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宜归循着炊烟找到了一家农舍,顺了农户家的粗布衣裳总算换下了那一身晃眼的大红喜袍。她从没见过给下葬的人穿这么鲜艳颜色衣裳的,这是镇国公主的个人喜好还是这个朝代的习俗?
掰下金叶子的一个角留给农户当买了这身衣裳,埋了大红喜袍,吴宜归躲在附近的一个破小的庙中饿着肚子想着今后的打算。
从墓室里发现的墓志铭看,目前所在的朝代叫做大盛,类似于原来世界的封建帝制王朝。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叫柳容修,去世时年仅二十,所以现在死而复生的她骨龄还是二十。她的父亲是太子少傅郑然明,已经被抄家灭族了,郑氏家中已无男丁幸存。而母亲姓柳,她跟随母姓,母族出身江南世家,是书香门第。虽然因为父亲的事情被牵连,但柳家大体算作幸免于难,逃过一劫,甚至有个舅舅柳放被加封为江南侯,因此若要保存完整身体,吴宜归必须去找柳放。
至于柳容修和镇国长公主的关系……
吴宜归略略皱眉,她拿出随葬的玉珏,摸着上面的纹路,仔细观察这块玉璧似乎只有半截,另外半截难道是个信物?又会在谁的手上?
柳容修死在乱军叛党之中,她自己也曾被污蔑为乱党一派,后在长公主的主持下平反。长公主为柳容修修建了七十二疑冢,吴宜归爬出来的无名墓穴便是其中一个,且是柳容修真正的长眠之地。
在玉珏之上偶然摸到了一个凹进去的字,吴宜归眯着眼睛细瞧,指腹在凹陷处缓缓婆娑。长公主和柳容修肯定交情匪浅,否则也不会大动干戈为她平反修墓。而对于吴宜归而言,长公主是个危险的存在,因为她熟悉柳容修,而自己占用了柳容修的身体,万一被发现了,可能会被当成妖怪咔嚓了。
指腹在玉璧上停下,好像是个“秦”字。但吴宜归不太确定,因为大盛的文字虽然类似小篆但有些微差别,字笔画复杂,在这“秦”字之上还有一点点凹痕,不知道凑起来是个什么字。
这里是荒郊野外,不远处好像有座城池,吴宜归躲入阴冷废弃的寺庙里,墙壁四面透风,十分残破,吴宜归一摸肚子,好饿,但是四下都没有吃的,正在饿得有点头晕眼花的时候,一回头在案台上发现了一个灰不溜丢的烤地瓜,摸着居然还存有余温。她眯着眼睛细瞧着案台,敏锐地感觉到下面有人。然而既然他躲着不出来,而且提供了食物,说明对方没有恶意。
吴宜归也不点破,用烤地瓜勉强填了肚子,蜷缩在寺庙一角,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虽然占据身体原本是个死人,但也会饿也会渴,吃着五谷杂粮,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月光下已经略微起了一点变化。原本青葱水润的皮肤有些发紫发皱,若再耽搁下去怕是很快便会**脱落,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柳放。
许是刚刚穿梭耗费了不少体力,吴宜归眼皮很沉,但不敢贸然入睡,因为这寺里还有个人。正在脑袋一顿一顿差点昏睡过去之时,吴宜归忽然听见案台下的声响,顿时惊醒。
从案台下爬出来的是一个光溜溜脑袋的小和尚,看年纪不过七八岁,穿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灰衣,破破烂烂地,瘦得仿佛是一只猴子。
“喂喂,施主你快醒醒。”小和尚推了推吴宜归。
吴宜归掀开眼皮慵懒地瞅着他。
“施主,不能再睡了,叛军要来了。”小和尚逐渐焦急。
吴宜归装作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瞧着小和尚白到反光的小脑瓜,慈眉善目问:“叛军?他们来干什么?你又是谁?”
小和尚匆忙道:“贫僧是这寺庙的主持,附近那座城池就是淮南王城,淮南王收养的义子陈君叛乱,将王府一干人等屠杀,自立为节度使,现在正到处搜查残兵,想要捉拿淮南王世子以绝后患。”
小和尚继续解释,其实现在同时存在四个大国,大盛就是其中一个,除了大盛之外还有虞国、北荣以及西齐,大盛内部也在动乱之中,在先帝后去世当今皇帝继位后五年间,各个藩王和节度使蠢蠢欲动,只有京师附近还算平安。而吴宜归爬出来的这个地方是淮南城的郊区,现在她就在淮南城附近。
吴宜归的确听见一些动静,混乱的马蹄声和滚动的火光让人不安。没想到穿梭过来就遇上叛乱,这也太倒霉了。吴宜归迅速决定溜之大吉,回头瞅见小和尚纹丝不动,“叛军来了你不跑?”
“我师父师兄们都死了,他们留给了我这座庙。”小和尚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就像得道的大师,“我自小在寺庙生活,舍不得离开这里。师傅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守住寺庙。那群叛军其实已经来了好几趟了,我会小心躲藏,他们见着这里没什么东西就会走的。”
“烤地瓜是你给我的?”吴宜归路上见田野荒芜,并没有人种植作物。
“嗯,我看施主疲乏倦怠,希望烤地瓜能暂时安抚施主的五脏庙。”小和尚苦口婆心劝说,“施主,你还是尽快离开吧,你是女的,如果落在他们手里就…...”
吴宜归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却没有跑而是突然将小和尚扛在肩头一起走。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劫持一个小和尚,不管小和尚如何挣扎,吴宜归都不管,没命地带他上了山,暂时躲过了搜捕。
天还未亮,但见不远处的村庄升起一股股浓烟,即使距离甚远,但也能依稀听见随风而来的一些凄厉的惨叫和哭声。再远一些,就能见到淮南王城高高的城墙,黑暗、冰冷而残酷。
吴宜归眯着眼睛,看着坐在石头上望着山下的小和尚,也学着他盘膝坐在石头上陪着他一起看,余光谨慎地打量着小和尚,她发现小和尚的衣袍宽大,非常不合身。在乱世之中,他也太过白净了一些。
她对小和尚说:“哎,现在你没有家了,以后你去哪里?”
叛军已经烧了那间破败的寺庙。
小和尚抹了一把眼泪哽咽:“不知道。”
吴宜归若有所思:“不然就暂时跟着我吧。”她对这个世界了解得不多,可以通过小和尚打听和熟悉,于是吴宜归很快获得了一个小跟班。
小和尚没有法号,吴宜归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圆通”。二人在山中躲藏到天亮,沿着小道往南走。
圆通虽然年纪小,但是却对俗世深谙其道。
他说当今皇族姓叶,现在的皇帝稚嫩,是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压不住各地藩王,还好朝中还有个长公主殿下主持大局,皇帝和长公主是亲姐弟,但不怎么亲。还有风声说长公主一直都想要谋朝篡位,她背后有陇西的秦家作为军事依靠,的确有实力从弟弟手中夺走皇位。天下四国之中,虞国自古以来都是女帝,搞不好天下又会再出一个女帝。
以前长公主身边有个号称“内宰相”的文臣之首柳容修,而皇帝身边也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司军元春。元春是个太监,但他是最会打仗的太监,以前在皇帝登基的时候立了大功,现在领了司军军职,掌管京师十万禁军,他能与长公主分庭抗礼,威风得很。
长公主和皇帝决裂也是因为元春,因为元春带兵杀入皇宫的时候还杀了长公主的挚友柳容修。这是一个公案,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元春突然就杀了长公主的人,明明那时候长公主和皇帝是同一阵营的,如果不是长公主向陇西秦家求援带来了兵马协助,小皇帝也不能顺利登基。但总之柳容修死了,然后长公主就和皇帝翻脸了。
在聊到长公主的时候,吴宜归心头忽地一动,她摸着那半块玉珏发问,“你知道长公主名字吗?”
“叶蓁。”圆通不假思索道,“我以前常常念错她的名字,还是姐姐教我这个字不念秦而是念作真。”
“叶蓁。”吴宜归低声重述,却脸色微变,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叶蓁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底扎针似地一阵疼痛。她见着了玉珏在发着微弱的蓝光,避开了圆通的视线将玉珏收入怀中。
圆通发现吴宜归不对劲,盯着她的袖口问:“施主好像受伤了?你的手腕上都青紫了,需要找郎中医治。”
吴宜归赶紧用衣袖掩好,“没事,轻微碰撞而已。”
路上投宿,找了一家临河的客栈,外头有条宽阔的河,因为下了雨的缘故,河水奔腾不息,水流湍急。
吴宜归剪了半片金叶子当盘缠,客栈老板一直小心翼翼地扫视小和尚,这一切落在了吴宜归的眼中。要了最好最安静的顶楼临河客房,推开窗户便是河景,吴宜归觉得房间足够密闭,以防万一还是让小二从后厨里要了半袋面粉送到房中。
等安置好一切之后,俩人下到一楼厅堂里吃面,吴宜归点了一碗大排面先上了,俩人饥肠辘辘,但是圆通却不能动筷子。
吴宜归看在眼里,故意吃得差不多了才让店小二去煮一碗素面。
圆通眼睁睁瞅着吴宜归有滋有味地吸溜面条填饱肚子,自己却饿得快要昏过去。那面条上洒了葱花,放了一个煎蛋,一些油滋滋的喷香的肉沫飘在上面,油炸的大排已经入了吴宜归的肚子,剩下的汤料依旧喷香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圆通饿得胃抽筋,他咽下口水,余光瞄着吴宜归,脸上逐渐地绷不住了。他怀疑她是故意的,她在试探他。在美食的诱惑前,圆通的内心在极度挣扎。
为何一碗素面迟迟端不上桌?这里的客人也不多,后厨怎么回事?莫非是因为我是一个和尚就如此怠慢?可恶,真的好饿……
吴宜归吃得津津有味,终于连汤底都喝光,甚至还打了个饱嗝,毫无形象可言。
“圆通,你是不是饿了?”吴宜归明知故问。
“嗯,饿极了。”圆通说。
“那咱们回房去吧。”
“我的面还没来。”圆通诧异。
吴宜归已经站了起来,摸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弯腰对圆通小声地说:“因为这是一家黑店,我尝过了,面里有毒。”
圆通瞠目结舌,“可是你明明吃了面,你胡说骗我的吧,不想给我买面条就直说,居然吓唬我说面里有毒,你做人也太不仗义了。”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我的肠胃是漏的,百毒不侵。”吴宜归半真半假说。她当着掌柜和店小二的面拽着圆通上了楼梯。掌柜和店小二对视一眼,店小二在腰间摸了摸,却见掌柜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那姑娘吃了蒙汗药很快就会晕倒,等抓了那个人就能和陈节度交差了。
与此同时,吴宜归回了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抬抬下巴问小和尚:“说吧,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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