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家

在客栈住宿的当晚,高氏便遇见了自己的哥哥高士廉,高士廉收到高氏书信后星夜兼程,哪知马匹脚力不好,中间耽搁了两天,这才错过了接妹妹的时日,一大早赶到长孙府,下人禀回高氏携儿带女已经启程,便连口热水都未来得及下肚,就马不停蹄来追,入夜终于是在客栈的歇脚处追上了。

士廉细问了妹妹一番情形,只摇头道:“这叱干氏原和长孙氏一样,隶属于鲜卑大族,北魏改制,叱干改为河东薛氏,他舅舅薛世雄乃皇帝亲随大将,刚刚升任了正议大夫,咱们不要同他们硬刚,汝回家中,我自会照顾尔等衣食无忧。”

“妹妹明白,所以也没有多争,能嫁给郎君,已是我的福气,如今我有一儿一女,也不再想其他事情了。”

高士廉明白妹妹的意思,是怕他劝她改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

年幼的无垢细细打量舅舅,高士廉隆准美须髯,素以美姿仪称,峨冠博带步履生风、风流蕴藉桂馥兰香,魏晋风流名士的翩翩君子风度,与长孙晟日常的精干做派自是大为不同,他的脸颊瘦长,乃是清癯之貌,鼻骨之立挺深可见痕,无垢托腮看着舅舅,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他和阿耶为什么不一样呢?不一样在哪里呢?比起阿耶,她好像更喜欢舅舅这样的男子。啊!真难选择呢!阿耶也很帅啊,阿耶驾马如御风,舅舅就很一般了,刚在在窗口看他雨中下马,姿势十分歪扭,还差点崴了脚,马匹套在马桩上也显得笨手笨脚,啧啧,不行,无垢摇摇头。

高士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小外甥女,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坐在一旁,样子十分乖巧可爱,眼神纯澈无邪,她天真烂漫地托着腮,小脚在桌底下打晃。

“怎么,不识得舅舅了?当初你出生,还是舅舅第一个抱着你呢!”

无垢鼓起腮帮子,问道:“我阿耶呢,不应该是阿耶先抱观音婢么?”

“你阿耶那时还在北境,你母亲早产了半月多,你生下来只有四斤,太小了,我抱着都打颤,生怕你啊,一个不小心从我手里滑溜下去了。”

无垢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印象,就又问:“那你后来怎么不来看我们?”

“我来看过你的呀!”高士廉学着无垢的口气,“你们搬来洛阳,还是我为你们的宅子选的址呢!”

说着,高氏又想起来从前的事,潸然欲泣,高士廉起身拍了拍高氏的背:“幼许,东都的事,就都忘了吧!人死不能复生。”

无垢细细品味人死不能复生这几个字的含义,瞳中的亮光暗了下去:“舅舅,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感到不害怕吗?”

高士廉和高氏均是一怔,高士廉竟不知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无垢的脸上,没有畏惧,也没有惶惑,只有懵懂,高士廉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许会影响眼前这个女孩儿的一生。他走到无垢的面前,弯腰蹲下,和她平视。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他摸摸无垢的脑袋,“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垢,这个答案要你自己去找,舅舅作为过来人,建议你先多读书,从书中去找,等你长大了、成年了,要多去观察身边的人,用书中学到的道理为人处世,作为立身之本,那时,你胸中有丘壑,遇到任何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无垢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不知道阿耶在,他会怎么说。阿耶说,他这辈子,只学好两件事情,怎么懂得人心和怎么拿捏人心。你们说的,应该一个是求诸己,一个是求诸人,可我觉得,我阿耶比你更胜一筹,我阿耶是朝廷的大官,出行有两匹马拉的大车,穿红褂紫,不像你,官靴都磨白了!”无垢伸手一指高士廉脚下,那靴子虽沾着泥土,但被雨水浸润的地方,则更加的发白起来。

高士廉捏捏无垢的小臂,打起了哈哈:“这,不愧是姐夫的女儿,口才就是好,若是男儿,将来定不输给姐夫。对了,无忌呢?”

高氏用绢巾掠了掠鼻尖:“和他乳母换衣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又置气,竟去这许久。”

雨下到第二天中午停了,无忌喝了汤药,一觉睡到了晌午,午饭后,正好几人出行,不出十日,便顺利抵达长安。

高氏乃北齐皇族,祖居在长安,在长安的大宅坐落在长安城东南的永宁坊内,整座宅邸是七架五间的格局,制式远超高士廉如今九品治礼郎的官衔,因是北齐时留下的宅院,长安的历史遗留问题甚多,既无人计较弹劾,也就称不上越制,瓦屋已有三十多个年头,虽然在高士廉父辈时屡有修缮,奈何他早年浪迹终南山隐居,结交文士,钱财耗费颇多,而后官阶甚微,始终入不敷出,已变卖了几处田产,所余十分有限。

只是这些话,他如何会对向自己投奔而来的妹妹说,临行前,还打肿脸充胖子,借了朋友些许银两,翻修院落屋舍,以供妹居。墙根斑霉被很好的掩盖,这宅子幅域阔绰,主体结构扎实,对比一般的官员居所和平民宅院,此处仍是一无可比拟的豪宅。

假山连廊穿堂而过,一亭一榭坐落于北角花圃之中,圃中栽竹,有一养鲤的小池,其中数匹红锦鲤,又栽芙蕖荷盖其中,两只大鹅院中嬉闹扑追,倒也趣味盎然。各房舍前后点梅插菊,尽是依着士廉心意,无垢瞧着,心想舅舅还是念着终南山陶潜公的日子,难怪乎仕途不畅,想必究其根本,竟是无心经营。

“我看你从洛阳来,身边没带什么得力的女眷,我这有一个婢子和一个童子,留着协助奶母照顾无忌和无垢。”

高士廉引着妻妾仆婢认识高氏,高士廉一妻一妾,妻乃鲜于氏,身材矮短但性格开朗,善于治家,能哄得老人家开心,膝下生有二子,乃高履行、高至行,抚育两女,落落大方,一个金秋便要出嫁,一个只比无忌小上一岁。另有一妾张氏,良人出身,柳腰花态,生一子,唤为纯行。

家中奴婢十数,于长安城中大户人家,可谓简陋,其中一半侍奉无垢的外祖母,外祖母乃是河间卢氏,另一半则操持整园家务,鲜于氏身边的侍奉奴婢,不过一二,连带家中子女,身边也只有一个婢女或一个侍童,情况想必是十分捉襟见肘了。

无垢乳母见了这等情况,不禁忧虑起来,鲜于氏身边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和九十岁的男童,指着他二人道:“家里人口微薄,也无甚得力的婆子,日常炊饮扫洒倒也不必忧虑,随身侍奉着,都有专人,这两个是家里带大的,懂得些规矩,让他们跟着无忌和无垢,也好解了玉/乳母的乏身。”

乳母行礼谢过鲜于氏,鲜于氏点点头,婢子和童子此刻站到高氏对面,童子跪着磕了个头,婢子蹲身行了行礼,无垢正眼瞧那婢子,扎了一咎丸子头,穿一件旧蓝色水洗布的褂子,鸡蛋色的棉裙,光看上半身的话,虎头胖脑的打扮像是个童子,眼睛也骨碌骨碌转着,正打量无垢及众人。

高氏与鲜于氏并肩在连廊上走着,无垢和无忌跟着兄长姐姐后面,刚分派来的小婢子此刻就斜在无垢身后,抻长脑袋到了无垢耳边:“小姐我叫阿鲶。”

无垢侧首,点点头,“我叫无垢,阿娘日常唤我观音婢。”

“有何说法?”

无垢歪头,想了想:“观世音菩萨身旁童婢,乃呼为善财龙女,龙女是二十诸天中娑竭罗龙王的女儿,温婉端庄、智慧猛利,想必父亲厚爱我亦如此。”

“哦。”阿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是我妈希望我像大鲶鱼一样健壮。”

“嗯,是个好名字。”无垢这么一附和,阿鲶便扬起下巴,得意地笑了笑,摇头摆尾地跟着无垢。

无忌和无垢跟随高士廉、高氏和鲜于氏拜见了外祖母,外祖母散了众孙辈赏钱,不一会儿,无忌和无垢等便被领下去了。房中鲜于氏也退出带上门,屋中便只有至亲三人。

“若你妹夫还在,定能为你谋个好差事。”卢氏埋怨道,“如今一家,何以为继?”

“母亲,我从家中也带了些银两来。”

“不可,你的银两,将来是要留给无忌和无垢的。”

高士廉自是怜惜弱妹,说道:“妹妹不必愁苦,我于朝野还有几个旧友,寻份好差事,供家里几亩良田租佃,省点花销,日子尚过得去。”

……

“你会于垄头耕地么?”

“去姨母家的时候下过几回,小姐怎么问起来这个。”

两个小姑娘一起擦着地板,若不是无垢的服饰不同,只怕从远处看,便是两个高家的小丫鬟聚在一起叽里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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