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结界,喧嚣刹那入耳,人潮汹涌,风升被吓得一个哆嗦。
这台下怎这么多人?
还未等她头疼,鼎沸的人声便归于寂静,人群中亦开出一条道。道路的那头站着淮与,她款步走来,浑身的冷感与这正午的日光极不相称,却压下了周遭的沸腾与喧闹。
这群弟子在他们的淮与君面前可乖得不能再乖。
分明淮与君是一众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亦不需他们唤长老。据说淮与君名便唤作淮与,他们总不好喊淮与长老,故而达成共识,皆唤淮与君。
但就是这么个本该最亲人的长老,却让他们一个个怯若鹌鹑。
“随我来。”淮与对风升道,话落转身走出人群。
同门的目光顿时投向风升,其中复杂不可言喻。但碍于淮与便在此,无一人开口。风升被众人这么聚众围观,怪不好意思,目光飘了一瞬,忙垂头跟上。
“午时聚众,扰旁人修行,门规十遍。”
淮与将走出人群时,忽道。风升此时才将将要跟上她。闻言一竦,门规……十遍?
门规之多便是倾一丈长的卷轴也写不完,十遍?!
她僵了一瞬,直愣愣瞧着前面那人,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
何止是她,众人也下意识抽了不止一口凉气,人数再多,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加之少数人更是情难自禁低声道了两句抱怨话。
这般,便又营造出喧闹之感。
“十五遍。交予各掌院。”那清凌凌的嗓音本悦耳至极,还带些音律规韵,听着沁人心脾。此刻却恍若成了那垂荒原的凌冽狂风,多听两句耳朵便要受损。
不止旁人,风升亦是心有瑟瑟然。
十五遍,手怕是要断。
待二人彻底离去,聚集的人群竟无一人离去,亦无一人开口,沉默,压抑,其上仿佛笼罩了九层雷劫的阴云。
不知是谁打破了沉默,“淮与君已有多年未踏足主峰。”
“这一踏足果真惊天地。”
“可这泣的却是你我。”
“……”
众人哀嚎,作鸟兽散,那位去寻长老,结果寻来淮与君的弟子早早溜走。
他也不想找来这位煞神,但谁晓得几年难得一见的淮与君,恰恰在今日来了外门,还恰恰出现在他面前。
另一边,风升跟着淮与,也罕见地未将思绪放在淮与身上。
十五遍当真不是小数目,她也愁。
一心门规,淮与驻足时她未注意,险些撞上,得亏是淮与君身边有些莫名的低温,她察觉到了才驻足。不然……
她后怕,若是真撞上,说不定自己便要抄个二十遍了。
淮与轻触她肩膀,风升瑟缩一瞬,到底没敢动。
只是被轻触一瞬,肩上便有些凉,且淮与君身侧怎这般凉?风升蹙眉想着,还未来得及想到淮与君为何碰她,一阵眩晕感便传来,下一瞬目之所及便换了景象,是一空地,地势较高,前方悬空处当是悬崖。
这般便无需问了,是要带她一同传送故而触碰她。
她猜测:“藏雪峰么?”
淮与嗯了一声,在石桌旁坐下,“为何不用化琉?”
风升转身站着面对她,视线却没自上而下瞧她,略一歪看向了石桌。
她如实答:“忧心对手有所察觉。”
“用便好,无人能觉。你那铁剑过于耗费灵力,三回合也撑不住,不若灵剑,少说可至十回合。”
风升看的书多,自是知晓此处,忧心也是在怕被看出,以及一些她也说不上的心情。
得淮与君如此道,她应:“是。”
“俯身。”淮与又道,无一丝起伏的声音说着这般命令的话,显得颇为高不可攀,且冷漠。
风升照做,淮与伸手拂过她额头。
琴音再次响彻灵台,方才因吸收灵力而产生的疼痛顿时消散。风升未能忍住,喟叹出声。
此处寂静,唯有风声,便衬得她那喟叹颇为响亮。
这周遭的寒意顿时消散不见,风升羞得浑身发烫,寻思自己怕是快要燃着了。
淮与沉默着,瞧她一眼,又是被她的反应激起了些情绪。也不知这人怎这般容易羞。
略略扬起些唇角,她道:“你所修功法这般容易伤身,可有问题?”
听到有关她修行功法之事,风升顿时正色,心里拔凉,连连摇头,“并无问题,这般程度之伤并无大碍,亦可当作炼体。”若这功法被否了,她可就无处可修了。
淮与瞥她一眼,不再多言。
“王鑫此事可解决?”
风升点头,“已处理妥当。”
“……”
沉默了片刻,淮与似也没旁的要说:“可有旁的事?”
风升摇头,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她没立即应,手指缠得紧,心中纠结,巴巴瞧着她,末了还是弱声道:“有。”
她竖起一只食指,“……有一事。”
淮与看向她,目光直直,颇为专注。
风升顿觉压力,然而想想那十五遍门规,一鼓作气道:“那十五遍门规,我……我也要写么?”
淮与:“……”她瞥向风升被捏得泛红的指尖,沉默片刻,道:“我当你有何大事。”
风升抿唇,似乎又要脸红,却还是顶着渐红的面颊道:“能不抄么?或是少些,那门规太多了。”
淮与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那便不抄罢。”
风升大喜过望,一瞬的笑靥怎么也藏不住,眼眸都似更为熠熠。
“多谢淮与君!”连语气也是藏不住的欢欣。
淮与见状,又觉好笑,轻出了声带着气音的笑。
此后又是沉默,风升倒不觉尴尬,她正满心欢悦——无需抄那十五遍,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紧张不知何时散去,她这才有心注意到周围景象。
此处空旷,应是峰顶。只一石桌,伴有三个石凳,那石桌上也未有物事,真不似有人迹。
然桌边立有一灵树,风升还未见过此木,周遭草与花皆茂盛,山顶有风,稍一吹拂便漾起层层波浪。
这花草照料得这般好,瞧着却又不似无人踏足了。
“不错。”淮与蓦地开口。
何事不错?风升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得兴许是她方才那一战。
台下弟子未曾看清,淮与却瞧得分明。风升最后是使了她那一套婉转似舞之式,仍是九转剑诀,却与第一回合时用的路数全然不同,王鑫如何能料到?自是不敌。
风升被这么一夸,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先对同门的夸赞也不知作何反应,这一年过去,也才算习惯了些。可骤然被淮与君夸赞,她眼神无处安放。
淮与本也不欲得她回复,只是瞥见她目光飘忽,耳侧飘红时心下又有些不解。
怎这般易羞?
念头只闪过一瞬,她继而道:“你这剑道,此前可有人教授?”
“并无。”风升答。
她倒想有人来教,也好过总处处碰壁。
“那当真可贵。”淮与道,话中未有多少起伏。
风升垂眸,不言。
剑道一途确实过于平坦,顺畅到她不觉自己有何天资,只当稀松平常。
来了青轩才知她应当算是有天赋的。只是她有旁的需忧心,到底也不曾敢对这天资有半分自傲。
她的经脉狭窄至极,更甚者,灵根连属性也无,状似摆设,后者倒不稀奇,有些修士的灵根确实发育迟缓,几百年后才分出属性的亦有。
只是即便没属性,他们的灵根也是能吸收灵力的,她的却不行,故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只是灵根未分。
灵根有缺,经脉堵塞,无法吸收灵气,转化其中灵力。连灵力都难有,谈何修炼?
一年前机缘巧合得了一功法,名唤《微脉学》,这功法名怪,内容也不同寻常。
其道:人之身躯由无数微脉构成,微脉之中还有更小。所谓“线粒体”、“细胞质”等等,风升觉得十分怪异,不过所幸那修行之法关键之处并未再深入,只到“微脉”之层。
书中偶尔会将微脉称为“细胞”,这措辞时而变换,并无规律,风升亦是瞧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细胞”,是那微脉。
寻常修行之法,需得将灵气引入体内,而后以灵根为主,抽取其中灵力汇入经脉。书中所言却并非如此,而是以微脉为器皿,绕过了吸收灵气这一步,径直从外界灵气中抽取灵力,纳入微脉,为己所用。
抽取灵力的过程十足痛苦,但那时风升已研究许久,她实在别无他法,能瞧见这一丝希望,便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痛便痛罢,所幸效果极佳。
但此法只解决了灵力的问题,术法,灵力外化,以灵驭形……还有诸多问题摆在她面前,这些可都非只有灵力便能做到,寻常修行之法于她亦不适用,风升尚且瞧不清前路坦途。那区区几分剑道的天资,便不值一提了。
淮与话落,仍不像要等风升回复,似只是想到了便这么一提。她不知在想些旁的什么,又陷入了沉默。
高处当真是不胜风,一阵阵拂过,那花草翻成海浪,馨香之息本是细腻,却被阵阵风吹得形不成形,潦草在这峰顶留了片刻,便被裹向远方。
这一阵风大,其声清晰可闻,竟将这寂静也给吹开。
风升有所感,抬眸望向天际。恰淮与不知想到何事,侧目去看她。
待这阵风落,风升收回目光时淮与也已移开。
“杂言乱语易扰你心,登堂契前若无由头我便不寻你。”
清凌又冷淡的嗓音出现在耳畔,说出的话却是这般体贴。
风升心中又泛起涟漪,淮与君分明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淮与说着,自腰际储物带中拿出一物,“此药润泽全身,于你当有效。”
她先是诧异,想知淮与君如何便瞧出了旁的药于她无用,可思及她一照面便发觉自己修行之法,又觉得没什么好问了。
而后才是姗姗来迟的受宠若惊,相逢不过两日,怎就赠了自己这么多。
淮与却好似不觉得有什么,眼也未眨一下 将那瞧起来就非凡品的白玉瓶给了她。
还不止一个。
在收了第三瓶时,风升抑制不住复又手抖,淮与不知所觉,像是生怕这小徒弟一不小心又给伤着了,接连给了她诸多疗伤之物。这才将她遣回主峰。
一转眼便回了外门,见到熟悉的搏风台时,风升仍旧没反应过来。
她摸向腰间的化琉,又想到那成山的书卷,数以瓶计的药,只觉恍然若梦。
长老都是这般的么?
她不晓得别个师尊是怎样的,但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期待起一月之后。
是期待,而非提心吊胆。即便淮与此势如此不同寻常,她也不曾起半分疑心。五年前那白衣人的身姿从未如旁的记忆一般,淡于缓缓流逝的时间之河,反而越发深刻。
至此,那身影终于离了记忆,跃然出现在眼前。
o(* ̄▽ ̄*)ブ
有人看吗有人看吗有人看吗?好吧,暂时没有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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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微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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