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叛

长夜之中,高举的火炬如游龙,从悬瓮山一路逼近晋阳城。

深沟高垒的晋阳城外,此刻已纠集大队人马,左中右兵分三路布阵,每阵均有数万来人,阵头前一人策马而出,举鞭在吊桥下叫骂:“无耻小儿,汉王素待尔等不薄,安敢欺主反叛,速速开门。”

高阔的城楼上,两名清俊比肩而立,一人做文吏打扮,介帻大袖;一人乃武将装束,盔帽披甲。时值八月初秋,晋地犹是暑热未解,一阵秋风席卷,将城头插旗是鼓得猎猎作响,赫然将字旗上垂着的杨字舒展。

遥望城楼下方,文吏目带轻蔑:“尔等食朝廷俸禄,受天子恩德,乃是大隋臣民,汉王杨谅起兵谋反,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未落,武将挥手行令三军,将箭雨射落。叫骂之人连忙拨马回阵,朝阵后紫金蟒袍之人疾驰而去,到得近前,一跃马下,单膝跪着,禀手回道:“末将看城楼上只有豆卢毓那厮和长孙行布,想必已将朱涛等将杀害,不必浪费口舌,待末将领军攻城,殿下在此稍候。”

汉王杨谅稍一点头,排头牙兵树着旌旗节钺朝前推进,偌大的杨字迎风抖动,与城楼上的黑旗遥相对应。

顷刻间,火光冲天,箭矢横飞,尸横遍野。

破晓时分,天际晨星闪烁,黢黑的天边翳上了一层云肚白,朝霞托着滚烫的红日冉冉初升,荒草堆里满是血污残肢,精神萎靡的士兵混战了一夜,两人合抬一条尸体,扒掉死尸身上值钱的物件和两裆铠甲,清扫战场上散落一地的兵器,人肉被层层垒砌在墙根下,从城里推出来一辆接一辆的板车,板车前的老兵麻木地把尸体搬上车,沿昨日来时的大道,一路往山坳里走。

并州总管府内。

“叛贼贻怠战机,大王应当从速定策,是西破长安还是东向割据,否则消息一旦抵达京师,恐日久生变。”堂下王頍道。

王頍,字景文,太原祁人,齐州刺史王颁之弟,开皇五年,任著作郎,进授国子博士。后因事免职,配防岭南。数年后,复任汉王杨谅府谘议参军,甚受礼遇。

杨谅此时犹疑不决。

方才阵头前叫骂的汉王府兵曹裴文安出列,在王頍右下首躬身道:“大王坐拥北齐旧地五十二州,兵精粮足,如今只需以老弱残兵稍加攻讦,山东豪强必定归附,再集中精壮兵力往西速取长安,大业可成。”

杨谅大喜,遂以为两全之策。

西取长安,必先取蒲津关,以此为跳板拿下潼关后,长安便如探囊取物,只是奇袭宜从速,否则长安的天子一旦反应过来,调遣各州军力加驻潼关天险,那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裴文安堂上献策,对于巧取蒲津业已成竹在胸,既然天子诏汉王入京,何不将计就计。

是日,三百武人扮作妇人,佯称汉王宫人,守卫不疑有它放入城内,士兵攻杀府衙,刺史弃城而逃,裴文安兵不血刃拿下蒲州。

裴文安由此受封柱国,雄心大壮,只待定鼎长安之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知黄河上攻的正急,后方却频传军报,杨谅命拆卸已经搭建好了的黄河浮桥,急召裴文安回师。

兵贵神速,只怕此机一失,后悔莫及,裴文安站在滔滔奔腾的黄河水边,眼中满是不甘,却不得不服从命令。

此令之起,皆因杨谅虽为汉王,但却从小养尊处优,并未经历真正的战事,到底是因其兄长矫诏意图自保才起兵反叛,危急关头心生胆怯,想要与杨广划江而治,这才失了战机。

果不其然,数日间杨广已调兵遣将,任命越国公杨素为帅清剿叛军。

“南面由越国公领兵,以阻叛军进京之图。”

“代州总管李景领军防卫崤山以西,北至怀朔。”

“季晟为相州刺史,子雄为广州刺史、上大将军,全力协助越国公从东讨贼!”

朝堂上,被任命为相州刺史的长孙晟固辞不肯受命,伏拜曰:“吾儿长孙行布,此刻在逆贼帐下,罪臣不敢领命。”

长孙晟的长子长孙无乃,字行布,乃是汉王府的库真,库真一职隶属王府亲卫管领,长孙行布与杨谅的关系日常亲狎,同起同坐,随行在侧,他此刻内心也在打鼓。

刚登帝位的杨广立刻表现出一国之君的大度与信任,他走下金銮宝座,以双手轻托长孙晟的前臂:“季晟谋略过人,昔日一箭双雕震慑突厥,体国之深,必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实勿辞。”

长孙晟内心大动,磕头跪谢,应诺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正值此时,前方传来战报:汉王府主簿楚国公豆卢勣次子豆卢毓与汉王府库真长孙行布趁杨谅出兵,闭门坚守晋阳城,如今城陷,皆已遇害。

长孙晟挥泪,与其他众人退下,为表忠义,其次子恒安以兄荫,得封正五品鹰扬郎将。

杨素占据潼关险隘优越的地理位置,出兵攻打蒲津,趁夜修筑浮桥拿下蒲津关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投降杨谅的河东各州郡尽数归附王师。杨素以此为大后方迅速伐师北上,绕道晋阳,杨谅派赵子开率十万大军迎敌,赵子开以杨素兵少而轻敌,在霍邑屯兵下寨后,只于山口处用少量兵力布阵防敌,其余众人屯兵高壁居高临下,敌众我寡,杨素亲率少骑图谋,绕道北山,直悬崖而下,攻占赵子开大营,前后两面夹击,赵子开军心不稳,大败而散。

杨谅闻知,亲自率大军于蒿泽抵挡杨素,不料天公不作美,降下暴雨阻其兵戈,看着头顶密布的乌云,杨谅慨叹天时不在己,心生胆怯,下令撤军后退,打算据守晋阳城,王頍相劝,“今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大王以锐卒相与击之,其势必克,今望风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杨谅不听王頍的建言,随后杨素在清源捉住了杨谅麾下大将萧摩诃斩杀,杨谅再无力可守,献晋阳投降。王頍打算逃往突厥避祸,哪知被追兵追到山中路绝自杀,杨广擒拿了杨谅,幽禁却并没有杀他。

当时跟从杨谅反叛的从属以及他们的亲眷,受牵获罪的人数多达二十余万,被判的罪行大多是处死或者流放。

长孙晟因助战有功,擢升了四品的武卫将军,宿卫禁中,成为杨广的心腹。

长孙晟在晋阳收敛长孙行布的衣冠运回长安立冢安葬,长孙行布的头颅早于城破之时被枭首示众,高悬城楼以儆效尤,尸身更不知去向,只怕早已被抛去喂了野狗。

白色的云幡飘飞,灵堂里一片沉寂,只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苍穹上的繁星相互映衬。大兴城(长安隋朝也称大兴)的长孙府内,纪念的衣物用具被摆放人形置在楠木棺内,停灵家中。

院外秋风涤荡,枯叶飘覆,随着长孙晟的入内,灵堂有了动静。子死父不披孝,长孙晟作为父辈,本不该出现在灵堂内,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怎能不心痛,犹以长子行布有乃父之风为长孙晟所期重钟爱,故而不顾礼节,在灵堂内扶住棺木,泫泣不止。

其时长孙晟的二三子都已成年,见父亲落泪,随父亲哭于堂前,只有更甚。原来那长孙晟常时出使突厥,行布长兄似父,兄弟感情甚笃。家中众仆见此情形,亦是形销骨毁之状,便是阖府上下一派凄凄惨惨戚戚。

于此情形之中有两小儿并立于院外,乃一总角男童与一孩提女童,男童眼底淡漠,女童眼里懵懂,俱是华服锦衣。

女童正是咿呀学语之时,牵其兄手奶声奶气问道:“何人去世,父亲兄长如此心痛。”

男童瞥一眼,不发一言,在旁奶母抱起女童哄道:“此乃贵女兄长,因于贵女襁褓之时便已离家,故而不识。”

那女童听闻此言,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从奶母手中挣扎下地,径往院中而去。

话说女童跑入院中,至长孙晟身旁泣泪不止,晟问其故,答曰哭兄,晟搂女大嚎,众人皆以为奇。

唯独晟之三子安业怒目相视,暗骂惺惺作态,不知何时男童也已进入院中,只在门外徘徊,并不入内。

安业观之,起身将其推出院门,晟见之责备,安业遂愈发怀恨在心。

原来此男童与女童并非原配所生,乃是晟原配之妻死后,续娶继室所生,奈何原配之子女其时已然记事,故而双方向来不甚亲近。

说到长孙晟的继室,乃是北齐皇族后裔乐安王高劢之女,只是北齐亡后,家族于隋时早已没落,不得已嫁为人之继室,高氏女初时尚心怀怨怼,好在长孙晟英武不同凡响,姿容甚伟,于是夫妻和睦,恩爱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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