归非是空穴来风。”

风升眸光有些僵,缓慢点头,“竟是如此。”

顿了良久,她才道:“故而髓木生于垂荒原之围,故而灵力与剑灵不容,故而入魔只一瞬便可将灵力化作魔气。”

“果真。”青无牙莫名说了句,它看着风升,目光颇为复杂。

“嗯?”风升不解。它却摇头,挥手拿出了几册书给风升,“此物赠与你。”

风升略挑眉,好奇,待看到书名后登时瞪大眼睛,笑容自发便爬上脸颊。

“多谢前辈!”这些多是早已失传之册,她在青轩瞰星楼五六层都寻不到之籍。

她这兴奋之状便是最好的反馈。爱书之人少见,见之便如知音,青无牙浅笑,“可还有旁的书想要?”

风升抱着那几册书紧紧贴在怀中,她眨眼,“当真?”

青无牙点头。她便报菜名似的,絮絮一长串书名,而青无牙还当真都拿出来了。

淮与蹙眉,莫名烦躁,她开口:“前辈。”

青无牙侧头看她,面上浅笑落下,涟漪归于平静,她嗯了声。

“那二鬼扰此处已久,此前被除去,近年恶念又生,烦请二位将其除去。”

“而后,我便告知你她的方位。”它看向淮与,淡声道。

她?他?它?

风升心头微动,不动声色扫了眼淮与。正欲收回视线,却见淮与侧头看向她。

她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师尊发觉自己过于关心她的私事,却听淮与道:“可还有事?”

那目光直直看着她,其中似有话语掩藏,欲喷薄而出,却又只落在眼神中。

师尊大概不晓得,她那眼神恨不得替自己回答:没了。

醋了?她颇自作多情想了一瞬,而后又迅速将这想法清除。师尊虽瞧着不急不缓,可其实是个急性子,若有上心之事,第一时间便会毫不犹豫去解决,这会儿估摸着是急着去除恶念。

心脏缓缓放下,她略好笑,“无。”

淮与微颔首,唇角不觉勾了一丝满意,转而对青无牙道:“告辞。”

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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