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愧疚

温白此刻却被这话一激,浑身开始发抖,她扶住墙,努力抑着嗓音,指向他的指尖颤悠悠。

“什么叫我跟你吵?你为什么瞒着我?”

岑旭敛眸低头,眼底猩红越来越深,眼睑处湿润,垂头衰败乏力地沉着张发青的脸。

一段时间不见,他的头发长了很多,乱糟糟堆积着,腮边微微蓄出黑色胡茬。身上的衣服不似平日崭新,堆叠着皱巴巴的折痕,显然很久没回家了。

他转头,拉扯到某处疼痛嘶的咧嘴,又被嘴角未愈合的血疤扯痛。

声音克制而冷静。

“温叔不让说,白姨也不让说。”

温白陡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摇头,声音开始呜咽,带着委屈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泪夺眶而出,湿热滚烫大滴坠落,她仿佛被捏碎三观,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然后跌落在地,抱头痛哭。

孤苦无助的抱紧自己双臂,无助哀嚎一声声痛彻心扉。

为什么?

在他们心里,她就这么不可靠吗?

人生走到最后,都瞒着她。

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此刻,所有的一切得到证实。

哪怕她再不愿相信,再找借口逃避,事实也摆在眼前。

是她的母亲,白繁珍,得了癌症。

她就快,失去她了。

.

电梯忽然被打开,表情严肃的正装女人走到岑旭身边说了什么,岑旭面色陡然大变,快步踉跄着跟着出去。

眼眶里浅浅的湿润,终于在和温白转身时蓄满滴落,泪滴轻轻在空中碎裂,迸成晶莹似琉璃的泪花,四处迸溅。

医护台的几个护士纷纷窃窃私语。

"岑老爷子...快不行了...估计就是今晚..."

傅揚什么话也没说,只跟着一群人走到电梯口,在岑旭将要上电梯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与往常无异。

手上动作却沉甸甸的。

“小心伤口。”

岑旭顿住脚步,没回头,只回了句。

“帮我照顾好她。”

随着电梯门闭合,傅揚又走到温白身边,伸手扶起她,把她搀到医护服务台,让护士拆下纱布,对手上伤口进行专业消毒处理。

温白木讷发愣的坐在凳子上,像感觉不到疼痛的木偶被人摆动,眼眶像快掉的水龙头,只不断渗泪,面无表情。

傅揚被其他医护叫至一边,交代了进206房的注意事项,有些担忧的看着正在被处理伤口的温白。

他给家里人回了个电话,然后缓缓走到温白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揚犹豫再三,最终深吸口气,缓缓蹲下身,侧偏着头看着兀自流泪的温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206,你要进去看看么?”

温白无光的眼眸里忽然透出亮,她低头看着蹲在她面前认真耐心又极英俊的脸,忽然嘴唇哆嗦着,向后缩了缩。

“我...我不敢......”

温白的手虽包上纱布,却紧紧攥住凳角,干裂发抖的唇毫无血色,贫瘠而蜡黄。

她忽然记起过去那些犀利的词措。

彼时锋利的箭,隔着时空转弯向她射回。

她无力闪躲,浑身中箭,被血淋淋穿透胸口!

射箭时多用力,刺穿身体就多疼。

...

"你要结婚?"

“我爸去世不到半年,你怎么想的?!”

从白繁珍踏出家门那刻起,两人关系骤冷,开始渐行渐远。即便一方尽力维护,但另一人始终不愿接收信号,误会、隔阂将血浓于水的两人分隔。

【白白,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白白,生活费够吗?】

【白白,生日快乐,妈妈可以放学来接你过生日吗?】

【就半个小时,不耽误你学习。】

...

【白白,妈妈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没什么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忙的话就算了。】

【白白,天冷了,妈妈给你门上挂了几件厚衣服,如果不喜欢你就放在电梯间鞋柜上,我去退掉。】

【白白,可以接下妈妈电话吗?】

...

但她的回复永远尖锐刻薄,带着怨念愤恨。

“你对得起他吗?!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爸到底怎么死的!!!”

“白繁珍女士,你这样不累么?”

“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嫁给他?”

“如果你一生都在遗憾,你又为什么要生下我?”

...

一切早已有迹可循,只是她没发现,被悲伤怨恨蒙蔽了双眼。

一向恩爱的夫妻,何以不到半年再婚。

一向维护她的岑旭,对公然指责她。

一向放养她愿她自由生长的母亲,为何开始恋恋不舍的频繁联系。

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全然没发现白繁珍渐渐有气无力,衰老乏力,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朵枯萎凋零。

她忽然又想到岑旭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的样子,自己还一次次冲他发火。

从小到大,都是她冲他发火,两人开始争吵,但无论输赢总是岑旭先低头,她才服软。

岑旭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隐瞒一切,一边承担自己亲爷爷的病情,一边照顾白繁珍的。

白繁珍对他的意义,不亚于温白。

一想到这儿,她心如刀绞,懊恼悔恨在胸口肆意生长,扯的胸口生疼。她早已泪眼模糊,转头硬生生咽下情绪,红着眼用手抓住胸腔衣襟捶胸顿足。

“我不是好人!我不是好人!”

“我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岑旭......”

“我不是好人......”

情绪不断波动,温白撕心裂肺,红肿着双眼死死捂住心脏所在的胸口,孱瘦的后背不断耸动抽泣,眼泪浸湿了大片衣衫。

一双坚实的双臂轻轻环住她,将她从凳上环抱而起,她断断续续的哭着,泪水模糊的视线只依稀分辨出视野从摇摇晃晃的走廊变换到电梯里,又摇摇晃晃掀开门帘到了室外。

她被傅揚放在屋顶花园室外花坛边的藤编座椅上,夜风拂过,带着雨后潮湿的气息,吹的她脸颊泪大片泪痕冰冰凉。

视野里出现一沓纸巾。

温白抽泣声止不住从嗓子里溢出,她伸手拿纸擦泪,却越擦越多,眼泪汹涌似潮水泛滥,来势汹汹。

忽然,她身边坐下一人,后脑勺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扶着,轻轻按进温暖结实的胸膛。

少年独有的温暖似一堵抵御风雪的墙。

温白额头贴住傅揚左胸口,温暖的触感渐渐蔓延,融化了她的紧张不安,淡化了她的悲伤。掌心温热的手,生疏无措又缓慢轻拍她后背,一下下,轻缓的,有序的,深沉的。

清润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想哭就哭,我陪你。”

温白闻此,眼泪像决堤洪水奔涌而出,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伸手环住傅揚脖子,像溺水者奋力抓住一丝稻草般,头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寂静的屋顶花园,抬头似可摘星辰。圆月悬挂天际,温润明亮,银辉皎洁照万物。

浅草挂雨花含露,风起摇曳簌簌珠。

夜风低鸣,树影窸窣,少女放声大哭,哭地肝肠寸断。

晚风携走化成风的伤痛,溶于浓夜。

一阵过后,哭声渐低。

温白哭的竭力,头发晕发疼,只嗅到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渐渐抚平内心悲恸。

是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带着淡雅竹韵,清冽雪松,气味不似平常,像被温暖篝火熏烤过发出细腻幽微的清香,伴着夜晚潮湿凉风吸入肺腑,沉沉暖暖的填满心房。

孤独、迷茫、绝望、痛苦瞬间不在。

被一股沉甸甸的安全感包裹。

她像一艘黑夜海上暴风雨迷失方向的小船,忽然进入了光线渐明的港湾。

情绪也渐渐平稳,恢复。

直到再次抬眼看见傅揚温润如玉的眼,温白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慌忙局促的收回胳膊,身体立刻向旁挪坐,想解释却因哭太久忍不住阵阵抽泣。

傅揚十分自然的拿起纸巾继续伸胳膊为她拭去眼角挂的泪珠,又在她鼻尖轻捏擦拭,然后收回纸团,放在他身旁堆了小山高的废弃纸团堆里。

温白顿时脸挂不住,心想这下糗大了。

居然让傅揚帮她擦眼泪鼻涕......

她连忙开口解释。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

傅揚原本温和的眸光忽然一滞,顺着她的话想到某人,眼底黯寂瞬间吞没星河,变成漠漠黑海。

他黑暗里柔和的轮廓瞬间线条刚硬,直起身板挺起胸膛后,他伸回僵在半空的手臂,仰起头干干解释了句。

“岑旭让我照顾你。”

原本挨在一起的近距离,忽的挪开,两人中间隔着无形的一人间距,彼此沉默。

温白双手抱胳膊,不再哭泣,心虽着夜风渐渐冷静下来,无法自控的连续抽泣,间隔也逐渐拉长缓和。

宣泄情绪后,还是要回归现实。

傅揚敛着语气,轻声试探。

“温白,206可以进去,但...”

看着温白睫毛被泪水沾的乱糟糟,眼下透着红肿,瞳孔都蒙了层水雾也遮盖不住的粉。

他开口提醒。

“护士刚说,阿姨脑部肿瘤压迫至特殊位置无法取出......”

他叹了口气,低声。

“现在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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