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已昏,大街小巷灯火高涨,里坊遍开。千万盏花灯闪烁照耀,满地灼灼光辉。街上叫卖声四起,行人三三两两,或一人独行,或结伴同行,好不热闹。
江梧提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街上逛逛?”
“啊,好......”
江梧摇了三下门口的铜铃,便是告诉老甄他们出去了。
沈淮舟惴惴不安的攒着手,若有所思地跟在江梧身后。不知她心里如何做想,是否还会让自己留下来。
街道两侧店肆林立,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支着摊子的小商贩。有孩童哼着歌谣,手持拨浪鼓,前后追逐打闹着穿梭于人群之中。阁楼上的男男女女,举杯对饮,谈天说地;不远处,伞下的灶台升起阵阵炊烟,那是王婆家的馄饨刚刚出锅;隔壁卖烧饼的谢三哥吆喝着“金饼盖住了金元宝,财富少不了!”
阁楼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下面说书的何举人又借着怪力乱神的故事吓跑了几个小混混;对面茶摊上吃茶的几人见了,笑得茶都打翻了,他们眼中都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何举人真是用心良苦,眼睛瞎了还不忘劝那帮泼皮小子考取功名呢......”
江梧招呼着王婆要了两碗馄饨,又从谢三哥那里买了两个烧饼。
她瞧着沈淮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都坐下了,他还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呢。
江梧摇摇头,冲沈淮舟招手,“喂!那个小郎君,想什么呢,要不要我请你吃碗馄饨?”
江梧这声不小,惹得周遭目光都纷纷投向了他们,茶摊上的那些人笑意更深了。
“瞧瞧,这又来了个江神医,好好的女子做什么不好偏要当大夫,还整日和这些来路不明的男人混在一起......”
“知道的是个女大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仙娥呢......”
“说起来,这男人是什么来历啊?”
沈淮舟闻声回神,低着头,快步走到摊位前,坐在了江梧对面,将茶摊上的那些人隔绝。
热腾腾的烧饼和馄饨一拿上来,江梧便乐呵呵地吃起来。一口混沌,一口烧饼,吃得那叫一个美。
再普通的食物到了她这都成了玉盘珍羞,她觉得玉盘珍羞甚至都比不上这些,就像那些人对她的诋毁,在她的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沈淮舟本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瞧她吃得那么香,又觉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
肚子咕咕作响,沈淮舟便也学着江梧的样子吃起来,的确很香。
江梧吃得快,嘴边沾了一些汤汁和饼屑,还接连打了几个饱嗝。
江梧眯着眼,一脸享受,“真好啊。”
沈淮舟被她的模样逗笑,拿出帕子递给她擦脸。
江梧笑着接过,探头看了眼身后还在议论的人们,又转向沈淮舟,问:“小郎君,你看看这四周的景象,有何感想?”
沈淮舟恰好吃完,思索片刻后,才道:“太平日久,人物繁阜。斑白之老,不识干戈。”
“人人盼着海晏河清,可世道太平,不是那些人可以随意诋毁的理由。”
沈淮舟目光一寒,拳头紧握于木桌之上,发出“嘎嘎”的声响。
江梧轻拍了拍沈淮舟紧握的拳头,劝慰道:“只要有人,这世上就不缺非议。而那些诋毁我的人,不过是在宣泄我得到,而他们却没得到的无能罢了。”
“那个说我是女仙娥的。”江梧示意沈淮舟坐近点,附耳轻语:“他数度入青楼都被他家娘子给逮个正着,每次都被打的两眼冒花,而他娘子又曾是我的病人。他就是瞧见我给小柳儿他们看诊,心里不痛快,也就能嘴上说说,回家还不是要被他娘子打。”
江梧正了正神色,又道:“我行的端做得正,自然不惧流言。我所做之事,皆是为医者应做之事,不过是与世道不容罢了。”
“我是大夫,又不是高官,还要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若整日执着于那些有的没的,我早就累死了。”
“做想做之事,便无畏其他。”
“你很好。”沈淮舟的语气异常坚定,毫无顾忌的信任,那感觉像是在古井无波的水面上激起了千层浪。
江梧拍拍胸脯,得意地笑着,“我当然很好啦,我可是江梧啊!”
明媚的灯火在她眼中,明媚的笑容在他心中。
他眉心微动,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目光久久在她的身上流连。
在那一瞬间,沈淮舟好像突然释怀了。
她说沈氏公子不自恃才学,傲而不骄;看似谦逊清醒,实则自困囚笼,伤人伤己。
他曾立志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廉洁清正的好官,忠君爱民。可一朝事变,亲人俱散,沦为戏子,无缘庙堂。
他从未瞧不起戏子的身份,却只恨命运不公,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亲人罹难无可奈何。十年的沉浮,世人的非议,他早已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锁了起来。
他曾在意的世俗的眼光,以及那些所谓的虚名外物,可那些在这个女子的眼里如尘埃一般渺小。
是啊,做想做之事,又何必在意其他呢。
心怀天下者,何处即苍生。
既为民利,何乎身份。
可他想做的是什么呢?
他能做的又是什么呢?
“沈淮舟,你在想什么呢?”
江梧在他眼前挥挥手,胡侃道:“怎么愣住了?你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
江梧的声音如流水击石一般传入他的耳中,她笑弯的眉眼在他眼中放大。沈淮舟一时失了神,身子猛地向后一缩,他面染绯红,声音很轻却认真,“你的确很好,我确实......”
“等等!”
江梧立时打断,刚刚那话本是随口一说,说完便后悔了。这话本就是玩笑,况且她大大咧咧惯了,可不知怎的自己突然有点心虚。
怕他真对自己有意?
那也正常,毕竟她这么好!
怕他对自己无意?
无意又如何,世间还差他一个好儿郎不成!
她心思转了几千几百道弯,压着情绪,语气淡定从容:“那个,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吧,免得甄叔又要唠叨。”说罢,也不等沈淮舟说话,径直起身先走一步。
沈淮舟心下了然,便也没再多说。
路过干果摊子,江梧挑了些老甄和竹月爱吃的。竹月还好,主要是老甄,可不能让他以为自己不在意他了。
“要买给甄叔他们吗?”
江梧付了钱,把包好的干果自然地交给沈淮舟,沈淮舟也自然地接过。
江梧正要回答,却听老板道:“二位客官,你们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二人对视一眼,江梧老脸一热,沈淮舟也尴尬地别过了头。
“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她铺子里的伙计。”
沈淮舟出声解释,虽然他确对江梧有欣赏之意,可毕竟他们相识不久,自己有许多事尚未明确,不可随意言语,毁人清誉。
这里对她的评议不在少数,若是因此又给她惹来争议,岂不是火上浇油。
江梧敛眸几瞬,她哪里晓得沈淮舟的心思,可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清晰重复:“是啊老板,这可是我的伙计,你别看他一副玉面郎君的样子,可他这身板干起活来那是真不含糊。”
话毕,没再停留,江梧拉着沈淮舟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江梧走得很快,沈淮舟紧跟在身后。他看出江梧情绪异样,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知道甄叔为什么一直不希望你留下来吗?”
江梧突然停下来,背对着他,问出了沈淮舟也好奇的问题。
“是怕我的遭遇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吗?”沈淮舟试探着问。
江梧转过身,抬眸望向他,思虑几瞬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你戏子的身份。”
“甄叔在来到春声馆前曾是个富商家的管事之一,富商有一子,是个戏痴。他无心家业,一门心思扑在戏上。家人怒其不争,将他赶出家门。十年前的那场变故致使富商家道中落,逃难途中,与主家走散,流落至此,最后来到了春声馆。”
“富商心气儿高,瞧不上那些唱戏的,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尤为不喜。甄叔始终觉得主家的没落与那个被赶出门的戏痴脱不开关系,所以他才对你有成见。”
“虽然这一切非你所愿,但你的身份暂时不要告诉他们,你可以告诉他们名字,其他的不必多说。这对你,对他们都好。”
沈淮舟闻言,叹息一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可他也理解她的做法,想到那些刺杀他的人,不完全坦白身份是对的。
至少,他在以沈淮舟的身份活着。
沈淮舟不作他想,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你说的对,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不然甄叔他们该着急了。”
“沈淮舟!”江梧叫住他。
“怎么了?”
“你把你的身份告诉了我,难道你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沈淮舟怔了一瞬,摇摇头,语调低柔,“你若想说,我便听着。你若不想说,便不必告诉我。”
“向你表明身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之间不是货物交换,不需要一物换一物。你是江梧,而我是沈淮舟,这就够了。”
感觉是很奇妙的东西,来得快,以至于失去时感叹如果再久一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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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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